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明玉入君怀

　　等楚婳玉回到长公主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残阳西坠，天边一片赤霞，如同滴落在水中的朱砂，慢慢晕染开来。

　　她本可以径直去寝殿休息，但离开皇家围猎场的时候，太子循特意将那两个小贼交给她自行处置，所以在休息之前，她打算先把人审了，由秦凉代为问话。

　　“你二人今日之罪行，本无需多问，可直接下狱。但公主念在穿云将军战功赫赫，为国捐躯的份上，给你一个自证身份的机会，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话。”

　　说到最后的时候，秦凉特意语气加重，无形之间散发出一股压迫感。

　　那女子明显有些胆小，闻之神色惊恐，满是害怕的扭头看向霍皑，但见霍皑一言不发，神色复杂，她很快眼眶发红，泛起了泪花。

　　殊不知，此时的霍皑早就想清楚了，既然选择自爆身份，今日如果不能自证，偷盗之罪加冒名之罪，两罪并处，他二人定是回不去了。

　　于是，他直接从怀里衣领里面掏出来一块玉佩，然后解下来，双手捧过头顶，语气坚定的回道：“这是我霍家的传家玉，乃当年先帝御赐之物，常玉公主一看便知。”

　　闻言，秦凉走上前去，将其玉佩拿到手里，递到了楚婳玉面前。

　　众所周知，但凡是御赐之物都在内务府留有备案，做不得假。

　　楚婳玉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是宫中之物，至于玉佩的真假，还需袖梅姑姑鉴定，她是先帝在时，就陪伴在长公主身旁的老人，知道不少前朝旧事，所以一看这块玉佩，便道出了由来。

　　“此玉应是地方进贡的黄独玉，上面有细长清晰的花纹，在阳光下看，如流星划过长空，异常美丽。而战功赫赫的穿云将军，素有‘三星弓上流星出，长缨之下扫匈奴。’的威名，于是先帝便将此玉赐予了他，并命内务府在上面刻上霍字，以示圣恩。”

　　话落，袖梅姑姑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霍皑，神情中露出几分怜惜，最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再看到这块玉佩。”

　　这算是承认了霍皑的身份，也给了他一个保命符。

　　霍皑似是想到了什么，嘴唇不自觉的紧抿起来，袖子下的双手也紧紧握住，一看就是在极力忍耐自己的情绪。

　　楚婳玉得了准话，心里面立刻就有了想法，但同样有一个疑问急需求证，于是抬手指了指那女子，问道：“她又是谁？”

　　霍皑心里一紧，急忙解释道，“她跟霍家无关，在此之前并不知道草民的身份，还请常玉公主饶过她。”

　　即是如此，那便是无关紧要之人，楚婳玉直接发话，“易坤，先把人带下去看着。”

　　“是。”易坤应下后，抬脚走到女子面前，准备把人拽起来。

　　霍皑怕吓着女子，提前说道：“还请这位大哥手下留情，她会跟你走的。”

　　易坤动作一顿，到底是看在他的身份上，没有再有所行动，只是那紧皱的眉头，暗示着他耐心有限。

　　女子满脸担忧，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是不愿自己离开。

　　霍皑只能沉声哄道：“平儿，听话。”

　　此话一出，女子再不情愿也只能站起来，老老实实的跟着易坤走了。

　　在此之后，楚婳玉开门见山的说道：“众所周知，霍家满门忠烈，虽不知你是如何活下来的，但你即为霍家后人，为何不上报朝廷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霍皑突然冷笑一声，语气可悲的质问道：“难道是想让我霍家彻底绝后吗？”

　　秦凉神色一凌，呵斥道：“注意你的语气！”

　　楚婳玉抬了抬手，表示无妨，任由霍皑继续说下去。

　　“霍家忠于先帝，效忠朝廷，至死无怨，可流的血太多了，多的让人害怕，让人红了眼，他们故意拖延增援，硬生生的把我祖父，以及数万霍家军耗死在了沙场上。”

　　“世人只知道我霍家满门忠烈，可谁又知道放心交出的背后，竟然藏着一把冷刀子，那些执刃之人一边安心享受着我霍家的保护，一边却又谋划着如何抢夺军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母亲怕呀，怕我也惨遭毒手，怕我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能伪造了一个尸体，让人带着我偷偷潜逃。”

　　“这些年我隐姓埋名，为的就是继承母亲遗愿，好好活下去。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安稳一生，试问常玉公主，我这么做错了吗？”

　　楚婳玉看着他眼中的悲痛，似是要溢出来了，明明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但眉宇间的郁色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只是眉头轻锁，眉峰中便蹙起了一道浅浅的沟壑。

　　这是经年累月才能形成的痕迹，亦是他心中不平的烙印。

　　楚婳玉年纪小，对前朝之事不太清楚，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隐情。

　　只是听说过，当年边关那场大战太过惨烈，霍家满门无一人生还，而敌寇匈奴却至今不敢再犯。可以说，霍家满门为高阳国争取了近四十年的安宁，光是这份军功，便可任霍家后人在高阳国随意行走，无人敢不敬。

　　可是现在，却发现霍皑无心权势名利，甘为平民，其中缘由更是让人叹息。

　　不管怎么样，霍家后人还存活于世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必定震惊朝野上下，民心也会动乱。

　　而有心之人，必定会利用霍皑的存在，激化武将和文臣之间的矛盾，甚至将矛头对准此时镇守边关的长公主夫妇，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想到这里，楚婳玉的眼神顿时就变了，原本平静的目光化作无形的利刃，瞬间刺向地上之人。

　　霍皑察觉到她目光中的危险，只觉得颈上一凉，心里止不住地下沉，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为什么对方会对他起了杀心？

　　这可太不妙了，再这么下去，不只是他自己性命不保，还会连累平儿和她的家人。

　　“草民不才，只要常玉公主留草民一命，草民愿以霍家后人的身份，为您效犬马之劳。”

　　众人只见他往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语气坚定的立下保证，下一秒，便把目光不约而同的转向了楚婳玉。

　　要知道，霍家后人的身份，含金量很高，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只要楚婳玉有那个想法，只要他振臂一呼，就有万千之人拥护他自成军队，霍家军再现只是时间问题。

　　而这也提醒了她，霍皑的价值不止于此，只要使用得当，一时的威胁并不算什么。

　　前世，她没有参加皇家围猎场，并不知道霍家后人曾出现过，如今他主动投诚，未尝不是给她提供了一个掌兵的机会？这个想法一旦萌生，就无法控制，像杂草一般在心里丛生。

　　可是她不能表现出来，特别是不能让秦凉察觉出来任何异样，于是故作淡定的说道：“如今四海升平，边关更是有本公主的父母镇守，没了这块玉佩，你什么都不是，本公主要你何用？”

　　此话一出，就相当于个霍皑判了死刑，他伏在地上的脊背，顿时就塌下去了，额头磕出来的那点血迹，像是在嘲笑他的自作聪明。

　　可是他身份已然暴露，如果不能得到常玉公主的庇护，就算今日出得了长公主府，也活不过几日。既然如此，何不豁出去，给自己拼出一条路？

　　他缓缓直起身子，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向楚婳玉，这是他第一次与她对视，脊背挺得笔直，唇下那颗含丹痣随着说话的动作，似乎变得更加明显。

　　“正如常玉公主您所说，霍皑一介平民，连白衣都算不上。但树大招风的道理我却懂得，长公主早些年为了扶持陛下登基，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大臣，早就在朝中四面树敌。”

　　“虽说如今随夫驻守边疆，远离朝堂，但那些人未必肯放过她，就像我祖父一样，再骁勇善战，忠君报国，最后也防不住奸臣迫害。”

　　“前段时间，边关大捷，定北大将军的名号更是响彻整个高阳国，风头之盛丝毫不亚于祖父年轻的时候。有传言说，定北大将军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听到这里，楚婳玉脸上露出了明显的诧异，显然是还不知道此事。

　　但见霍皑接着说道，“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为何会在坊间流传，相信常玉公主这么聪慧，不会猜不到。可如果霍家之名再现呢？”

　　楚婳玉看出他的心思，当即冷笑道：“你这是想让本公主帮你重回霍家？”

　　“正是。”霍皑肯定的点了点头，“众所周知，当今朝堂之上，多是前朝大臣居多，在他们眼中霍家的声望高于朝廷，是最大的威胁，没有其一。只要霍家之名重现世间，任何谣言都将不攻自破，这对您来说只有益没有害。”

　　不得不说，霍皑此举是兵行险招，就算为自己争取到了活路，但无疑是将自己高高架起，成为众矢之的。

　　但他甘之如饴，既然下定决心要重回霍家，那就越高调越好，要不然又怎么引得当年那些人露出马脚？

　　楚婳玉惊讶于他的冷静和谋算，于是问道：“说了这么多，你就这么肯定本公主有这个能力？”

　　霍皑坦然回道：“草民在赌。”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楚婳玉一时沉默下来，这个霍皑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聪明，更重要的是会审时度势。

　　这么看来，倒还真有几分霍家后人的风骨。

　　……

　　当霍皑看到楚婳玉点头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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