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成双

作者:苏黎世的早安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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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三


      【八十三】

      天下大定,四海归一。

      羽帝蛰伏多年,也终于一尝夙愿,将这天下握在手中,才有了一丝丝的满足感。

      然而还不够。

      最近朝廷事务繁多,宫中又夜夜设宴,墨卿颜竟然没有推脱,一次都未落下的到了场。羽帝并不惊讶,他知道墨卿颜此刻的乖顺只差一个开口,从一开始他就在等一个时机,等到他手里攒满了开口的条件,他就一定会开口。

      然而羽帝并没有等太久,墨卿颜就已经在一次早朝上提出了辞官。

      朝中上下一片哗然。

      墨卿颜是平定天下的一大功臣,他手里的功绩多得可以开口跟羽帝分半壁江山,在大家都在猜测羽帝要怎么封上这个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的时候,对方却先一步开了口,要的,是自由。

      羽帝默然的瞥着跪拜在殿中的墨卿颜,一直没有回应。

      殿上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墨卿颜是功臣,也是才臣,陛下舍不得也是情理之中,若是要留人,开口就是了,如今让人就这么跪着,于情于理都不合。

      大殿上的声音都快压不住,羽帝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缓缓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末了才不辨喜怒的问了句,“众卿还有本要奏么?没有的话就退朝。”

      众人见羽帝竟是无视了丞相的跪请,心中都不禁惊疑万分,但也无人敢说一个字,只道是无本再奏,无声的跪拜下去,三呼万岁,都退了朝。

      殿中安静下来,墨卿颜仍是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仿佛就扎了根似的。

      羽帝坐在龙椅上,目光被冕旒遮住,看不真切。片刻,却是端起桌上的茶盏,淡淡问了一句,“你要辞官?”

      墨卿颜抬起头来只望着被笼在阴影之中的那人,定定道,“臣助陛下灭冀国,平衍国,至此天下大定,臣该是归隐的时候了。”

      “归隐……是么?”羽帝像是玩味一般咀嚼着这几个字,片刻,却突然反手将手中的茶盏朝墨卿颜掷了过去。

      墨卿颜跪在地上,猛然听见有东西飞来,稍稍错身让过那茶盏,便听瓷物碎裂之声响在脚边。

      这一下连跟随在羽帝身边多年的杨公公都吓得一抖,颤声跪倒,“皇上!”

      羽帝眉宇间都是隐而未发的怒意,居高临下的看着墨卿颜,继而露出一丝恶意的冷笑,“你觉得,现在是有条件来跟朕谈判了是不是!!”

      墨卿颜跪直了脊背,声音坚定,“臣心意已决。”

      杨公公见二人又要吵起来,连忙道,“丞相大人!你何必惹皇上不高兴?他是皇上啊,你总得……”

      “够了!”羽帝站起身来,走到墨卿颜面前,狠狠的捏着对方的下巴,“朕是不是太宠爱卿了?让爱卿都搞不懂为臣之道了?”

      墨卿颜默然对上羽帝的眼睛,他看见羽帝的眼睛眯了眯,像是在看着他却又好像不是。他心中一怔,随即不动声色道,“臣只求能辞官归隐,不求其他。”

      羽帝怒到极致,却是异常的平静下来。

      他唇边泛出一丝残酷的笑意,“爱卿要走,总得让朕为爱卿设宴辞行吧?免得让文武百官说朕不爱惜功臣。”

      墨卿颜深知羽帝万万不会轻而易举的放他离开,即便如今已经助他得了天下即便手中已经握有这么多条件,然而羽帝的乖戾跋扈又岂是这些条件能够抗力,如今墨卿颜执意请辞,羽帝势必会提出各种各样的花样来为难他。

      可是刚才在羽帝眼中一晃而逝的是什么?

      墨卿颜细细一想,只觉得似有什么断断续续的片段,却又稍纵即逝。

      羽帝见他沉默,只当是默认,也不让他起来,转头吩咐杨公公,“吩咐御膳房,在御花园设宴,朕要为墨相——辞行!”

      他最后两个字说得极重,杨公公叹息一声,便退下了。

      菜式是极华丽的御膳,满满的摆了一桌,十几个宫女太监围在一边帮忙布菜。墨卿颜伸手拿过酒壶,静静斟酒,然后朝羽帝一敬。

      羽帝眯着眼睛看他,淡淡道,“爱卿就不怕朕在这酒里下毒吗?”

      墨卿颜面上半点表情也无,只抬手喝了杯中的酒,才道,“皇上是一代明君,自然不会做出让史书唾弃之事。”

      羽帝哈哈大笑,“爱卿可知道,书写史书的都是朕的吏臣,朕让他们怎么写他们就怎么写,就算今日朕在这里杀了爱卿,他日史书工笔,也不会提半个不利于朕的字。”

      墨卿颜面对羽帝的嘲弄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伸手又倒了一杯道,“管他呢,至少臣现在还活着不是么?那就代表酒里并没有毒。”

      是啊,酒里没有毒,可是毒在羽帝的心里。

      他看着墨卿颜一直淡漠的神情,仿佛已经置身事外,他就恨得很。仿佛有一个毒瘤长在心里,从前还未曾发觉,现在却如同被戳破了,毒汁都溢了出来,烧灼着他的心口。

      从前不管他用什么方法,总是能逼得这个丞相露出一些神情,嘲弄也好,愤怒也罢,可是今夜,他不管如何做,对方都不为所动。

      他憋得烦躁起来,索性一巴掌拍掉了墨卿颜正要往嘴里送的第二杯酒。

      墨卿颜目视着被羽帝打飞的酒杯,撞到旁边一个小太监身上,立即就将那小太监的衣袂染得如同一幅泼墨山水画。

      他的唇边自然也沾了一些酒渍,甚至还有些不堪。

      羽帝恶意的看着墨卿颜,等着他发作,然而他只是伸手擦了擦唇边的酒渍,淡漠道,“皇上不让臣喝,臣就不喝了。”说罢,便执起筷子,夹起一箸菜,就往口里送。

      羽帝只觉得胸口憋闷,那种感觉就像是对方已经对他了如指掌,只冷眼旁观,看着他花招玩尽,丑态百出。

      他觉得自己快要压不住胸中那喷薄而出的怒意,他看着眼前不动声色悠然吃着菜的丞相,突然猛地站起身来狠狠的朝墨卿颜脸上掴了一掌。

      他打完,呼吸急促,定定的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觉得无比的畅快,随即将墨卿颜一脚踢翻在地,厉声道,“你以为朕真的会放你走吗?!你未免太天真了!”

      他一把抓过桌上的酒壶,拎起墨卿颜的领子,便将手中的酒全都倾倒在墨卿颜的脸上。在周围布菜的宫女太监见皇帝竟然如此行事,不禁面面相觑,须臾间都统一的垂眸而立,当作未曾看见。

      满壶的琼浆玉液沾湿了墨卿颜的脸,头发,甚至前襟。

      羽帝快意的看着,他以为墨卿颜会恼羞成怒,会失仪怒吼,甚至会像上次一样,露出骇人的凶光。

      然而他没有等到预料中对方该有的样子。

      墨卿颜只是深深的叹息一声,伸手抹去脸上的酒渍,然后定定的看着羽帝。

      那眼神里有悲悯,有惋惜,甚至还有一丝丝同情。

      羽帝突然有些害怕,他眼前的丞相仿佛陌生得如同另一个人。

      他想撒手,他想逃避墨卿颜的目光,然而对方却似乎不想放过他,直直的望进他的眼底——

      “皇上,我不是如影。”

      羽帝只觉得呼吸一窒,慌忙甩掉了墨卿颜的衣领,用恶意的口吻来掩饰掉他的慌乱,“好好的提一个死人做什么!你是来恶心朕的吗?”

      墨卿颜拍了拍前襟,轻笑一声,“原来皇上也知道,如影已经死了。”

      羽帝骤然抬头,连呼吸都在压抑不住的颤抖。

      他死死的盯着墨卿颜,仿佛在看一个恶魔。

      看了许久,他终于眯了眼睛,音节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

      “滚……滚!朕不想再看到你!滚得越远越好!”

      墨卿颜闭了闭眸,如果不是羽帝一再相逼,他实在不想用如影来当最后的筹码。可是今日在殿上,他分明看到羽帝望着他时眼中的悲伤。那眼神不是在看他,好似在看另一个人。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如影已经悄悄的根植在羽帝的心里。

      羽帝的神色开始恍惚起来,他听见墨卿颜朝他跪谢,然后落在耳边的脚步声渐渐远了,他才如同脱力一般的坐在椅子里。

      他坐了好一会,天色都渐渐的暗下来,有宫女来为他披衣,他才惊觉已过了许久。他动了动身子,只觉得脚也坐麻了,才伸手招呼杨公公来扶他。

      杨公公眼疾手快的扶住他的胳膊,小心翼翼的问,“皇上,咱去哪儿?”

      “去……”羽帝闭了闭眼,脑子里仿佛就出现青年的脸,还有青年死前平静而舒缓的笑容,然后他听见自己说,“去暗卫营。”

      暗卫营的头领没有想到羽帝会亲自驾临,却也不敢多话,领着一批暗卫跪在羽帝面前。

      羽帝怔怔的看着这些衣着与那个青年别无二致的人,突然觉得这世间再也没有和那个青年一样的人了。

      暗卫死了之后不可以埋葬,也不可以立牌位,仿佛一片树叶,无根的来,无根的走,这大概是人世间最为悲哀的事了。羽帝记得自己让人将如影的尸身焚了,后来如何,他那时也无暇去管。

      “如影的房间是哪个?”羽帝环视了四周一圈,最后看向跪在最前面的头领。

      头领心里觉得稀奇,按理说一个暗卫为了皇帝而死,那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可为什么皇帝对这个暗卫这么上心?可他心里奇怪,却不敢忤逆天子,只站起来领着羽帝绕过一条昏暗的小道,指了指最里面的门道,“回皇上,就是这里。”

      羽帝看着那扇门,站了许久,然后他吩咐道,“杨公公,朕今日要宿在这里。”

      “皇上!这怎么行!这里条件如此简陋,而且……”杨公公惊得要跳起来,他想说这里都是暗卫住的地方,潮湿阴冷,皇上这么尊贵的身份怎么可以屈尊在这里?

      然而羽帝只是稍显疲惫的挥了挥手打断道,“这是圣旨。”

      杨公公一句话憋在喉咙里,最后只得深深的叹了口气,下去张罗了。

      羽帝挥退了其余的暗卫,一个人走进那间屋子。因着人已经死了,房间里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羽帝在黑暗中摸索到床上,然后脱了靴子躺了下来。

      屋子里有一股灰尘的味道,但是除此之外,羽帝隐隐能闻出青年生前曾经躺在这张床上的味道。

      他闭着眼睛,突然开口道,“你怪朕吗?”他的手摸索着,像是青年就躺在他身边似的,一摸就能抓住对方的手,然而摸了片刻却只是徒劳,他叹了口气,才又幽幽道,“你在怪朕,对吗?”

      夜风顺着破败的窗沿吹进来,吹得窗户嘎吱嘎吱的响,羽帝觉得冷了,就伸手将一旁的被子扯过来,也不管是不是带了一层灰,就盖在身上。

      “你冷吗?”羽帝盖着被子,望着被洞开的窗户纸,低低笑了笑,“冬天的时候是不是很冷?还是……这是你们暗卫锻炼身子的法子?”他笑过了,突然觉得这没什么趣,便叹了口气,过了半晌,才轻轻的续了一句,“你的身子锻炼得很好……”羽帝想起上次将凳子磕在青年的额角,那伤疤最后是怎么好的他也记不得了。可那时候他觉得青年就像是铁打的一样,无论怎么折磨和欺凌,只要他呼唤他,对方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可怎么就死了呢?”你应该是铁打的,应该永远是朕的盾,朕的剑,……你怎么就,会死呢?

      许是风太大,羽帝低低的咳了几声,末了,语气中竟带上了一丝落寞,“朕又只剩下一个人了。”他将被子拉高,有些贪婪的嗅着被子上青年残留的味道,片刻,终是闭了眼,“睡吧,你若是放不下朕,就来朕的梦里看看朕吧……”

      那一夜,这间简陋而破败的屋子里,满是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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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八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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