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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朴庄重的红楼。
颁奖礼现场,半分钟的短片戛然停止。镜头从教导主任和女孩的脸上摇了开去,定格在窗外,阳光映着对墙上一片碧色的爬山虎。
随着主持人李仪的话,四面的灯都亮起来,一束追光从舞台的右侧打到左侧,不紧不慢地跟着一位老人的脚步。
邓三走到主席台前,从兜里掏出了一副老花眼镜。
会场很静。
邓三带着些感叹地环顾四周,缓缓说:“各位来宾、朋友们好。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这知根知底儿的,寒暄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不过我很高兴,今天这红楼里,又多了好几十个新鲜面孔。”
“咱们这会呀,年年办,即使是当初最困难的时候也没中断过。从最开始,这会场统共就这么儿大,这么多年来,人才倒越来越多,眼看着是一年比一年的坐不下,挤着呢。”
“这会叫表彰大会,表彰表彰,核心嘛,就是大家互相鼓劲儿,累也累了整整一年了,是该有个特别的日子好好休息下。这事儿本也不复杂,只是今年,我们想折腾点不一样的,和几个老朋友一合计,承蒙他们看得起我,推我出来当这个开幕的人。”
“我听说啊,最近在年轻朋友们里,流行起这么一个词,叫“考古”,我琢磨着应该是把过去的事情翻出来,好好看看、讲讲,轻松一下,这么个意思。今天我也想来考考古。刚才的短片,翻拍的,就是我在考古呢。”
邓三这词用的奇怪,台下白发苍苍的老教授们一脸茫然,而几十个年轻人都暗地里笑成了一团。
“大家都听过咱们二机部九院,什么也不会,就会折腾那些个中子;什么也不多,就奖章最多。每年国家开大会,我们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只好把功勋章往胸前一带,那沉甸甸的,看起来唬人得很。可我总说,好汉不提当年,别看现在我们老成了这个样子,当年也是楞头青一个。”
“咱也不说别人了,就说屏幕上这个女娃儿,谁能愣得过她?本科没毕业,国家紧急指派开赴三线。年轻人啊,没头没脑,无牵无挂的,人叫她去,她也就去了。”
文微微悄悄靠过来,对周舟说:“没想到邓老讲话是这么个风格,我一直以为他是那种非常非常严厉,根本不会开玩笑的人。有时候想,如果有机会我能和他说上话,我肯定连声音都抖。没想到这么和蔼。”
周舟埋头去看讲稿:“是的。”过了一会又低声说:“他确实和蔼。”
苏博一的关注点却在别的地方:“我猜这位视频里这位前辈的人物原型就在台下,可能待会也要发言,来给咱讲讲故事。”
文微微:“有道理,不过有一说一,前辈们讲过去的故事,待会其他人讲前沿研究,这搭配很可以。”
几人简短交谈几句,很快目光又回到台上。
邓三说:“虽然年纪小,但这娃儿做事是真的很踏实,交待她做什么,她保质保量地完成,没有半点折扣,又是在最艰苦的地方,每天除了倒腾数字,脑子里什么都不剩,成长得自然很快。我前边也说了,咱九院,什么都不多,就功勋最多,奖章最多,戴上去最唬人,那亮闪闪的,衬着她的脸,那是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文微微的某根神经顿时一抖,雷达都亮了起来。她兴奋地呓语:“我的妈啊,这,这好宠!这不就是温柔大神前辈x憨憨天才少女,演算纸上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会议室不经意间的目光交错,他为她撑起一片天,永远地默默守护与陪伴......我太可了。”
她没敢让身边的导师听见,自然把声音放得很小。
不过邓三这话说的不寻常,就连黄维都展眉笑了笑:“难道是说的邓夫人。”
沈腾说:“倒是没听人说起过。”
黄维看了看四周的转播设备:“这可是现场直播,全国观众都看着呢。”
沈腾笑了笑:“虽然全国直播,但又不是春晚,关注学术圈子的人本也不多吧。”
邓三说:“几十年前那会儿,不光是物质条件不行,连基本的生活都很动荡。这个娃儿从小便没见过自己父母,只知道他们给她留了个叠音的名字,念起来很好听,希望她像航船一样,无惧风雨,勇敢而坚定地驶向远方。”
“这么多年过去,我时常在想呀,若是她还在,就凭着她骨子里的那股劲儿,如今在这里讲话的,估计就不是我喽。”
众人听到这里,皆是哗然。会场里一下子就多了些压抑的味道。
邓三翻过了一页稿子,目光微微垂在纸上,似乎在思考:“在座各位,特别是年轻朋友们,大多都有博士学位,或者,已经进站在做博后研究,受着顶尖的学术、科研训练,这么多年,咱们的高等教育体系越来越完善,当然了,也还在持续进步之中。”
“但大家可能不知道,在我们那会儿,国家最缺什么?要说什么都缺,也对,但归根结底,最缺的,是人。那时候哪有什么研究生呀,本科五年毕业了,直接上前线,修大坝、搭电网、造核弹,有哪一样是做不得的?”
“今天和大家分享这个故事,也是与大家共勉——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时代没有幸运与不幸一说,我从不认为自己所做的,比在座任何一位有更多的贡献,或是付出,只是时代给予我们的,和予你们的有些不同,但换了各位,我相信也是一样的,甚至能做的比我更好。”
“千言万语,使命在肩,唯其奋斗而已。这句话,送给大家,也与各位共勉。”
老人身后的LED大屏上,爬山虎郁郁葱葱,阳光绿叶,从来都是最给人以希望的事物。
大家沉默些许,随即,会场涌起阵阵的掌声,经久不散。
邓三笑了笑,将老花镜摘下,小心地叠好了,放回兜里,慢慢走下了台。
周舟忽然感觉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腕,那人将她的腕子握在手掌里,掌心热热的,很是宽厚,即使在无声中,也生出一丝可靠的感觉来。
那人掀了掀嘴角,半蹲着高大的身子,深眸里带着些许了然:“快到你讲话了,我带你去后台。”
周舟犹豫了一下。现在去其实有些早了,但这男人总有一种不容人拒绝的气势在,她不自主地就点了点头。
舒予期说:“和我来。”
他几乎是半强硬地牵着她,将周舟从座位上带了起来,压低声音,嘟囔道:“虽然还没见过,但你戴着奖章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不过,只有我一个人看就够了。”
他俯身在她耳边说,低音炮简直像在往心里钻,就连他短短的头发都扎得她脖子有些痒痒儿。周舟有些讶异地发现,和不苟言笑的外表完全不同,这家伙的头发居然是软的,而且毛茸茸得很,先前那些完美到一丝不乱的发型,显然都是发胶的功劳。
舒予期领着周舟,轻车熟路地绕到了后院。也不见他出示什么名牌或是身份证明,一路上的工作人员大多都认得他,但很有默契地没说话,只带着笑意,盯着周舟被握住的手腕猛看。
舒予期已经带她绕过了后院荷塘,显然并不是去后台的方向。直到他推开一扇门,门后不大的厅里,竟赫然坐着周望安、林婉儿和周季然。
周舟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爸,你不是说有会......?怎么,怎么你们都在这?!”
虽然周家的人脉和财力皆是不俗,但却确确实实没有任何学界相关背景,何况这又是在京城,是由科学院亲自牵头的重量级表彰大会,要进来,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只是这一声“爸”脱口而出之后,周望安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周舟却忽然发现,自在会场外见到邓三的那一霎起,甚至是再次踏入红楼的那一瞬便萦绕在心间的阴霾,忽然都奇迹般地消失了。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看着眼前几人,竟再也没有了最开始的那种陌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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