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花冠

　　瘦麻杆坐车回到度假村的小旅馆，路上他一直紧紧揣着那些钞票，警惕地盯着前方的后视镜里司机的脸。

　　一路上相安无事，直到车停下，瘦麻杆才松了一口气，在给司机结账时，他迟疑了一会儿，特意给了他一点小费。

　　司机从驾驶位上回过头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尊敬地称呼他为“先生”，双手合十向他表示感谢。

　　下车后，瘦麻杆步伐还是轻飘飘的，像踩在云朵上。

　　回到房间，胖子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他睡得死沉死沉的，瘦麻杆开门闹出的动静都没有把他惊醒。

　　瘦麻杆拿上自己有些破旧的背包，蹑手蹑脚地跑到洗手间，坐在马桶上将怀里的钱掏出来，数了一遍又一遍。

　　等数到七遍以后，他才将钱整齐地塞到背包里面的内夹层里，拉上了拉链。

　　他双手抱着背包，走到镜子前。

　　瘦麻杆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感觉这张脸有点陌生，好一会儿，他侧了侧脸，想到自己在未来城挨的第一个巴掌。

　　他因为没吃饱饭，又干了一天的重活，结果在打扫时，脑子一顿眩晕，不小心弄碎了一个花瓶。

　　他吓得呆若木鸡，管理员看到以后，兜头就是一巴掌，瘦麻杆没撑住，一下摔在地上，可管理员也没停，指着他劈头盖脸一顿骂。

　　不是骂他笨手笨脚，也不是骂他工作做不好，而是骂他是“没用的废物”，是“白拿工钱的吸血虫”。

　　管理员说，如果不是闻骁的关系，他连进入金雀花王朝的资格都没有，最好从现在就开始祈祷闻骁能够通过试训，不然他们三个就会像被回收的垃圾一样再被扔回地下城。

　　瘦麻杆半边脸火辣辣的，只能忍着眼泪，小声说：“我可以赔。”

　　管理员笑了：“你拿什么赔？”

　　也就是那时候，华灵玉和陈英杰走了过来。

　　刚才还一脸豪横的管理员立刻鞠了躬，充满尊敬地称呼他们为“爱丽丝”和“火焰上将”。

　　陈英杰就来看热闹，华灵玉却不是。

　　瘦麻杆看着那个穿着风格独特长裙的少女挡在了他面前，人偶一样精致的面容，人偶一样淡漠的眼睛，好像没有什么属于人类的情感，身影纤细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就是这样看上去脆弱又美丽的少女，却替当时窘迫到恨不能钻进地缝里的瘦麻杆解了围。

　　华灵玉说：“我赔。”

　　管理员满脸堆笑：“他做错事，怎么能让您来赔呢？”

　　华灵玉说：“我赔，请不要再为了这点小事，就对一个小孩子说出那么恶毒的话了。”

　　管理员起了一身热汗，尴尬地解释说：“爱丽丝小姐，是这小子工作不够认真，我也是为了他能好好工作，才鞭策、鞭策他几句。”

　　“我会把这件事告诉纪先生，金雀花王朝没有一条管理条例表明你有资格打人。”

　　管理员一听这事竟然要惊动纪寻，吓得赶忙跪到华灵玉面前，想抓着她的手求情：“别、别这样，爱丽丝小姐……”

　　可陈英杰一下拿住男人伸过来的手，懒声懒调地恐吓他：“如果你敢碰她一下，这件事就没那么好了结了。被我揍一顿，或者，现在就滚蛋，你自己选。”

　　管理员咽了咽口水，最终在陈英杰的目光中泄了最后一口气，灰溜溜地跑了。

　　直到围观的人群陆续散去，瘦麻杆才找回能够呼吸的感觉，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可他就算站着，脖子后面也像是被压着一块巨石，怎么都抬不起头。

　　少女的手伸到了他面前，掌心里躺着一块包装精致的水果糖。

　　瘦麻杆诧异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华灵玉一双清澈的眼瞳，可他喉咙里仿佛噎住了什么东西，一时竟说不出来话。

　　华灵玉也沉默着，把糖果塞到了瘦麻杆的手心里，冲他微微一笑，就跟着陈英杰一同离开了。

　　走出不远，陈英杰还在抱怨：“管那么多干嘛？我看那个地下城的小子连试训都过不去，他们很快就会离开的。”

　　华灵玉负着手，步伐像蝴蝶一样轻盈，侧过脸冲陈英杰笑了笑，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后来瘦麻杆找了一处角落窝着，将那块水果糖塞进嘴巴里，因为不舍得吃太快，含在嘴里很久很久。

　　那天的一巴掌一直疼到了现在，似乎终于不怎么疼了。

　　瘦麻杆看着镜子，看着镜子里的人，忽然学着那个司机的样子，对自己喊了一句“先生”，一时觉得好笑极了。

　　别人喊他，终于不再是“废物”和“吸血虫”了。

　　从零碎的几声笑，逐渐变成压抑着声音的狂笑，瘦麻杆笑得直不起腰，慢慢趴在洗手台上，用拳头捶了两下台面，笑声就成了一抽一抽的哭泣。

　　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辛酸苦楚，似乎全在这笑与泪中了。

　　……

　　第二天，胖子赶着跟华冷玉一起去看搏击竞技的比赛，因此起了一个大早。

　　他本来想把瘦麻杆也从床上薅起来，但瘦麻杆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着，眼睛都睁不开，胖子看他困成猪头，索性就让他继续睡了。

　　等瘦麻杆醒来，迷迷糊糊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已经是下午三点钟，闻骁的比赛就要开始了。

　　他忙爬起来穿衣、洗漱、出门，又返回来从背包的夹层里掏出两张崭新的钞票，再一次飞出了旅馆。

　　观众席是在星落岛的海滨广场。

　　箱庭“幽灵船”就是建在海滨广场上，这是搏击竞技联赛中官方指定比赛场地之一。

　　瘦麻杆抱着一堆饮料和小吃，弓着腰一边从一排观众面前挤过去，一边说着抱歉，一直到这一排座位的正中间，终于找到了胖子和华冷玉。

　　他的位置还在，胖子看到他，就说：“你怎么现在才来？”

　　胖子砸给他一堆小吃，堵住他的嘴，又给另一边的华冷玉递了一杯冰镇过的椰子水：“小玉，给你的。”

　　华冷玉：“谢谢。”

　　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比赛上。

　　此时，比赛已经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转播屏幕中，幽灵船在波涛中起起伏伏，天空阴云密布，一道一道电光劈下，如同一只白色幽灵的魔爪，猛地伸向了海面！

　　这种雷暴天气，雨不大，斜着一丝丝落下。

　　这次闻骁的对手是来自神话俱乐部的青训选手，代号“巴尔”。

　　此刻巴尔正牢牢抱住闻骁的腰，试图将他撂倒。

　　闻骁稳住下盘，一肘一肘重击在他背上。

　　巴尔后背吃痛，双臂力道一松。

　　闻骁趁势揪起他的肩膀，一记凶狠的窝心脚，将巴尔踹出好几丈远。

　　解说忍不住感叹：“路西法真是一点机会也不给啊！”

　　与他搭档的解说也补充道：“我现在可以说了，路西法完全属于那种‘大赛型选手’，他的每一场比赛，都比上一场打得更好，简直就是肉眼可见的进步。”

　　“巴尔这名小将也是今年刚刚加入神话俱乐部的，本来这一场新锐与新锐的交锋应该很有看点，但今天全程打下来，我们可以看出，路西法无论是从力量、速度，还有他对‘幽灵船’上多变的环境，这种适应和利用，都远远超过了巴尔的表现。”

　　“比赛时间接近终点，从目前的得分情况来看，我们可以提前恭喜路西法了。”

　　巴尔倒在甲板上，身子随着幽灵船的起伏而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扒着栏杆站起来。

　　这时，巨浪涌动着幽灵船慢慢倾斜，闻骁往后退了两步，尽量保持身体的平衡。

　　现在他只要等待比赛结束就好。

　　巴尔眼睛一沉，擦去嘴角的鲜血，盯上了不远处的闻骁。

　　神话俱乐部的数据分析师在赛前研究过路西法，包括他之前所有的比赛和公开的训练行程，水性差是路西法最致命的缺点。

　　眼下巴尔败局已定，但有一件重要的事，他还没有做。

　　就在这一瞬间，巴尔双腿迸发出惊人的爆发力，冲着闻骁一个奔袭和跳跃，再一次抱住他的腰，借着幽灵船的倾斜，推顶着闻骁连连后退。

　　在比赛宣告结束的前一秒，巴尔拼着鱼死网破的架势，抱着闻骁一起跳入海洋当中！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

　　这完全就是超过比赛范围之外的挟私报复。

　　海上的救援艇迅速做出反应。

　　不过闻骁已经不是那个不会游泳的旱鸭子了，这回一掉进海中，他就屏住呼吸，在水下蹬开巴尔的钳制。

　　水浪像是风一样吹开他轻薄的衣衫，胸腹上的肌肉线条似人鱼一样优美而有力，他在水里游，又像在空中飞，做了一个漂亮的翻身，朝着水面游去。

　　巴尔也跟着钻出水平面，死死盯向闻骁，说：“神话俱乐部的前辈让我传个话，他们会在次级联赛等着你。”

　　闻骁眼睛黑沉沉的，还没有猜出他真正的意图：“你就是为了说这些？”

　　他一边朝闻骁游过去，一边问：“还有一句……媒体都说你是什么‘可以跟米迦勒并肩的地下城选手’？”

　　米迦勒以前就是神话俱乐部最大的王牌。

　　虽然现在他已经成为一种不可说的存在，但闻骁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凭什么敢踩在米迦勒的头上炒作？

　　神话俱乐部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反感金雀花王朝这种低级的造星手段，特别是粉丝团，早就在网路上骂翻了天，他们都希望这次巴尔能够打败路西法。

　　巴尔就是背负着这样的舆论压力来到星落岛的，可他还是没能赢。

　　不过他的心态也没有失衡，俱乐部中代号为“拉斐尔”的前辈在比赛之前就对他说过，他目前还不具备打败路西法的实力，这是客观事实。

　　技不如人，巴尔认。

　　不过拉斐尔还请他在赛后转告闻骁一句话——
　　就算同样出身于地下城，他也不配跟米迦勒相提并论。

　　这也是巴尔想对闻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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