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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无音讯
盛夏时节,大太阳早早地挂在当空,知了不知疲倦地吱吱叫,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吹不散清晨艾河河面上的薄薄水雾,更惊不起一丝波澜。远处山峦叠嶂,影影绰绰,眼前小船乌篷,吱吱呀呀。
高大挺拔的青年站在船尾,眼含热泪,显得一双原本就深邃的眸子更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他比来时壮实了不少,不再是初见时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样;他头发梳得顺滑,身上穿得干净,早没了初见时的落魄不堪;只一张脸还是和初见时一样的黝黑、一样的棱角分明……
柳叶把他的身影深深地印入自己的眼中,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他和别人语言不通,也许是因为他帮她做过“坏事”,又也许是因为她是唯一知道他出身来历这个“小秘密”的人……总而言之,柳叶总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个大男孩之间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
如今他要带着母亲去府城求医讨生活,柳叶由衷地希望他能万事顺遂。
“山水田园,老母娇妻;衣食无忧,儿孙绕膝……”柳叶轻轻地呢喃着这十六个字,目送着小船上颀长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水天之间。
两只小狗冲着艾河汪汪狂吠,直到再也看不见杨训飞的身影了,汪汪声变成了呜呜声,他们抬起小脑袋,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困惑不解地看着柳叶。
柳叶蹲下身,揉搓着他们的脖颈,笑道:“大飞子去府城给娘治病了,等他赚了钱,还会回来的,你们不要忘记了他,到时我们再一起来接他,好不好?”
两个小家伙似懂非懂地呜呜回答。
转眼又是一年七月酷暑时节,闷热的傍晚,奚洲府华灯初上,街道两旁灯火摇曳,投映在临街的小河河面上,波光粼粼。
一条朱漆雕栏的精致小船推开水波,把闪烁的灯影捣碎。俊俏的青年人在船头迎风而立,眉目如画,身姿若仙,直引得路上行人纷纷禁不住要侧目观瞧。
“公子,常青阁就快到了!”站在常富贵身后的常喜伸长了脖子看向前方,雀跃地道。
他家公子这次前往苏杭两地打探行情开拓商路,从年后到前日归家,足足有半年之久,与柳家姑娘公子更是自去年冬月以来便再未见过面。今日公子约了柳家大姑娘与二姑娘见面商讨苏杭分号事宜,就连他都能感到他家公子心中的欢喜与期盼呢。
常富贵双手扶栏,上身前倾,恨不得船能再行得快些才好。忽然,一个身影远远地闯入他的眼里,叫他一双美目霎时便亮了起来。
柳叶早就看见了常富贵的小船,她站在岸边,冲着小船频频招手,大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小脚一跳一跳,玛瑙绿的石榴裙裙摆也随之一飘一摇,大红色的绣花鞋在裙底若隐若现。
等到小船靠了岸,柳叶背着双手,笑眯眯地看常富贵跳下船。如今的常富贵已然是个大人了,小时候的憨态可掬早没了影,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稳重,那张美艳绝伦的精致面皮却是风采依旧。
“富贵哥哥!许久未见。”柳叶假模假样地低头万福,嘴里却是噗嗤一笑。
“柳叶妹妹,别来无恙?”常富贵也赶紧笑着装腔作势地回了一揖。这一声“富贵哥哥”,好叫他魂牵梦绕,未见的这大半年之中,又有哪一夜他没有在梦中听见这娇滴滴脆嫩嫩的“富贵哥哥”呢?
这么久没有见了,最近几年即使见面,也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胡闹玩耍了,常富贵忍不住要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眼前这个他心心念念的少女。
她长大了,十五岁的女儿家,出落得水葱一般娇嫩,虽说小脸稚气未消,但身量拔高了不少,芙蓉面、冰雪肌,袅娜娉婷,出类拔萃。
只那跳脱的气质却是丝毫不减,就见她捂嘴浅笑,大眼睛亮晶晶,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忽闪忽闪,道:“快些子进去坐下话吧!我都等不及要听一下子苏杭那边的情况了!”
三人来到常青阁二楼,柳条正坐在里面喝茶等候,见了常富贵进来,站起身盈盈万福,常富贵忙回礼让座,有店里小伙计奉上茶点。
作为秀才公家的大小姐二小姐,柳条柳叶这两年接连着大办及笄礼,风光体面无限。现在就连府城人都知晓,城郊三山沟柳树村有个柳秀才,不止书教得好,家中女儿更是才貌双绝,尤其柳大姑娘,清丽脱俗,腹有诗书,寻常女子绝不能比。
美名一经传出,上门的媒人自是络绎不绝,快把门槛子给踏破了,让柳条好不烦恼。
好在柳大川与谢香书二人心中惦记着常富贵那档子事,还在一厢情愿地等着常家上门提亲呢,便把媒人们都客气回绝了。只说自己夫妻二人身残体弱,次女不及长女持重,担不起家,家中诸事全靠长女一人照料,免不得还得多留她几年。
一时间,柳大姑娘至孝的名声又传遍奚洲。
话说这些年来常家半点动静也无,柳大川夫妻二人心中不免打鼓,有一次试探性地问常富贵,说他也老大不小的了,家里没有为他定亲的打算吗云云。
常富贵倒没有多想,只答说眼下手头生意正在要紧处,成家之事暂且不急。这一下倒又叫柳谢二人会错了意,只道他言下之意是叫他们耐心等待呢,这才放下心来。
柳叶全程旁观,也不说破,只在心中暗暗好笑。
她急什么呢?在她的前世,女子二十多出嫁那都算早的了,她姐姐这才刚满十六,花一样的年纪,就要嫁去别家服侍公婆生儿育女,她才不舍得呢!
当然啦,私底下她还是有在暗暗为姐姐物色人选的,无奈选来选去,总觉得没一个能配得上她家大姐的,不免寻思是不是自己接触的社会层面太低,优秀的男人太少,盘算着是否要想办法多接触接触奚洲的上流社会呢。
柳叶是自家姐姐的小迷妹,觉得姐姐人美心善手巧贤惠性格好,简直哪哪都好,什么样的人家她姐姐都配得上。她理想中最完美的姐夫人选,什么才高八斗貌比潘安就不说了,首先家世教养得好,这样姐姐嫁过去才不会过苦日子,当然,前提得是她姐姐自己喜欢的人才行。
这几年,柳叶一直有意识地在教柳条一些为人处事、管家理财之道,自己和常富贵谈生意也总是要带着她旁听,以免她日后嫁去婆家因懵懂受欺。
事实证明,柳叶的这些努力没有白费。柳条原本就是个聪明剔透的姑娘,之前只是没人教,有了柳叶的点拨,如今的她成长不少,已能做到说话办事皆心中有数。
常富贵这趟去苏杭一带一待就是半年,打探当地行情,疏通当地市场,已基本确定了苏杭地区的发展方针。通过和柳叶的反复商讨,他打算在苏杭近郊买一块地,建一个家私建材城,集装潢设计、家私建材、乃至餐饮休闲于一体。这个计划很庞大,需要谨慎筹备、慢慢实现,还要联手当地巨商富贾,方便扎根,以免遭到排斥。
和一直以来一样,想法很多是柳叶提出的,但具体操作柳叶从不多言,她一点也不贪心,每次都只是分那一点点红利,落得个清闲自在。常富贵是个有能力有手腕的商人,他与柳叶的合作是各有所长、各取所需。
说完生意上的事,柳叶照例问起杨训飞。
“还是没有消息,”常富贵摇摇头,“这几年我已派手下人四处找寻……”
柳叶柳条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担忧与失望,双双叹气。
杨训飞离开三山沟已经三年了,当年他背着老母找到常青阁,常富贵待他很是友好,替他找了一处房子安身,又为杨母请来郎中看诊。
杨训飞官话说得不好,奚洲话更是半个字也听不懂,与人交流困难,虽常富贵替他张罗,毕竟没有愿意雇佣他的人家。无奈之下,常富贵见他身手不错,便暂时让他做了自家的一个护院。
常家是何等富贵的人家,原本不缺他这一个护院,说白了,不过是顾念和柳家的交情,白养着他一个闲人罢了。
后他又被人听出是寿康难民,奚洲人那时可说是谈寿康色变,他与母亲难免遭到府中下人百般的排挤刁难。而这些,忙着做生意的常富贵当时根本不知晓,还是事后才听说的。
一日,下人忽然来报说护院杨训飞留下钱财与一张字条,带着老母不辞而别。
常富贵接过字条一看,只见上书“深恩铭记肺腑,来日定当报答”几个字,急忙派人去寻,却哪里寻得到?自那以后,杨训飞与母亲便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了半点消息。
常富贵自然把这事都告诉了柳家人,柳树村全村老少听了都是唏嘘不已,很是为大飞子担心。
柳叶每每想起大飞子在村里时和村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总觉心头空落落的,又觉他没良心,村里人和常富贵收留他、替他母亲看病,帮了他那么多,他竟能不辞而别、杳无音讯,真是枉费了大家对他那许多挂心。
自他消失后又过了半年之久,有路过三山沟的行人,说是受人之托,带来两封信件,一封说是给村里的,交给了柳有成,另一封却是单独给柳大川的。拆开两封信一看,里面只是两张银票,别的半个字也没有,不由叫人好生奇怪。问那带信之人,那人也只说并不知详情。
不知为何,柳叶总觉这钱应该是和杨训飞有关,却无从查证。写信去问常富贵,却原来他也收到了同样的信件。柳叶心中只觉百感交集,把那银票小心收好,并不动用。
自那以后,或三月、或半年,总有过路人给他们带来信件,一样的银票,一样的只字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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