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烬

　　月无痕离去时那似叹似嘲的话语，如同粘稠的蛛网，缠绕在众人心头，久久不散。
　　琉璃面前的水镜之中，那片污浊的暗紫色已不再满足于缓慢弥漫，而是如同活物般翻涌、扩张，隐隐勾勒出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轮廓，无声嘶嚎。
　　“他说的‘沉没’，并非虚言。”琉璃空洞的眸子凝视着镜中异象，声线依旧清冷，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归墟之秽，已至城外。”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语，一股若有似无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怪异气味，顺着镜阁微敞的窗扉渗了进来。那气味极淡，却让谢辞识海中的归墟之力猛地一悸，仿佛冷水滴入滚油。
　　几乎是同时，远方隐隐传来了骚动声，起初零散，随即如同瘟疫般蔓延开去，夹杂着惊叫、哭喊与器物倒塌的碎裂声。
　　“是码头区！”余小楼脸色一变，她对这座城市的脉络了如指掌，“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
　　“走！”谢辞毫不犹豫，一把拉住陆清的手腕，当先向外冲去。动作间是下意识的保护，却因用力过猛，让陆清微微蹙了下眉。
　　苏浣一言不发，已从袖中滑出数枚银针扣在指间，冷静地跟上。余小楼则如灵猫般蹿出，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在前方引路，避开混乱的人流。
　　越靠近码头，那甜腻的腐臭味便愈发浓重。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人心头发寒——
　　并非忆噬者实体袭击，而是更为诡异的一幕。
　　原本平静的运河水域，此刻竟泛着不祥的暗紫色油光，粘稠得如同活物。河畔的劳工、船夫、小贩，凡是靠近水边或被那紫雾般的气息沾染到的，动作都变得迟滞而怪异。他们的眼神空洞，脸上却交替浮现着极致的恐惧、狂怒与悲伤，仿佛正沉溺于各自最可怕的梦魇之中。有人对着空气疯狂挥拳，有人蜷缩在地瑟瑟发抖，更有甚者，竟开始用头撞击旁边的墙壁，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是精神侵蚀！”苏浣眸光一凛，迅速判断，“他们的绘卷正在被某种外力强行污染、干扰！”
　　谢辞松开陆清，抢步上前，右手黑色手套下归墟之力涌动，便要按向一个正欲自残的船夫额头，试图引导净化。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的刹那——
　　一道扭曲的、混合了无数男女老幼声音的恶毒低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直接钻入了他的识海：
　　“救他？你连自己都救不了……看看你身后，你拼命护着的是谁？一个偷窃了亡者身份的窃贼……一具行走的罪证……”
　　谢辞动作猛地一僵，归墟之力险些失控反噬。他霍然回头，只见陆清正脸色苍白地望着他，眼神复杂难辨。
　　“别看！”谢辞低喝道，声音因方才那直击灵魂的诘问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强行收敛心神，再次尝试。
　　可那低语如影随形，再次响起，这一次，它模仿了一个谢辞永世难忘的、清朗温润的声线——属于真正的陆清：
　　“小辞……你为什么……要让一个怪物，顶着我的脸呢？”
　　“呃……！”谢辞闷哼一声，按住额角，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在刺穿他的神魂。归墟之力在他周身剧烈波动，竟一时难以凝聚。这无形的攻击，比他面对过的任何实体敌人都要凶险，它不伤□□，只诛心。
　　“谢辞！”陆清见他情况不对，下意识上前一步，眼中闪过一丝属于他本体的阴郁与焦灼。
　　“别过来！”谢辞厉声阻止，他怕那低语也会去侵蚀陆清。
　　就在这时，余小楼从一旁疾掠而回，语速极快：“不行！找不到源头！那鬼东西好像……无处不在！”她脸上也带着一丝惊魂未定，显然也听到了属于她的“低语”。
　　苏浣快步上前，银针迅速刺入谢辞头顶几处大穴，助他稳定心神，同时冷静道：“攻击源于整个被污染的环境，非单一实体。需立刻脱离此区域，从长计议。”
　　谢辞深吸一口气，借着苏浣的辅助强行压下识海中的翻腾。他看了一眼周围愈发混乱、如同人间地狱的景象，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陆清，最终咬牙道：“先撤回万象镜阁！”
　　他再度拉起陆清的手，这一次，动作却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因心绪不宁而产生的僵硬。
　　在撤离的路上，那甜腻的腐臭与恶毒的低语仿佛无处不在的幽灵，缠绕着他们。而所有人都未注意到，在陆清（沈蹊）那温顺的表象之下，他垂在袖中的手，正微微颤抖着——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在那充满恶意的低语笼罩他时，他体内某种沉寂的、阴郁的力量，竟不受控制地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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