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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吻
又敬过一桌以后,盛安跟另一位伴娘换了班,从主桌自己的椅子上拿了小包和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径直去了洗手间。她走得那么疾,根本不去注意身后跟了谁。
十八分二十一秒,这是她在洗手间里待的总时长。最后一分钟,她左手撑住镜台,对着镜子补好了口红。是迪奥新出的绒雾玫瑰红,可以彻底掩住她唇间的泛白。
林生站在洗手间外的落地全景玻璃窗旁。宴会厅里偶有宾客进出大堂,门口也立着四名迎宾服务员。每一个看见他的人,目光都停留在他的身上收不回来。
松了两颗扣子的白衬衫露出他坚实的胸膛,他略低着头,一只手插在西服裤里,姿态放松地如同在拍时尚大片,只是眼神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和焦虑。他时不时朝女洗手间的方向看一眼,又朝手腕上手表看一眼。
耀眼着满山绿野的太阳横卧在他的身后。
他站在光里,眉目深沉,熠熠生辉。
终于等到她出来。只见盛安耳垂发红,眼睛里含了一层水雾,神态克制,脚步缓慢,除此之外看不出大的异样。
全景玻璃餐厅风景虽好,但遮阳玻璃遮挡不住所有的阳光,大功率空调风与盛夏的炎热在玻璃之处交汇,盛安踩着高跟鞋走在冷热空气的中央地带,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快要成为一只蝴蝶,即将飞到台风边缘。
她抬起头,眯了下眼睛,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逆着光朝自己走来。
那个人没问是不是醉酒了或者是哪里不舒服。他只是低声说:“跟我走吧。”
不知是阳光刺眼,还是男人的声音自带鼓惑,盛安恍惚了一下,没有立刻拒绝。
他黑漆漆的眼睛闪着灼灼的光,也不等她回应,直接拉住她的手臂。
她愣愣盯着他的手出现在自己的手臂上,终是清醒了片刻,甩了甩胳膊:“我要回宴会厅了,他们还在结婚呢。”
林生勾了勾唇角:“我已经跟陈斌和他老婆打过招呼了。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六个人,不缺看包收礼送客的。接下来除了敬酒,也就是他们亲戚同事之前寒暄,下午三点半彩排之前用不上你,你可以去好好休息一下。”
话刚说完,那只手顺着她纤细的臂膀往下滑,触碰到那只小小的手掌时,紧紧地握住了。
她慢腾腾地反应过来,又想要甩掉。可他的力量太大了,她是天罗地网里的唯一蝴蝶。
宴会厅里继续有人进出,盛安能感受到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二人身上。玻璃窗反照着炎炎夏光,她的身体在光里迅速升温。
盛安压低声音道:“今天是韩佳子大喜之日,我们不能给她出一点乱子。”
林生拉着她的手往前走:“你如果不跟我走,那就得出乱子了。”
她被迫向前走了两步:“什么意思?”
他低下头看她的脚,轻轻笑了一下:“高跟鞋站久了累吧。如果不老老实实跟我走,我就只能打横抱你走了。”
盛安诧异地抬起头来。眼前经典修身的白衬身衬得他肩膀宽阔,像阳光照耀地面,带着无法拒绝的力量。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笑了。
那辆捷豹就停在玻璃餐厅的门口,他把她带上了车。
封闭的车厢空间内,男人的气味无处不在。她坐在太阳照不到的那一边,看着窗外发光的景色,也不问去哪里,只是心绪紊乱地闭上了眼睛。
无论去哪里,林生都不会伤害她。她太清楚这一点。而她也知道,他想要问什么。
既然今天一天注定得待在一块,那就不要再扭扭捏捏,一切都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无论如何,结局都是不会改变的。
林生把她带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间是顶层套房,自带小客厅、观景浴缸和露天湖景阳台,阳台外是韩佳子家中别墅附近的卞芝湖。他两天前就已住了进来,导航婚宴酒店地址发现正是在日月山上时,滋生了一种冥冥之中一切都是神的安排的微妙感觉。
咔嚓——房门被轻轻关上。
盛安没能控制住本能反应。她颈后一缩,心跳慢半拍,浑身汗毛竖起来。
下一秒,林生的唇覆了上来。
他把她堵在进门左侧的全身玻璃镜上,弯下腰,身子紧紧贴着,两只手捧住她的脸,决然地提了起来。他的吻是那么的强势,像失去理智的野兽终于捕捉到了他生命中唯一的猎物,舌尖用力翘开她的唇齿,把他漫长的思念疯狂灌入她的身体中。
她穿着高跟鞋,踮无可踮,避无可避,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那点力量如同蚍蜉撼树。不知是感受到了他汹涌澎湃的痛苦,抑或是红酒让她的身体无力再控制住本能的渴望。她被他带动,渐渐失去了抵抗。
他们唇齿相依,吻了很久。
他的吻一开始又疯又凶,她被他吻得四肢发软,灵魂碎裂。如果不是他捧着自己的头,盛安大概就要跌落地面。
后来,当他感受到她唇间的柔软与回应,终于艰难地拾回了理智。但舍不得、也放不下。他留恋地、陶醉地,像刚出生一个月的小狗一样,温柔地舔舐着主人的唇角、脸颊、鼻尖、羽睫、额头和……眼泪。
他停了下来。
她的眼角残留着他未舔舐的一滴泪。
林生目不转睛低头看她。
“看够了没。”她推开他,浑身燥热,微阖双眸,“妆都被你亲化了。”
他突然发出了笑声。笑音还在唇角未散,下一秒,盛安被他一打横抱了起来,天旋地转之后,她出现在了客厅的双人沙发上。
林生蹲在她的脚边,帮她把高跟鞋脱下来,又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她的脚踝。
她克制着气息,偏过头去。
“第一次做伴娘吧。”他说,“我临时叫跑腿买了一双平底鞋,再一小时就能送到。差不多款式,下午彩排你穿着能舒坦些。”
她淡笑了下,声音说不出来什么情绪:“你对女人真是观察挺仔细的,还知道我鞋码多少?做模特时见了不少女人吧。”
他抬眸,凝神看她:“你穿三十六码的鞋,这个我十几岁就知道了。你不是也知道我鞋码多少吗?”
她用了点力,把自己的脚从他的手里拔出来,屈膝并腿放到沙发上。
“行,鞋子我收了,就当你回礼吧。”盛安把头靠到沙发背上,“但以后别再这样做了,我们结束了,二十四小时早就结束了。试用期可以继续,也可以终止。我有终止的权利。”
林生还在地上半蹲着,像一个祈祷的跪姿。他的声音低沉,略带一丝沙哑,是温柔至极又虔诚至极的气息。
“我昨天晚上站在阳台抽烟,往日一幕幕全部在眼前浮过。我就这么想起十岁那年坐在你的床上,你坐在我的身边,跟我解释为什么两个很好的人也会离婚。你说,两个人相约一起爬山,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后,一个人想从此小隐隐于野,另一个人却想去攀爬一座更高的山,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他们分道扬镳了。”
盛安沉默。
“当时我说,不能这样的,约定就是约定,不能变的,变了就不是约定了。”
她动了动,把整张脸都压在沙发里。
“我承诺过,我一定会努力变得更强大,只要给我时间。虽然我现在也没有很厉害,但是物质上我已经可以给你一个相对舒服的状态。我也去读研了,两年后可以毕业,虽然比不上你读博士,但你想去攀爬更高的山,我也可以跟你一起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
“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是你的人,这辈子变不了,你要不要我,都变不了。你答应我的事做不做得到,那是你的事。但我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
盛安的声音从沙发里传出来:“我有男朋友了。”
“你没有。”他笑了,斩钉截铁地说。
“七年了,人家会谈的都换十七八个了,我有男朋友很奇怪吗?”
林生把她的脸从沙发上扳回来,盛安低着头,不想看他的眼睛。
“你没有。”他又强调了一遍。
盛安叹了口气,她早该猜到,韩佳子出卖了一切。
难怪她喊她做伴娘时问已经问过自己有没有男朋友,却要在自己订好机票时又问一遍,上飞机前又又问一遍,原来目的在于此。自己那个时候根本没问出她的新郎是谁。即便知道是陈斌,她也不会想到林生会是陈斌的伴郎。
林生又笑:“有也不怕,是巨石强森我也会把他踢飞。”
盛安没控制住,瞬间弯了嘴角,下一刻又立刻努力低下头咬住了唇,只是身体微颤。
林生打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气息扑在她的耳边。
“跟我在一起好不好,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打扰你的。你给我一个陪伴你的机会,好不好?”
盛安知道,再这样下去,她又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咬着牙憋着泪,绝然地说:“我对你只有姐姐对弟弟的感觉,没有男女的感觉。”
“你有的。”林生油盐不进,“我感受得到,我对你有多渴望,你对我就有多渴望。”
“……”
电话里可以轻易说出的话,当着他的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终于,她卸了力,在他怀里无力地笑了笑:“林生,我没办法跟你在一起。”
七年了,他不是当初那个高考毕业一无所有的男孩了。他足够强大,不会再轻易跌落。
她可以说出来了。
“是不是因为你觉得会对不起你爸爸?”
盛安僵住。
他太聪明了,自己猜到了。
“盛伯伯那里我会去跟他说的,他是个很好的爸爸,只会希望你幸福。”
“可是我会不幸福。林生,我看到你,就会想起之前的事情,我做不到彻底遗忘。”
“那就不遗忘,本来过去也是我们的一部分。我跟我妈在梦里说过了,她超开心,说让我们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幸福一辈子。如果我们过得不好,才是对他们最大的伤害。”
“…………”
盛安以为,当她说出心底的话时,他会无措,会痛苦,会难受。可她完全没想到,他是那么的坦然以对,仿佛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她头晕脑胀,无奈地说了一句:“先松开我吧,我喘不过气,想吐。”
他立刻松开了,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态。刚才漫长又激烈的亲吻让她的嘴唇失了色,唇角泛出底层的白。
“是不是酒喝得难受了?”
她虚弱地点了点头。情绪大开大合之下,她的身体快要支撑不住了。
林生走进卧室,拿出来一包黑色包装的四方盒纸,看过去像一包烟。
“中药解酒糖。”他拨开糖纸,“你含一颗。”
盛安心里忍不住又笑了一下,这人真是的,从小到大都跟百宝箱一样,总能变出她意想不到的东西。
他以为她怕苦,语气温和地劝:“这个药效果很好,我试过好几种,也尝试过蜂蜜水香蕉番茄之类,就这个最管用。你别嚼它,慢慢含着,效果最好。”
盛安点了下头,把糖含进嘴里,想到了什么:“你平时要经常喝酒吗?”
林生摇了摇头:“以前喝,现在不怎么喝了。刚开始创业时免不了应酬。有些投资人喜欢观察你醉酒后的表现,如果酒后失态严重,那么说明这个人大概率不稳重牢靠,而决定创业成功与否的除了时运以外,就是创始者人为了。”
寥寥一句,她就猜出这七年他经历了什么。以前国外上学时还没转专业,她辅修过一门课,翻译过来叫创业,又或者叫企业家。为此她看过不少纪录片,知道创业是对人身体和精神状态的极大考验,白手起家从无到有从来都是极少数人才能做成的事。
但是她不想再问下去了,嘴里的醒酒糖缠绕她的口腔,让她只觉血液黏腻、胸腔闷热。
林生看着她半闭着眼睛,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你知道刚刚让你喝酒的女人是谁吗?”
盛安想了想,记忆模糊,摇了摇头。
“是陈实的妈妈。”
林生十四岁那年在医院见过她,只是当时陈实母亲不仅没化妆,还刻意装作一副落魄普通的妇女样,隔了那么多年,能认出也算是林生记忆力超群了。
盛安听到这个名字时,表情就跟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没有一点儿波动。
“我忘了。就那次医院见过一面,后来没有见过。谈赔偿款是我爸去的。”
当年她并没有去告陈实,毕竟同桌一场,以前关系也不差,她从始至终并没有真的想过让他入狱。只是为了给他一个教训,让他记住未来不要轻易放纵喝酒,她还是坚持在医药费之外,要了一大笔误学精神赔偿款。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们母子俩。
林生也不再提他们,毕竟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属于盛安这些年的心病了。他目光关切地看着她:“人还难受不?”
盛安干脆说话气若游丝:“我累了,我需要睡一觉,时差还没完全倒回来。”
林生点点头,把她抱到了松软的大床上,从客厅里拿过来她随身的小包放在床头,把垃圾桶拉到床边,又拧开了床头的矿泉水瓶盖。做完这一切,他拉上窗帘,屋里一片漆黑。
他在黑的白日里亲了亲她的额头,压抑着激动,温柔地说:“你好好睡一觉,我不打扰你。我去陈斌地方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到彩排点了再回来叫你。”
“他们都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以前不知道,见得并不多,见面时也只聊工作和事业。但现在知道了,我几天前告诉他我要追你,让他稍微帮个忙。”
盛安闭着眼睛,头埋在被子里,无声无息。
“我走了。”
“……嗯。”
门极轻地恋恋不舍地被关上。
陌生的房间再也没有了熟悉的气味。
盛安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
林生。
七年了。
你现在的人生已经顺风顺水,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了。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执着?
而我,是一个比你更执着的人。
我下定的决心,哪怕会折磨我千苍百孔痛不欲生,也从来不会改变。
我绝不会让自己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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