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滑]冰上小熊猫

　　安全屋的日子像一潭凝固的死水，沉闷、压抑，与世隔绝。王教练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关在玻璃罐里的昆虫，能模糊地感知到外界风雨，却动弹不得，只能被动等待。

　　团团则像一株缺乏阳光的小植物，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她对那几块有限的积木失去了兴趣，大部分时间只是蜷在床上，或者趴在门口，听着通风系统永恒不变的嗡鸣，大眼睛里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茫然和一种被囚禁的萎靡。

　　王教练尝试用各种方法调动她的情绪，回忆冰场，讲述竹林，甚至笨拙地模仿她摔跤的样子，效果都微乎其微。

　　这个小房间，还有那扇紧闭的金属门，像无形的枷锁，不仅锁住了他们的身体，也似乎在慢慢蚕食团团的生气。王教练开始担心，长期的封闭会不会引发她体内那种不稳定力量的再次反弹。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中，陈涛带来的新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惊涛。

　　“情况有变。”陈涛的声音通过内部广播传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国际滑联（ISU）正式发函，要求就团团选手的参赛资格问题举行紧急听证会。”

　　“国际滑联？”王教练愣住了，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们凭什么？”

　　“凭他们的规则。”陈涛语气冰冷，“ISU章程里有模糊条款，要求参赛者必须符合‘参赛资格标准’，并有权对任何可能影响比赛公平性、或引发‘重大伦理及公共关系争议’的选手进行审查。现在，团团的情况，显然符合‘重大争议’这一条。GBGU在背后推动了这件事，他们试图通过体育组织的规则，从另一个层面否定团团的参赛权，进而否定她作为‘运动员’的身份，为他们将其定义为‘动物’并要求‘接管’铺路。”

　　王教练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些机构的博弈，手段层出不穷，环环相扣，简直令人窒息。

　　“听证会将在三天后，以线上视频会议的形式进行。”陈涛继续说道，“ISU方面会派出一个特别委员会，我们这边，需要你和团团出席。你们必须做好准备。”

　　“准备？准备什么？”王教练感到一阵无力，“让他们像观察怪物一样观察团团？还是让团团去回答那些她根本听不懂的问题？”

　　“听着，王教练，”陈涛的语气加重，“这不是请求，是必须面对的战场。GBDU想利用规则逼我们就范，我们就要在规则的框架内打败他们。听证会的重点，不是纠缠于团团的生物学定义，而是要坚定不移地强调两点：第一，团团是一名优秀的花滑运动员，她的成绩是靠汗水和天赋取得的；第二，她拥有完整的人类心智和情感，她的梦想和权利必须得到尊重。任何基于其外貌特征的歧视，都是违背体育精神和人权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会为你们准备好陈述材料和可能的问题清单。王教练，你需要做的，是让团团在听证会上展现出她作为‘人’的一面，她对滑冰的热爱，她的情绪，她的理解能力。这很重要。”

　　通话结束。王教练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场关乎团团未来的战斗，竟然要在国际滑联的听证会上打响，这简直荒谬得像一场噩梦。

　　他看向床上的团团，小家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睁着大眼睛望着他。

　　“教练……”她小声问，“我们……能出去了吗？”

　　王教练走过去，坐在床边，艰难地开口：“团团，我们……可能需要参加一个……一个会议。”

　　“会议？”团团歪着头，不理解。

　　“就是……有很多人，可能会问一些问题。”王教练尽量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关于你，关于滑冰。”

　　团团的脸上露出一丝畏惧：“像……像上次那些坏人一样吗？”

　　“不，不一样。”王教练握住她的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充满信心，“这次，教练会陪着你。我们只要告诉他们，你喜欢滑冰，你努力训练，你想继续比赛，就够了。能做到吗？”

　　团团看着教练，犹豫了很久，才轻轻点了点头：“我……我试试。”

　　接下来的两天，王教练在陈涛远程送来的“资料包”指导下，开始对团团进行紧急“培训”。所谓的培训，其实就是反复强化几个核心信息：我是运动员，我爱滑冰，我训练很努力，我和其他孩子一样。他们模拟问答，王教练扮演提问者，问题从“你最喜欢滑冰的哪个部分？”到“有人觉得你的样子很奇怪，你怎么想？”，五花八门。

　　团团的反应时而清晰，时而茫然。涉及到滑冰本身，她还能表达出真实的喜爱；但一旦触及身份和外表这类抽象问题，她就会显得无措，甚至偶尔会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头发或者手臂，仿佛在确认什么。

　　王教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知道，这种刻板的“培训”效果有限，甚至可能适得其反。团团的纯粹和真实，或许才是她最有力的武器，但在那些老练的委员会成员面前，这种纯粹能起到多大作用？

　　听证会当天，安全屋那间简陋的房间里，临时架设起了视频设备。摄像头和麦克风已经开启，对面连接的，是位于瑞士某个会议室的ISU特别委员会。王教练和团团坐在设备前，背后是一面光秃秃的白墙。团团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训练服，小脸洗得干干净净，但眼神里的紧张显而易见，小手紧紧抓着衣角。

　　王教练深吸一口气，对着摄像头点了点头。

　　屏幕亮起，分割成几个小窗口，显示着几位表情严肃、肤色各异的委员会成员。会议主持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者，他率先开口，用的是英语，旁边有同声传译。

　　“王建国教练，团团选手，感谢你们参加本次听证会。我们有几个问题，希望你们能够如实回答。”

　　听证会开始了。

　　问题果然如预料般尖锐而直接。

　　“团团选手，我们注意到你拥有一些……非同寻常的体貌特征。你是否认为这些特征，赋予了你不同于其他选手的、不公平的竞技优势？例如，在平衡感、柔韧性等方面？”

　　王教练的心提了起来，看向团团。

　　团团似乎听懂了“平衡感”、“柔韧性”这些与滑冰相关的词，她眨了眨眼，用还带着点奶音、但努力清晰的语调回答：“我……我摔了很多跤……才学会站稳……平衡……是练出来的。”

　　她没有直接回答是否“不公平”，而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她付出的努力。

　　委员会成员们交换了一下眼神。

　　另一个成员接着问：“有组织声称，你的这些特征表明你并非完全的人类，因此不应具备以人类身份参赛的资格。你对此有何看法？”

　　这个问题更加露骨而残忍。

　　团团愣住了，她似乎不太理解“并非完全的人类”是什么意思，小脸上露出困惑。她转头看向王教练，眼神里带着求助。

　　王教练按捺住心中的怒火，用眼神鼓励她。

　　团团转回头，看着屏幕里那些陌生的面孔，她想起了教练教她的话，但又觉得那些话无法完全表达她此刻的感受。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小声地，但足够清晰地，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我……我喜欢滑冰……我想滑冰……和……和大家一样……”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纯粹的渴望和一丝被质疑的委屈。

　　会场沉默了片刻。

　　这时，那位主持听证会的老者推了推眼镜，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那么，团团选手，如果，仅仅是如果，未来有一天，你必须在继续滑冰，和……彻底改变你现在这些‘特殊之处’、变得和周围所有人一模一样之间做出选择，你会怎么选？”

　　这个问题像一个精心设置的陷阱。无论选择哪一边，似乎都会落入对方的话术圈套。

　　王教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没想到对方会问得如此刁钻！

　　团团也明显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她皱着小眉头，努力地思考着。彻底改变？变得和所有人一样？那是不是意味着……再也没有那些让她在月光下感到亲近的细微变化？再也没有那种在竹林中如鱼得水的本能？可是，不能滑冰……

　　她想了很久，久到委员会成员们都开始有些不耐烦。

　　终于，她抬起头，看着摄像头，眼神不再是困惑和紧张，而是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清晰的坚定：

　　“我……我就是我。”

　　她没有直接回答选择哪一边，而是给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答案。

　　“我喜欢滑冰……也喜欢……现在的样子。”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后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能不能……都要？”

　　屏幕里，几位严肃的委员会成员表情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孩子气却又无法反驳的回答。王教练强忍着扶额的冲动，在心里哀嚎：

　　“完了，这实诚孩子……讨价还价都说到国际法庭上来了。这下好了，ISU得连夜开会讨论‘熊猫选手兼容器官案’的可行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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