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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州贪腐案(二)
李檀惑然不解,见傅俊生脸上脏污不堪,怎么找也没找见一点熟悉的影子。
傅俊生说:“说来惭愧,当年草民与相国大人同为癸亥年的进士,李文骞李将军曾在府上设琼林宴……那时,草民在四角亭迷了路,碰见大人,您那时还给了我一把棋子果。”
他尽量描述当时的一些细节,希冀李檀能记起零星半点儿。
李檀默了一会儿,再问:“你想说的就这些?”
傅俊生怔愣了一下,猛然悟到李檀可能误会了自己,连忙解释道:“草民没有别的意思……”
李檀没再说话,傅俊生也没敢再应声。
一行人入了江兴城,但见城中烟火袅袅,虽不如顶繁华的京城,却也是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
董汝腾安排李檀在驿站住下,点头哈腰地说去准备宴席为相国接风。
傅俊生因为还是嫌犯的身份,手脚重新锁上铁链,岳渊知道这滋味并不好受,拧了一方干净的帕子给傅俊生,叫他擦一擦脸。
傅俊生诧异地接过,连忙道谢。
他就站在驿馆中看那个叫燕秀秀的姑娘井井有条地指挥人马安置下来。李檀先行去沐浴了,傅俊生看他的模样,好像是挺期待今晚的接风宴席,这般想来,心下又不禁有些失望。
原以为年纪轻轻官位一品相国,又是李文骞老将军的儿子……总归是不同的。
他将脸擦净了,岳渊看他,不禁笑道:“果然人如其名。”
傅俊生的年纪要比李檀大一些,可长相白净,不太显老,因为读过书,面上总刻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书卷气,看上去十分儒雅。
他听岳渊这般夸赞,脸上不禁薄红,可他自矜读书万卷,如今教人夸相貌好,总不算甚么值得骄傲的事。傅俊生只点头道了声谢。
傅俊生不知岳渊是甚么身份,看他与李檀也能说上话,站在这里不用干活,想必也是个小贵人。
岳渊问:“你说你跟李……相国大人同是癸亥年的进士?”
傅俊生这次倒没有再说甚么,只低眸轻轻点了下头。岳渊再说:“你说的棋子果是甚么东西?相国喜爱吃么?”
他追问的问题着实有些孩子气,不设甚么城府,傅俊生不大能见到这样赤真的人,心里不禁与他多了几分亲近。
他认真回答岳渊的话:“那时候相国大人年少,棋子果是他亲手炸的,本来是想混在琼林宴中捉弄人。”
李文骞设下琼林宴,是想从中挑出才能俊杰出来,推举入仕。傅俊生知道当初捧着棋子果的李檀表面是想捉弄人,实则是想测一测琼林宴上进士的禀性。
傅俊生成了他第一个食客。岳渊问“味道如何”,傅俊生倒有些记不起来了,只是那种感觉还在,只好回答:“味道么……倒也还行,就是有点怪。”
那定是不好吃了。岳渊不禁一笑。
不一会儿,天就沉了下来。董汝腾包下一整座酒楼,大张宴席,更呼来有点名望的乡绅士族来给相国陪酒。他的确是个会混官场的人,不过几个时辰就能将这宴席办得热闹非凡。
李檀来时,刚踏进门就看见满堂宾客向他跪拜,阵仗之大,恍如天子之仪。李檀暗笑一声,令随行在外等候,唤岳渊来随他进去。
岳渊始终担忧傅俊生的安危,寸步不离地保护着他,得李檀令,就将傅俊生托付给李檀的手下,再三嘱托一定要护他周全。
等跟上李檀,闻见他轻声说:“你倒是对他在意得很。”
岳渊回答:“董汝腾那么急着杀他,这人肯定知道些内幕。”只是不知在忌惮甚么,一直都不肯说。
李檀风轻云淡道:“府衙大牢里随便提一个人出来,估计都知道些内幕。”
顿了一会儿,岳渊心下一撞,悄悄贴近一步,问道:“你是吃醋了么?”
但闻李檀轻嘲着笑了一声,没有答话,上前几步迎上董汝腾:“董大人,这样大的阵仗,真是让本相受宠若惊啊。”
董汝腾连忙赔笑道:“哪里哪里?小山小水的地方,唯恐招待不周。相国大人,快请坐!”
李檀和岳渊甫一坐下,董汝腾拍了拍手,雅乐奏响了京城的名曲,歌舞起,台上白衣飘飞、雪腮皓腕,妙不可言。窈窕仕女托着精致的菜品鱼贯而入,纤纤素手执白瓷盘依次摆满了桌。
李家门风简朴,李檀也不是喜奢的人,平时菜色一向朴素可口,也不常吃甚么山珍海味。岳渊见这一桌子的佳肴美馔,不免有些吃惊,就算是李檀在品香楼宴请客人,也从不见有这样大的排场。
李檀没动筷,挑着眉看着这饕餮盛宴。董汝腾舔了一圈牙,笑着在旁介绍每一样的菜色。
董汝腾眉飞色舞,一一详尽,看样子是这里的常客了。
李檀动了筷子,满堂的人才真正开始享用起来。董汝腾为李檀倒了杯酒,岳渊接过杯子,说:“相国旧疾在身,不宜饮酒,我代相国回敬大人一杯。”
董汝腾捏住酒杯,方才见李檀让着少年陪身在侧,他就有了点疑惑,现在听这少年竟说出如此大胆的话,心中掂量着可能也是甚么大人物,赶忙问道:“敢问这位小公子是……?”
岳渊说:“晚辈姓岳。”
连个官位都没有说出口,又与李檀不是同姓,董汝腾只当是李檀宠信之人,尴尬地笑了几声,陪岳渊喝下这杯酒。
李檀实在逃不过的时候,抿了一口酒,随即轻蹙了下眉,但谁也没能察觉。他让岳渊附耳过来,叮嘱他少喝些。
岳渊以为他在担心,笑道:“别担心,这点儿酒还醉不倒我。”
桌下,李檀一下捉住他的手腕,沉声说:“你要听话。”
岳渊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宴会行至兴浓之时,曼妙的舞女伴着急缓交错的乐音袅娜着踏入席间,酥手欲离去又流连,勾人摄魄。
李檀正扶额与董汝腾说着话,言语间有意无意地激他一下,每每都能吓得他冷汗涔涔。董汝腾这顿饭吃得实在辛苦,无一处不小心,无一处不谨慎。
舞女渐近,手放肆而大胆地搭抚一下李檀的肩。岳渊瞧见,差点没拔出剑来。
一桌子的人都低低笑开来,连李檀的脸上都挂了些笑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是安抚,也是想她松开。
岳渊一下挺直背,脸全黑下来,却见那女子还不罢休,轻伏在李檀身后,双手顺着他的肩一路向下探去,轻捏了一把他的胸。
岳渊腾地站起身,却还不等他反应,眼前陡现一道寒光:“小心——!”
李檀面容不改,几乎是要比她更狠更快地,一下擒住这女子的手腕。那明晃晃泻着寒意的刀匕离他的心脏不过分毫,刀尖儿几乎抵着他的胸襟,哪怕再晚半分,必要见血。
李檀狠狠一拧,女子痛声惨叫,匕首陡然落地。
这下所有的人才反映过来是发生了甚么情况,慌乱地躲开来,董汝腾惊容大叫:“有刺客!保护相国——!”
岳渊狠着眉眼将匕首一脚踢开,上前反手将她制住。
这时江兴的衙役和李檀的随从一并冲了进来,傅俊生手链脚链锒铛作响,也跟着进来。他们将在堂所有的宾客都控制住,谁也没能离开。
这女子被岳渊钳制得俯着身,姣好的面容已经全部扭曲狰狞,咬着牙都抑不住痛吟。
她抬起阴戾的双眼,说:“你这狗官——!放开我!我要杀了你!”
“你是甚么人?!”岳渊手下再狠了一分。
她呲牙咧嘴疯了一样地挣扎着,吼向李檀:“你鱼肉百姓!不得好死!”
一旁的董汝腾拾起掉落的匕首,一刀捅向了那女子,怕她没死透似的,连着捅了好几刀,擒着她的岳渊不禁大吼一声。这女子疼得眸子惊疑不定,呜呜想说些甚么,一张口涌出的全是血沫。
董汝腾做事也实在不够利落,血飞溅得到处都是,些许溅到李檀的衣袍上,染红了一片。
傅俊生看见,当场惊得脸色惨白,微微颤抖起来。
岳渊松开手,这女子就软软地倒在地上,死了。岳渊额上青筋毕现,怒斥董汝腾:“谁教你杀了她的!”
董汝腾跪在血泊里,解释道:“这疯婆娘要刺杀相国……下官、下官也是要保护相国大人呐……”
“不怪他。将所有人带下去盘查。”李檀令道,眉头越蹙越深。
董汝腾松了口气,赶紧站起来调遣官兵将所有人押出去。
满堂中只剩下李檀的人,岳渊急得上火:“你明知道他是杀人灭口!”
李檀蹲下来,查看着这女子的尸首,不紧不慢地接道:“明知道……?明知道的是董汝腾保护了本相,他很忠心。”
“李檀!”
“作甚么发火呢?”李檀抬头,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岳渊唇齿微张,见李檀这副笑容,想说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气恼地移开眼睛。
李檀翻开这女子的手心,细细抚摸着她的手节,眼睛微微眯起来。
岳渊问:“……怎么了?”
“没甚么。”
从前岳渊问,李檀哪有不答的时候?这时候学会藏着纳着不教他知道了。岳渊有些生气,说:“你便不告诉我罢!我总有办法知道的。”
李檀一挑眉:“好啊。”
说着他就起身,接过随从递来的手帕,擦拭着手上的鲜血。
傅俊生锁链下的手腕冒出青筋,脸色惨白过后又憋成通红,见李檀那般事不关己的样子,登时就怒喝道:“没想到李老将军一生为国为民,竟有这么个铁石心肠的后人!”
李檀抬起眼来,望向傅俊生。
可他毫无畏惧,对上李檀的视线。
他本是涸辙之鲋、将死之人,早就不该抱甚么活着的希望,原以为京城相国大人亲临,总能救他一命,救江兴百姓一命。可李檀来之后,一听董汝腾要设宴洗尘,他欣欣然接受,不去视察民情,不知百姓死活,一味地在此寻欢作乐、花天酒地……
傅俊生唯一燃起的一点希望全都让冷水浇得零星不剩,他已起了必死的心,哪里还管得甚么规矩礼法,当众怒斥李檀。
“当初在将军府的一面之缘,草民本以为你虽心思机巧,但总是正直之人,”傅俊生说,“可现在一条鲜活的人死在你面前,你竟无动于衷,真是令人寒心至极!”傅俊生咬了咬牙,说出一句最狠的话:“你也配姓李——!?”
李檀将擦过手指的血帕扔到地上,冷然一笑:“我看傅先生应该去牢狱里冷静冷静,再来跟本相说话。”
“少来吓唬我!”傅俊生大笑道,“我本就活不成了,还怕你么?你们官官相卫,草菅人命,早晚有一天会得报应的!今日有一个人来刺杀你,来日还会有千千万万的人来找你索命!李老将军有你这样的子孙,死都不会瞑目!”
李檀横眉:“带下去!”
岳渊见傅俊生口出狂言,话中又提及李文骞,显然已经激了李檀的怒。岳渊恐李檀因一时之怒而伤了大计,当即开口道:“将他交给我处置罢。”
李檀袖中紧握的手掌攥得愈发紧,手心当中浸出汗来,瞪了岳渊一眼,却是从前不曾有的冷意:“随你。”
他拂袖离去,出了酒楼的门口,没走出几步,就看见燕行天策马赶来。
燕行天下马敬道:“相爷,我回来了。”他见李檀面色凝霜,小心问道:“发生甚么事了?”
李檀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实在不应动怒,强将喉咙的怒火压下去,半晌,才回道:“没事,交待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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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檀:可以说非常生气了。
岳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