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

作者:开开op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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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郎归(三)


      尚吉没让他影响自己的心情,步子跨得更大了。这时有人从身后追上她,拍了拍她的肩膀。

      “陈灼!”尚吉高兴地喊,紧紧抱了他一下。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陈灼委屈地撇嘴。

      尚吉跟他边走边聊天:“干嘛那么说?”

      “朝里不是有些大臣说你作风有问题吗,都说让你再呆两年。而且你性格不服软,我怕有人为了自保对付你。”

      “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别担心,我可不是吃素的!”

      陈灼抱臂:“我不喜欢他们传的谣言,这样的传闻居心叵测。”

      “既然是谣言,当然没什么可听的。”

      “你说得对。”陈灼皱起的眉头舒展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件递给尚吉,“这个是之前我在集市上看到的,送给你,欢迎你回来。”

      “谢谢!”尚吉伸手接过,原来是一个很可爱的荷包,纹样从没见过,像是某个地方的特色。
      她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这段时间一直在都城吗,我说,最近?”

      “我还能去哪里?”陈灼歪头,“我处理的都是皇宫里的事务。”

      “噢,没事,我在春城看到像你的人。”

      “真好,我在这里都看不到像你的人。”

      “哈哈,你真是的。”尚吉笑起来,脚下愈发生风。

      “别走那么快嘛……”

      怎么两年不见,陈灼比以前爱撒娇了。

      “快点儿!我带你去找田老头吃点心!”尚吉一把拉起陈灼,快活地往前跑。

      陈灼看着两人紧紧拉住的手,紫色与青色的衣袖翻飞碰撞像蝴蝶追逐。

      日光下,两个人的身影,仍然像小时候一样活泼,衣服褶皱把阳光荡出涟漪。

      然而陈灼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小时候。

      *
      相府外,廷尉尚吉求见。

      田陆正在院子里扫雪松土,为开春种瓜做准备。“请她进来吧。”他说道,顺手把锄头靠在墙边。

      尚吉蹦蹦跳跳地进来,见到田陆后,又恭敬站定行个礼。

      “冬日热酒最是惬意,我特地带了春城特产的米酒,来感谢田相的关照。”尚吉抖了抖手中的小瓦罐。

      田陆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接过侍从递来的湿手帕,擦擦手后将卷起的袖子放下,这才边走向书房边回答说:“那走吧。”

      进了书房,尚吉一屁股坐在榻上,大咧咧地夸赞道:“田相身体真有劲儿啊,老当益壮!”

      田陆心里想,她爹虽然也有豪气的一面,但比起她来还是文雅多了。

      插科打诨几句过后,尚吉这才正经起来,倒了两杯酒,站起身敬对方:“多谢田相相助,我才得以这么快重回朝廷。没想到,不论过了多少年,我都还有从父亲那受益的时候。”

      她也是在去了春城后才从母亲的信里知晓,田陆曾是父亲的老师,在四十年前,在沙洲。

      他本是个与世无争的农夫,不在乎朝代更替、权力争夺、铁甲搏斗,只在一方园地中,衣衫褴褛、不修边幅,做个悠然自得的瓜农。

      但尚榆不知道去哪里打听,知晓了他早已埋藏的旧事——梁朝最年轻的太子太师。于是他像只小狗儿一样,总是跟在他身后,陪他守着瓜田,请他收自己为徒。

      尚榆是个聪明讨喜的孩子,他也很喜欢他。到后来,他果真越发出类拔萃,二十多岁的年纪就成为了横扫中原的黑铁军的统帅。

      但这一段师徒的经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从第一天起,田陆就跟小尚榆说,你切记,我只是个种瓜的老头,不许跟外人说我们的关系。小尚榆笑着答应:“是!瓜老头!”

      坏笑的样子跟眼前的尚吉一模一样。

      他突然感慨起来,怎么四十年前帮他,四十年后还得帮他的女儿,他这把老骨头就是清闲不得是吧。

      一边这么想着,他还是捏起酒杯,抬头喝尽,被辣得满脸皱巴巴地“嘶”一声,尚吉嘿嘿笑。

      田陆闭目养神,尚吉也不说话,学着他闭上双眼。

      几年前,他还在农田干活,冬天是最闲暇的时光。不用服徭役,偶尔修修屋顶以防漏雨,累的时候就歇歇,烤了陷阱里捕到的鸟,就着几口酒,坐在院子里像这样闭目养神,仿佛能听到雪融化成流水的声音,听到厚厚的雪下草种松动泥土的声音。

      他睁开眼,摆上棋盘:“老头我一个人闷,你陪我下会儿。”

      “好啊,虽然我没有陈灼厉害,但跟我下棋的好处是能肆无忌惮,我棋品还是可以的。”尚吉抽出腰间的扇子,“唰”一下打开,露出皇帝亲笔写下的“万事大吉”。

      “天儿不冷吗?”

      “习惯了。”扇子她几乎随身带着,除了追查嫌犯的时候,或者上雪山那次,她怕弄丢了。

      “你那什么冬虫夏草,还真找到啦?”

      尚吉的白子还没下,捏在指尖把手一摊:“找得到找不到,我都得说找到了,如果华鸾香府也收不到这药材,那我就是捻几根纸条儿也得回来。”她得以回来,靠的可不是药材,而是“借口”。

      皇帝并不介意她回来,当初允诺的时候,便说“只要她回得来”,那她厚脸皮也好,滥竽充数也罢,总之怎样都会找到一个像样的借口。

      “春城、雪山一程也不轻松,换得九卿之位,倒是值得。”

      “是非常值得好不好,就是普通的世家子弟,什么时候才能做到九卿之一呢?”

      “你可是大启第一位丞相安国侯之女,不是普通世家子弟,别人在山脚时,你就在山腰,跑得更快也是自然。”不是每个世家子弟都有出息,尚榆的女儿能有如此成就,他已然很欣慰,“若你真有做丞相之心,何不瞄准大司农一职。”

      “我想过了,奉常为九卿之首,而论实权,确实是大司农更佳。可大司农还在壮年,加上我任刺史之时,涉及的多为案件,而非徭役赋税之类,所以还是廷尉一职更适合我。”

      “你跟你父亲长得像,性格也相似,我原先以为,你也会在从戎后,开始治理内政、外交,直至掌管丞相之位,协助天子理万机。但现在看来,你跟子芃不甚一样。”

      尚吉笑笑:“当然,我有自己的方式。”即使她决定要当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她也会遵从自己的方向。

      “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确实,每个人的境遇都不一样。”田陆摸了摸花白的胡子。
      廷尉一职,除了能力,还需要担任之人不偏不倚、中正无私,没有靠山和党羽,才能为百姓、为朝廷、为皇帝做出更公平的决断。

      尚吉应着他的话,抬头看到窗外那棵老树,想起在上面玩闹、等待父亲回家吃饭的日子,想起曾经和他在上面共赏的晚霞,想起他帮她绑了高高低低的铜钱,她每日每日练习射箭,一支支箭从铜钱眼里钻过,像流逝穿梭的光阴。

      “怎么了?”

      “没事,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罢了……”她飞快落下一子,“嘿,我赢了!”

      一老一少在书房中喝酒下棋,天南海北地谈论着。

      *
      另一边,陈灼没跟尚吉一起去丞相府,独自在御史台中翻阅卷宗。

      “卢瑛。”他的手指顿在一个名字前。

      前梁高良侯的侄女卢瑛。

      十天前,他在云州城外,向父亲禀告库塔雪山上仇家的死讯。

      “他们两个都死了。老的在屋子里,烧成了焦尸,少的中箭,摔落山崖。”

      “早该死的人,死得这么爽快便宜他们了。”安平王的话语毫不留情,带着深深的恨意,“这么多年了,大仇终于得报。”

      “还有一个人,她死了才算是大仇得报。”

      安平王冷笑道:“我当年从没想过,她才是始作俑者,枉我还曾尊称她一声夫人!”

      “儿子会尽快动手。”

      安平王又突然想起什么来:“姓尚的真的去了库塔雪山?”

      “没见到,我也不清楚,可能时间或地点错开了。”

      安平王点头:“也是,毕竟库塔雪山这么大。本来我没把她放在眼里,单没想到,田陆竟也暗中帮她。想想也是啊,她可是尚榆的女儿,是陈启的好友,她确实会成为我们的一大阻碍啊。”

      父亲又露出那种不屑的神情。陈灼并未料到尚吉会以这种方式光明正大地回来,此前他没有听谁提起过这个计划。

      不回也没关系。回来也没关系。
      只是,回来的话他要面对她,而他不想欺骗她,又不能说真心话。

      她问他“最近”是否没有离开过都城,他说是。他没有完全骗她,自云州与父亲分别之后,他回到都城,就一直呆在都城内。

      尚吉邀他一起去拜会田陆,他拒绝了。他说有宗室的资料没整理好,要回宗正司。

      他害怕田陆,不敢与他多相处。

      “他会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的。”他合上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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