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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梦(10)
他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宴青蓑,宴青蓑被方才一吓,酒已醒了大半,脸色灰白不定,又忍不下这口气,躲在长孙清流身后怒骂,“你说谁是狗!”
“谁在叫自然谁是狗了。”白蔹身后走出一人,同样被大半的斗篷遮了面容,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火烤过一般,“看不出这狗原来是家养的,主人家可要栓好了,放着乱咬人就不好了。”
这人说话时透着一股阴诡之气,满目的不和谐感,从里到外冒着一股枯败腐朽的气息,狠毒的目光对着几步开外的长孙清流。
等长孙清流注意到他的目光时,他又生生将这种仇视的眼神憋了回去,似从未与人有过交集般。
狗之所以吠得厉害,那是因为仗人势。白蔹没空在狗身上浪费时间,从怀里掏出一张描花烫金的请帖,又大大咧咧地伸手在长孙清流面前一拦,“还望长孙族长将剑归还。”
“说来这把饮血剑实乃不详,它历代主人下场无不凄惨,还望妖王多多保重,切莫重蹈覆辙。”长孙清流将手中的小白反手掷向白蔹,白蔹将手举至下颚前,用力一握,将小白接住,插入随身的刀鞘里。
小白的前一任主人,冰夷族少主花惜缘,九年前在诛仙台上受八十一道雷刑,魂飞魄散。
“多谢长孙族长提醒。”白蔹又朝着身后招了招手,另一斗篷人带着不知从哪冒出的十来个人走出,那十几个人皆双手被厚重的锁链捆着,走起路来发出清脆的撞响。那斗篷人在其中一个膝盖弯踢了下,那人就软软跪倒,这十来人身上皆冒着黑气。脸上一堕字呼之欲出。
“啊,是堕仙!”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原本站在前列的多数仙人面色大变,心有余悸地向后退去。
“妖族境内的十六名堕仙,我便当作寿礼送还给天界了。”
仔细看那群堕仙身上的黑气还有了收敛的趋势,并不严重,白蔹道,“他们身上的怨气我已用净颜珠净化了部分。说来这十六个堕仙还真是不好抓,将我妖族境内搅得鸡犬不宁不说,还伤了我不少手下。”
宴疏离立即带着几个弟子上前,将这群堕仙检查了一遍,随后郑重道了声,“此番多谢妖王了。”
白蔹道,“仙族有堕仙,妖族也有了堕妖,天地怨气乃三界之祸,毕竟仙族与妖族盟约在前,理当合力,不知本座能否向宴族长讨一杯水酒喝?”
宴疏离引着一众小辈弟子给他让出一条道,“妖王,请。”
白蔹给自己倒了杯酒,走到宴氏老族长宴茴面前,对方的神色已恢复正常,老态龙钟地坐在太师椅里,蜡黄的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白蔹弯下腰,手中的杯子对着宴茴手里的杯子碰了上,而后站起,健硕的身躯将面前仅有的朦胧的暗光遮住,那因背光而显得昏暗的脸庞上,一双眼睛如蒙尘的明珠,熠熠生辉,“晚辈就在此祝宴老族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了。”
他将手中杯盏摇了摇,随后一饮而尽。擦去嘴上的酒渍。将酒盏重重落在席上,那白瓷酒盏不堪重力,裂开一条细小的缝,“寿酒已喝,寿礼已送,本座就不在此多叨扰了。各位,后会有期。”
他如来时一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甚至他身后的五名斗篷人面都没有露,醒酒的宴青蓑面露不忿,刚想拦下,被宴疏离阻止,朝着他极缓地摇了摇头。
明面上,妖族与仙族如今还是同盟关系,谁也不会明着将这层纸糊的盟约率先撕了。
走出宴氏所在,先前那唯一说过话的斗篷人问了句,“你就这么走了?”
“自然不是。”白蔹声音中透着一丝慵懒,“好不容易有了光明正大来天界的机会,这十六个堕仙当贺礼未免寒酸,本座自是要送一份更大的礼的。”
他将目光投向拾荒原的方向,当先迈步前去,身后五个斗篷人如影随形。
这是白蔹第一次见到天界的拾荒原,并不如闻名的那般浩瀚壮阔,入眼不过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到头,甚至时而冒着丝丝黑气,与清净无欲的天界格格不入。
巨型的三层结界将这片区域层层设封,不用太过靠近,白蔹就能感受到结界前浓郁的灵力,他不知从哪拿出一盏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灯,提着杆子,灯芯处一点碧绿幽焰徐徐升染,还有无数游动的黑气萦绕在绿焰周围。使之看上去黑团团的一片。
灯罩上雕了镂空的纹路,透过缝隙,那些黑气却并不往外扩散。
白蔹提着灯,昏暗幽绿的光线映照在他脸上,让这张开阔俊朗的面容看起来有点不带人气惨烈和诡异,白蔹一手摸着灯,神色平静而淡然,“天地间唯一一盏结魄灯,结的却是百年来三界的怨气。天界平静太久,也该让他们乱一乱了。”
他揭开灯罩,未等那些黑气逸散,便猛地将结魄灯推入拾荒原中,拾荒原外的封印受到外力入侵,自发驱逐外来者,白蔹被一股大力震得后退了好几步,被手下接住。
浑身灵力都被震散,在体内横冲直撞,白蔹手脚发麻,唇边溢出一缕鲜血。他将手下推开,望着结魄灯如一粒坠入海里的沙尘般无声地湮没,突然无法压抑内心的极度畅快,勾起森冷的笑,“天尊玄觞设计百仙楼一事,借此挑起逐鹿之战,害我兄长,父王,母后,无数妖族同胞。拾荒原内的浓郁怨气因何而来?因曾经死伤无数的逐鹿之战,这里面埋葬了逝者们临死前的所有不甘和怨愤。
天界的拾荒原再装不下更多的怨魂了,玄觞害怕拾荒原有一天会暴动,所以天界每年都会抽取部分怨气排入下界,日积月累,人界的死人,行尸越来越多,堕仙,堕妖也越来越多,察觉此间秘密的人或三缄其口,或被驱逐,追杀。”
白蔹默默看着拾荒原,拾荒原内,似也有人与他隔着结界遥遥相望。一如当年的堕仙朱炎,为何当庭辱骂天尊,为何叛出天界,为何遭遇追杀?
年幼时的他什么也不懂,可这么多年来,在他坐上妖王之位后,循着蛛丝马迹,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阴谋手段逐渐浮出水面。
这天界清净繁荣的背后,是尸山血海堆彻的仇怨。
如今也到了让他们尝尝引火自焚的滋味了!
烈风吹下他身后人的斗篷,出现一张风干了般布满褶子的面容,若是长孙家族的人在此,定有人能认出,他是现任长孙族长长孙清流的亲叔父。曾经被逐出长孙家族的长孙汶。
长孙汶被逐出云庭皇族后逃入冰夷族,在冰夷族的内狱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冰夷族内乱,他趁机出逃,一路辗转至妖族境内,后投靠当时的妖王白蔹。
长孙汶想到昨夜那片终年被寒冰笼罩的地域一夕间剧变,所有被冰封的建筑,景观,人文,在连环的雪崩中化为乌有,至此,冰夷族算是彻底覆灭了,连一丝过往痕迹都再难找出。
在那场壮烈的雪崩到来时,第一个感受到的就是最靠近冰夷族地界的妖族,等白蔹赶到时,正是雪崩最为强烈的时候。所有的东西在眼前迅速崩溃倾塌,被茫茫的冰雪摧毁覆盖。就连他都无限感叹。
曾经与仙族,妖族并列齐名的冰夷族,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灭亡的。
而这位妖族至高无上的王者,当时竟跪在惨白的雪地里,无人能形容他那时的神情,震撼,愧疚,迷惘,悲伤…像是压弯他脊背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将手伸向那片白茫茫的冰原,可四处除了冷风过境,风声鹤唳,无人能回应他。
长孙汶仿佛能感受到,埋藏在他心底的最后一点柔软的情感,也随之泯灭,埋葬在这无垠的白雪下了。
无人可忆,无人可诉,放眼天地憔悴,百尺悬山,难觅谁家少年时。
且听夜半风雪声,诉说昨日功与罪。
一盏结了百万冤魂的结魄灯被丢入拾荒原后并未立即掀起滔天巨浪,白蔹抹去嘴角的血迹,若无其事地站直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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