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战史

　　83 撤退

　　当李世民率领着五百骑兵追至陇山脚下——就是刚才薛举在此歇息了才小半个时辰，就已经被赶着又继续往山里逃的地方——之时，看到的是暮色四合之中，薛举那支小队伍的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通往陇山深处的道路之上。那挂在天边的夕阳也就在这一刹那掉落到陇山后面去，好像就在这一刹那里，天地之间便全然的黑了下来，刺骨的寒风刮得人脸越发的生痛。

　　李世民一勒缰绳，猛然顿住了马匹。他身后的五百骑兵见状，也纷纷勒停了坐骑。

　　一直在后面只顾得上紧紧追上李世民那“白蹄乌”奔驰如电的速度的殷开山，一下子便冲到了前面去。他连忙圈转马头跑回到李世民身边，问：“怎么停下来了？继续追啊！刚刚不是已经看到薛举那帮人的背影了吗？再紧赶几步，就能追上他了呀？”

　　蔼蔼暮色之中，殷开山看见的是李世民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一仗就到此为止吧。不追啦！在这夜里跑进陇山去，太危险了。再说，我也累了。”说着，他微微的笑了一笑，脸庞之上像是突然之间，便浮起了疲惫已极的神色。

　　虽然听李世民这么一说累，疲倦的感觉也像潮水般猛然漫上了殷开山的全身，似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可是……

　　太危险了？累了？

　　殷开山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两句话会是从李世民的口中说出来的。

　　这个少年统帅，今天才刚刚领着大军来到战场，马上就带着这军队里仅有的五百骑兵接近敌营，还临时就决定要突袭敌军的千人前锋队伍；打了这么个小胜仗之后，立时便信心膨胀，再率领着这区区五百骑兵继续追入敌军号称三十万之众的大营，还把全军的一万五千步兵全都拉出来跟敌人决战，竟然还真的给他把敌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大败亏输；他仍是见好不收，继续一口气的追击敌军首脑薛举父子直到这陇山脚下。

　　已经追到了这个地方，眼见敌人就在咫尺之前的山里，他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说继续追进去太危险了，他累了！？

　　“可是……可是……”

　　殷开山想说什么劝阻的话，可是他忽然想起，这一天下来，他一连几次想劝李世民的，都是不让他冒险快进——而不果——，怎么现在突然情势却完全是颠倒了过来，变成是李世民不想冒险快进，反倒是他想劝李世民继续冒险快进了呢？

　　这是怎么回事了？是我变了还是他变了？是我变疯了还是他变得……不再疯了？

　　眼见李世民已拨转马头，一副打算打道回府的模样，殷开山又望了一眼那变得黑沉沉的入山道口，终于是禁不住赶上几步拦在李世民身前，道：“元帅，即使是今天夜里进山太过危险，我们也不妨先在这山脚扎下营来，一方面是趁着今晚休整，另一方面也可以等待刘长史领着一万五千步兵赶上来。到明天天亮之后，我们大军再进山去，那就不算是危险了吧？”

　　李世民仍是微微的摇头，道：“薛举他们这样连夜地摸黑进山，那就是知道我们一直在咬着他们的尾巴追过来。过了今晚，到明天天亮之时他们应该已经翻过陇山回到陇右去了。我们那个时候再进山，那是连他的影子也抓不到的啊。”

　　“他们翻过陇山，我们也可以翻过陇山啊。他们那三十万大军给我们今天一战便全都打散了，现在还留在薛举身边的也就几百人的样子，根本无法跟我们现在有一万五千多人的兵力抗衡。我们好不容易打到这个份上，没理由现在就突然弃之而去吧？”

　　李世民瞟了一眼此际满脸尽是热切之色的殷开山，笑了一笑，道：“陇右那边可是他们薛举父子的地盘，就算不是他们的兵，也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我们才区区一万五千人，哪有这个本事追进陇右直捣他们的老巢？这一仗我本来也只是打算把西秦军吓回陇右去的，若真能生擒活捉了薛举父子，那自然是天大的意外之喜，但既然我们不能赶在他们进山之前追上他们，也就该到此为止了，毕竟今天能打成这样子已经是足够有余了嘛。好啦，现在我们还是不要再在这里异想天开了，赶快回扶风去，休整几天就回长安吧。”

　　啊？还休整几天就回长安啦？

　　殷开山越发地觉得看不懂眼前这个自己的顶头上司了。

　　明明一直下来到刚才都是表现得那么的风风火火、毛毛躁躁、丝毫不知危险为何物的冲动毛头小子，怎么在这其实也不算是什么高耸入云的陇山面前，突然毫无预兆的变作如此小心翼翼、保守谨慎得甚至可以说是畏首畏尾的老狐狸了呢？

　　但这一切也轮不到殷开山多想以得到答案，李世民已一提马缰，领着那五百骑兵往回折返。

　　与这一路过来都是策马急奔不同，这回去的路上李世民走得甚是缓慢，只是按辔徐行，像是他真的已经几乎耗尽了所有的体力，再也不能纵马快跑。

　　殷开山近在李世民身侧，鼻端能清楚地闻到从他的元帅那边传来一阵阵浓烈的血腥气味。他禁不住斜眼遁着那血腥气味的来处寻去。此时太阳已然下了山，天色却不算十分黯淡，只因高空之上挂着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向大地洒下完全没有任何热度的清晖。借着这清朗的月色，殷开山分明地看到，李世民身上的衣甲到处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尤其是两个袖口的地方，已是全被染成了乌黑之色，在这马匹行走的颠簸之际，还在不停地浸出一滴一滴的血水，沿途洒落了一路都是。殷开山也适时地想起，今天下午杀戮正盛之时，他有见过李世民为着两袖之上流满了鲜血而变得过于沉重，很有点妨碍了他出手快捷的杀人，便暂停了挥刀砍杀，把袖子上的血水拧出甩掉了之后才继续战斗。

　　这些血，应该没有一滴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吧？

　　殷开山这样想到。这两场突袭战里，他都紧紧地盯牢李世民在前方的情形，那是为着他紧紧地牢记着自己曾向李渊作过的承诺，既然不能阻止李世民这在他看来绝对是属于“不顾战场上的凶险就胡乱地拼命”的杀入敌军大营，他也就只好以确保这少年主帅不会身受重伤乃至命丧沙场来作为兑现承诺的一种替代方式了。因此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两场突袭战之后，李世民应该甚至连小伤都没有受，身上这么多的鲜血，都是来自被他所杀所伤的敌人。

　　战斗之中，殷开山只顾得上关心李世民有没有受伤，这时战斗早已结束，再看到李世民身上那么多的属于敌人的鲜血，他才突然觉得一阵的心惊胆悸。尽管此时月色清朗，可毕竟不同于白天时分的艳阳高照，血水那鲜红的颜色是看不清的了，映入他眼中的只是一团团黑乎乎的阴影。

　　这可都是从一个个本来是活蹦乱跳的人身上流出来的血液啊！

　　想到这一点，殷开山才猛然意识到，现在走在他身边的这个少年，在今天才一个下午的半天时间里，杀伤了多少人命？

　　那简直就是修罗地狱中嗜血成性的恶鬼所为吧？

　　殷开山禁不住把目光从那两段被血水染成了乌黑色的袖子，往上移向这袖子所属的主人的脸庞，看到的却是那坐在马上的少年统帅的长长的眼睫毛沉沉的垂了下来，把那一双平日锐利一如他最是擅长的箭矢的眼睛都覆盖了。原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竟是坐在这马背上就睡着了。

　　说来也是，从今天一早起来，李世民就领着大军赶来扶风，一路上马不停蹄，没有歇息过一阵子。大军一到了扶风，他又立即领着这五百骑兵说要就近察看西秦军的情况，接下来却是连接打了两场突袭战，然后还一路狂奔直到刚才追到陇山边上，那时已是太阳西沉的黄昏时分了。即便是铁人，也会觉得累了吧？马匹又是这样缓缓的行走，坐在马背上只是略有些儿颠簸摇晃，那简直就如同是坐在一个天然的摇篮里一般，本来就疲惫不堪的人不在这摇啊摇之中睡着了过去，那才怪了。

　　可是，看着眼前这有一半儿睡着了的李世民，殷开山说什么也无法把这一张平和恬淡的脸容与刚刚他意识到的那个杀人如麻的嗜血恶鬼联系在一起。

　　这元帅，到底是什么人啊？是冲动激烈、胡乱冒险的毛头小子？是深谋远虑、小心谨慎的老狐狸？是杀人不眨眼、甩了袖子上的血水还要再斗的战神杀魔？还是……他就是他，一个实际年龄还不到二十的少年人而已？

　　后记：

　　1、杀戮之后的世民好萌吧？

《李世民情史（修订版）》
李世民情史（BG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