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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章
苏大人这几日也宿在衙门未曾归家。林英亥拉着戴鸣金,请值勤的衙役引路前去拜见。
“快请进。”
苏大人闻声立刻将房门打开。此时他还未歇下,书桌上,一支吸饱了墨的毛笔搁在笔山上,旁边散落着一些写满了数字的纸张,看上去像是账目文书。
显然,苏大人方才也正在处理公务,并未入睡。
二人行了礼,进屋后便将方才的发现以及需要调阅其他地区卷宗的缘由,条理清晰地禀明苏大人。
“嗯……此事确是我疏忽了!只顾着整理本县的卷宗细节,竟未深思时间线与案发地域之间的关联!”
苏大人闻言,不禁以掌击腿,面露恍然与自责,“我这就安排人手连夜去办。但若要调集足够数量的临地卷宗,即便分头行动,往返传递,怎么也得耗费数日功夫。”
“无妨,如今至少已理出一个明确的追查方向。”林英亥用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关节,沉吟道,“不过,这目前仍只是我的一个推测。毕竟除了荷县之外的案子,相关资料大多只是简要提及,细节匮乏,眼下还不好妄下定论。”
苏大人眉头稍展,摆了摆手宽慰道:“不必过谦。正如小友所言,眼下能有一个清晰的方向已是极大的进展了。否则,这桩沉年旧案,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戴鸣金端起桌上微凉的茶杯抿了一口,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苏大人当初断定荷县这一系列案子系‘银蜂’所为,最主要的依据,可是那些现场遗留的蜜罐?”
“正是。”苏大人点头,但随即又蹙眉补充道,“不过,除了蜜罐这一标志外,连续多名受害者遇害,上任县令即便再昏聩,面对如此连环大案,也不可能全然无动于衷。”
“可怪就怪在,衙门当时竟几乎查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幸而,当时的仵作记录还算详实,留下了关键信息。”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我当时推断,能连续犯下多起案件却不露明显马脚的,绝非寻常毛贼。加之那几年正是‘银蜂’四处流窜作恶最为猖獗之时,下意识便联想到了那个……恶徒。”
“原来如此。”林英亥表示理解,随即提出疑问,“但晚辈曾听闻一些江湖传言,说那‘银蜂’虽恶贯满盈,却……不伤人命?”
“这……”苏大人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不自觉地抬手捻了捻胡须,又摸了摸鼻子。他不说一大把年纪,可也活了几十年,在两位尚未出阁的姑娘面前详细谈论这等性暴力罪犯的作案细节……
着实令他有些难以启齿。
“此言……倒也不算全然空穴来风。”苏大人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手中的茶杯上,避免与两位姑娘直接对视,才能继续往下说。
“那‘银蜂’,或许是自视甚高,又或许是想标新立异,证明自己是什么……鬼扯的‘花中君子’,标榜什么‘采花而不伤花’的歪理。因此,他对受害人多是使用药物迷晕,事后……咳咳,受害人身上,通常也确实少见额外的凌虐伤痕……”
听到那套“采花不伤花”的无耻言论,林英亥与戴鸣金不约而同地发出冷笑。
披着人皮的畜生,拿什么虚伪的德行来洗刷自己龌龊不堪的行径?在她们心中,这般粉饰,更是格外的虚伪歹毒,令人作呕。
“唉,许多受害人当时已然婚嫁,其中不乏家中颇有些资财底蕴的,尤其是那些出过读书人、注重声名的人家……”苏大人的声音里充满了痛惜与无奈,“可即便那‘银蜂’……留了她们性命,事后,父家不容,夫家嫌弃,这世道……也难有她们的容身之处啊……”
000的电子音也带着沉痛:【……还有那杀人不见血的流言蜚语和唾沫星子,也不肯留给她们一丝活路。】
林英亥与戴鸣金的手在桌下越攥越紧,指节发白。
林英亥终究没忍住,满腔愤懑化为厉声斥骂:“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明明是银蜂那个QB犯害了这些无辜的人!他们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遭受家人、世人的二次伤害!”
“而那该死的银蜂,居然……居然还能被一群脑子不清醒的混账东西追捧成什么‘采花侠客’、‘风流浪子’?!简直荒谬!无耻!!可恨!!!”
苏大人也沉默了良久,书房内只闻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能像小友这般,站在受害人立场体谅她们苦楚的,世间……极少。若是世人都能如此明理,那些受害的姑娘们,或许也不至于被逼到……以死明志的地步了……”
林英亥闻言,冷笑更甚,眼中锐芒毕露:“以死明志?他们要明的是谁的名?证的又是谁的志?!该以死谢罪的,是那些罪犯,是那些搬弄是非的长舌之人!”
苏大人深深叹了口气,知道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无益,只能徒增悲痛,便转而提及另一件事,试图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也带来一丝希望:“好在……皇后娘娘仁德,最能体恤那些苦命人的难处。当年力排众议,从那些受害人家中,硬是将人带走,保下了一些人。”
“有幸存者?!”两人几乎同时拍案而起,脸上写满了惊喜与期待。
“有。”苏大人面上也终于泛起一丝真切的笑意,“而且不止一人。只是此事娘娘顾念着他们往后还要生活,特意吩咐朝野上下缄口,并未广为流传,因此外界知晓者甚少。”
“娘娘保下这些人后,不仅派人悉心开导抚慰,还亲自督办,为他们办理了新的身份文牒,让他们得以改名换姓,远离故土,去开始新的人生。”
000在此时也忍不住感慨:【这位皇后娘娘的为人,即便是后世朝代有心想要抹黑,翻来覆去,也只能挑出些她“容貌寻常”“壮年老态”这等无关品行的鸡毛蒜皮来说事。】
林英亥心中冷哼:【说这种话的人不是傻叉是什么?人谁不会老?谁还没年轻过?怎么,说这些话的人是自信自己永远貌美如花,还是压根活不到那个岁数?】
000发觉林英亥跟自己待久了,言语愈发犀利精准,内心十分满意,暗搓搓决定稍后要找同事得瑟一番。
林英亥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激动起来,身体前倾趴在书桌上,脸凑近了苏大人追问:“苏大人!那些被娘娘保下的幸存者,她们当时中的是什么药?可还保有意意识?有没有人记得案发时的情形?”
被林英亥这连珠炮似的问题一问,苏大人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嘶——此事……老夫倒是不敢完全保证。因为卷宗记录显示,大多数人中的是寻常蒙汗药,意识全无。但确实有一部分人,中的似乎是类似‘软筋散’之类,能让人四肢无力、失去反抗能力,但……神智或许未必完全昏聩的药物……”
林英亥与戴鸣金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了然:【肌肉松弛剂!】
000的运算速度极快,立刻捕捉到了关键点,激动地提示:【小猪!如果是类似肌肉松弛剂或者某些致幻剂的药物,受害人即使在身体无法反抗的情况下,视觉和听觉可能并未完全丧失!】
【就算没有DNA技术,只要还有受害人能依稀记得罪犯的体貌特征,凭借你的画像能力,我们或许有机会复原出‘银蜂’的真实样貌!!!】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急切问道:“那些幸存者中,可有人还记得罪犯的模样?!”
苏大人也立刻明白了她们的意图,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光:“有!确实有零星的记录提及!只是……她们的记忆多半因药物影响而模糊混乱,所述前后矛盾,一会儿说罪犯身材肥胖,一会儿又说消瘦……当时衙门也请过画师尝试画像,但……最终都未能成功。”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你们……你们可是想借此机会,将那逍遥法外多年的真凶‘银蜂’缉拿归案?!”
“是了!是了!这正是我当初恳请林小友前来的初衷啊!我本以为你们推断出流窜路线后,会认定荷县的案子与‘银蜂’无关,从而集中精力只查本县之案……”
“苏大人,”林英亥挺直脊背,眉眼间神采飞扬,话语铿锵有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锋芒,“我是少年人。少年人最是‘贪心’,也最是不知满足!所以我不做选择——”
她目光灼灼,斩钉截铁道:“我全都要!”
“无论荷县的案子是谁犯下的,是一个畜生,还是两个,我都没打算放过任何一个!”
“好!!”苏大人被这番豪言壮语激得热血上涌,忍不住大喝一声,手忙脚乱地提起茶壶为几人斟茶,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来!老夫以茶代酒,敬小友的豪情与志气!”
“苏大人,”林英亥冷静下来,切入实际,“当年被皇后娘娘保下的那些幸存者的新身份与新住址,如今可有办法查到?”
“这……理论上可以,但需要时间,也需动用些关系。”苏大人沉吟道,面露难色,“当年那些人的户籍是娘娘直接下令,由户部专人督办的,他们内部定有秘册存档。只是……”
他欲言又止,显然有所顾虑,“小友,此事关系重大,牵连甚广。你……可有把握?”
他压低声音,语气凝重:“这桩悬案沉寂多年,如今旧事重提,若最终能破案自然皆大欢喜。可我怕……万一动静闹得太大,传入那位耳中,届时若事情办得不尽如人意,期望越高,失落越大。老夫个人无碍,只怕……那位会对小友你心生不满,甚至……”
苏大人虽未言明,但林英亥与戴鸣金都听懂了他话中的深意——是担心若惊动了圣人却未能破案,会引来责难。戴鸣金也不由得皱紧眉头,担忧地看向林英亥。
面对这份沉重的顾虑,林英亥神情却异常镇定,面不改色。然而,她脱口而出的话,却让苏大人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没把握。”
“这……”苏大人一时语塞。
“但是,苏大人,”林英亥话锋一转,目光清澈而坚定,“就算我没把握,也再没有其他人更有把握了。”
她轻轻旋转着手中的茶杯,澄澈的茶水在烛光映照下波光流转,映衬着她长睫下那双同样闪烁的眼睛。
“这世上,并不是不一定能做成的事,就不去做了。”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不一定做成’,不等于‘一定做不成’。总得有人去试试,不是么?”
“再者,”她微微扬起下巴,语气中带着对那位至高权力者之一品格的信任,“晚辈相信,以那位的仁德与明理,即便我最终力有未逮,未能竞全功,只要尽心竭力了,也谈不上是什么错处。”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良久,苏大人望着眼前这个目光澄澈、胆识过人的少女,忽然失笑摇头,脸上最后一丝忧虑也散去了。
“小友所言,字字在理,是老夫思虑过多,格局小了。”他释然道,随即起身走向书案,“好!老夫还是先修书,动用在京城的关系,尽力在不惊动那位的情况下,先将名录设法调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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