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服，我出剑！

　　天道不会允许祈求殒命的心愿，但太白山灵渊已经死了，所以玄止以灵渊的名义祈祷她能长埋黄泉，永远不会投胎转世，她会永远泡在奈河里，永远不要醒来。

　　“小宝！”时晏大喊，她否认了玄止，否认了玄止的一切，他们之间的羁绊断掉了。

　　天雷即将落下，一个白色身影突然截住了天雷，扶苏砍断了那道天雷，悲白剑寸寸碎裂。扶苏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飘摇着坠落。他的发髻被劈开，一头青丝瀑布般散落，从发根处到发尾，很快一寸一寸洁白如雪。

　　玄止不敢置信，难以理解，扶苏他怎么会那样毫不犹豫破坏掉她的誓言，临渊连灵魂都没有了，他的一点点血肉却还是疯成这个样子。又或者临渊没有真的消散掉，死于生的界限为何这样模糊？

　　扶苏重重摔在地上，鲜血再一次染红了他的全身衣服，但是他的眼神急切地望向玄止。他血丝遍布的双眼淌出泪水，嘴唇翕动，“不要，不要死！”

　　玄止看着扶苏，眼尾滑过一滴泪，她感受不到疼痛了，可是又吐出一口鲜血。她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睁开眼睛后脸上带着笑意，看着扶苏，一字一字说道，“我诅咒我生生世世，亲缘淡薄，孤苦无依，命运多舛，郁郁而终。”

　　“不！”时晏哀切嘶吼一声，玄止闭上了眼睛。他一动不动，只敢低声呼唤，“小宝，小宝！”在他心里，玄止就只是小宝而已，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宝，不是灵渊，不是吴亦安。

　　他们是天底下最亲近的兄妹，他们拥有十八年的幸福岁月，她是他不能割舍的生命，可是她没有了呼吸。

　　这一刻，世界静寂。眼泪淹没了时晏，没有人能拯救一个沉溺在深海中的人。

　　吴庆华看着扶苏，他那样狼狈地爬到玄止身边，他没有记忆，可是他的感情那样真挚，梦婆说他的双眼太容易流出血泪，他不是扶苏。但是他才是扶苏啊，深切爱着灵渊的扶苏。

　　扶苏爬到了玄止的身边，坐直了身体，他丝毫不理会歇斯底里的时晏，伸手要去抱玄止，时晏不肯松手，扶苏说了一句，“我能救她！”

　　时晏抬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疯了！”

　　扶苏还是没有理会时晏，直接动手抱过了玄止，他划破左手手心，鲜血流淌，他将手心按在玄止的血肉模糊的胸口上，他的鲜血流进了玄止的心口。然后右手快速插进自己的心口，力度之大，扶苏自己都被震荡了一下，他还是没有犹豫，活生生剜出了自己的心。

　　时晏看着那颗被剜出来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动着，那是扶苏的心。他忍不住出言劝道：“扶苏，你想清楚了吗？”

　　扶苏连头都没有抬，而是要将心脏放入玄止的身体，时晏快速抓住了他的手，“小宝不会想要看到这样的局面的！”

　　“放手！”扶苏抬眸看向时晏，那眼神太过冰冷坚硬，那是临渊的双眼。他忍不住放开了手，临渊的灵魂长在了扶苏的身体里了。

　　扶苏收回左手，慢慢高举，将自己的心脏放入了玄止的胸膛里后，抬头向天盟誓，“我以我命还她生。”

　　时晏眉头紧蹙，扶苏说的是“还”不是“换”，他全部想起来了。

　　天雷打在了扶苏身上，红色的光芒由上而下贯穿他和玄止的身体。

　　扶苏慢慢松开了手，玄止胸膛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他扯开了嘴角，然后滑落在了玄止旁边，他筋疲力尽、濒临死亡，可是他救活了玄止，扶苏笑得很开心，她不会死的。他看着天空，是湛蓝空旷的，有一片云快被吹散了。

　　白色的云气一点点消失了，它们去哪里了？

　　扶苏闭上了双眼。

　　玄离和玄析在这一刻落地，看到一地鲜血，那是向外生长出的死亡。

　　江家女早夭的命运没有改变，玄止死了，正如多年前的江与山，毅然决然，鲜血淋漓。

　　玄离跌倒在地上。

　　时晏抱着玄止，不肯松开，他转身看向吴庆华，“得偿所愿，开心吗？江青荷！”

　　听到这个名字，玄离如被雷劈，他抬头看向吴庆华，也看到了她身旁的那个陌生男子，心里涌起一种难以明说的情绪，他终究还是被复活了，借助玄止的力量，不，借助玄止的生命，他终究是活过来了。

　　“江来，你终于活过来了，开心吗？”时晏语速缓慢，声音低沉，“用着临渊的身体、小宝的心脏，然后寿与天齐，开心吗？”

　　江来悲痛欲绝，连连后退，他无助地摇着头想要大声否认这一切，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可是他的确如时晏所说，占了别人的身体和心脏。他比谁都想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是他做不到。他看着吴庆华的背影，疲惫极了。

　　这不是爱情，他已经感受不到情意了，笑掉大牙的狗屁爱情，那根本就不是爱情。

　　时晏又转头看向玄离，玄离脸色惨白，他的大脑不能思考，“师傅，你说荒不荒唐？你们江家的先祖还活着呢，江来和给了他半颗妖丹的江青荷就站在你面前呢！”

　　玄离木楞地摇着头，时晏说他用了师傅的身体和小九的心脏，多么难以理解的话语，临渊死了，他的身体变成江来的，他的容貌也消失了。

　　吴庆华怎么可以用别人的身体和心脏，复活一个死人呢？可是他清楚地看到了活着的江来，他的神情哀恸，和祠堂里挂着庄严的画像不一样，明明不一样，偏偏一模一样。

　　“师傅，你知道为什么江家人寿命不长吗？因为江青荷通过那半颗妖丹，偷走你们江家人的寿命，来养着江来这只鬼。现在你们江家人终于可以摆脱这样的厄运了，因为江来将永远长生。”

　　时晏的话对玄离而言冲击太大，玄析急忙扶住他，他看向吴庆华，她的脸上没有波动，江来流着泪的双眼，太过刺眼，玄离不想去看。

　　吴庆华没有否认，“是，是我拿江家人的寿命维持住了江来的灵魂，江家人的命本来就是我给予的，我拿走一部分有何不可！也是我让灵渊的残魂投胎在江家，用江家的血肉，用我那半颗妖丹，滋养灵渊的七魂六魄。所以她用她的心回报我的恩情，有何不可！”

　　玄离头晕目眩，不自觉捂住胸口，他明明没有了心，那里空空荡荡，疼痛到底是从哪里翻涌出来的。他们江家世代的伤痛，原来是为了江来，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亡魂。真是荒唐至极！

　　时晏听到她提及玄止，怒不可遏，“你怎么会想到这样冷酷无情的办法去复活一个本就应该死去的人！”他没有转身，易水已如飞箭，迅速而凌厉地扎进了吴庆华胸前的伤口，随即游走在吴庆华的全身血脉。

　　吴庆华疼痛难忍，可能是今天感受到了太多的疼痛，她终于有发觉疼痛真的令人好痛苦、好煎熬。她吐了一口血，身体忍不住向前倾倒。她侧头看着时晏，脸上带着真挚的笑意，“我接过了灵渊迫切想要扔掉的负担，如灵渊计划那般成神，不就是为了复活江来吗？我要复活一个死人，所以我成了山神啊！可是他的灵魂无法进入他的身体，也无法在阳光下出现，他是一团只能躲在阴影下随时可能消散的光影。所以我无所不用其极，有错吗？”

　　玄离和玄析闻言，都难以理解，玄离更甚，江家的先祖怎么还活着呢？

　　而吴庆华始终相信是因为楚涟的介入才导致她成神的五道天雷变成九道，“当然这也是你的报应。是你挖出自己的心脏，摈弃神位，你藐视天威，惹怒天道，才导致后面四道天雷有了杀生之意。”

　　“是你让她支离破碎的，是你让她经历了这痛苦的五百年。她原本会在黄泉中苏醒，她会轮回转世，成为一个凡人，一个陷在轮回里的凡人。”

　　时晏的眼神愈发冰冷，“你到现在都不懂得灵渊，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吴庆华哼了一声，“我不懂？”她看向扶苏，他此刻亦如一段朽木。她没有向任何人说过，是扶苏坚定了她复活江来的想法，她渴望至死不渝、生生死死的爱恋。她的声音变得低缓，“是我替扶苏、替你们挡了最后一道天雷，也是我给予了你们新的生命，你没有立场指责我。”

　　吴庆华抬头盯着时晏，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冷漠，“而你，你害了扶苏，又害惨了关关！关关只是鲛人，你以为你是在救她，但是你亲手杀死她的，她和你不一样，她的修为根本无法承受易水之源的戾气，易水无时无刻不再摧毁、重塑她的血肉。她的痛苦你丝毫不知道！”

　　时晏闻言愣住，他低下头看了看手心的扶苏铃，是冰冷的。

　　关关是痛苦的，这是他唯一没有预料到的。她痛苦不愿入黄泉，她不愿活下去。他的心脏剧烈抽搐，他感受到易水的的暴动，时晏又吐了一口鲜血。

　　鲜血落地，灼烧了那块地皮，燃起一缕青烟，太白山的土地受不住水神的血肉。

　　吴庆华看着心绪不定的时晏，觉得讽刺，不过都是咎由自取，“楚涟，你是全天下最没有资格指责我的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你！”

　　时晏仰头看向吴庆华，“你和扶苏一样都不了解灵渊，江青荷，这一切都是你的自以为是。你觉得你真的复活了灵渊吗？我有祈祷你复活我吗？你对我阿爹阿娘真的不感到愧疚吗？”

　　赤烈和灵犀与他的离别太过仓促了，他们含泪的双眼那样不舍。

　　“她们陪伴了你五百年啊！他们真的无足轻重吗？”

　　时晏的目光太过灼热，吴庆华别开了脸。他低下头看着玄止，她的双眼紧闭，他也家破人亡了，他怎么又再次家破人亡呢？真是好可怕的宿命轮回！不过，还好，他感受到的爱意都是真切存在的。他们不会就这样简单离别的。

　　“我的确对不起关关、对不起小宝，我的因果我自己承担。”

　　“江青荷，是我们小看了你那疯狂的爱情！今日结局，是你煞费苦心，筹谋五百年求来的。你的因果，你可一定要承受住了。”时晏说完划开中指，用鲜血在扶苏铃上面画了一个护心符，然后将扶苏铃放进了心脏里。他身体里的易水不会伤害到关关的，易水之源，生命的源头，它会滋养关关的魂魄。

　　时晏又抽出自己身体里凤凰木剑，双手抓住剑身，鲜血很快浇灌了剑身，剑身逐渐变成一棵小小的松树苗，根须细细的，枝干笔直，叶片逐渐舒展开来。他将树苗放进了扶苏空荡荡的心口。

　　一切都东西都物归原主了。

　　扶苏的脸上慢慢有了血色，但是他没有苏醒。

　　时晏抱起了玄止，走到玄离旁边，一字一字慢慢说道：“师傅，带他们回青白山吧，小宝会清醒过来的，把扶苏放在在明月峰上面，他也会醒过来的。”

　　玄离接过了玄止，他听明白了时晏的意思，他不会回青白山了。

　　“时晏！”玄离相信他会更喜欢这个身份，“你要去黄泉见小宝最后一面吗？”

　　时晏摇了摇头，玄离看到了他眼底的悲凉，“我去不了黄泉，灵渊身作黄泉，神血锐利，黄泉的戾气已经足够抹杀鬼魂的妄念。若是我再下黄泉，易水的戾气和黄泉的戾气交融，黄泉会坍塌，所有的鬼魂都会被我们燃烧掉，包括小宝的魂魄。”

　　“我要回北溟了，我阿爹阿娘都在北溟呢！关关也要回到北溟里去修养，那里才是我们的家乡。 ”

　　时晏忍不住抚摸着玄止的脸庞，干涸的血黏在苍白的伤痕上，狰狞而痛苦，“不疼了，小宝，以后都不会疼了！以后，你会自由的，你会自由的！”他的眼泪落在玄止的脸上，那些伤痕被易水冲刷掉，玄止的脸恢复如初。

　　山水不相逢，水里的龙，不应该总在山顶徘徊的。

　　时晏回北溟了，像一阵风，像一阵雾，没有痕迹。

　　玄析将扶苏背在身上，看向玄离。玄离看了一眼江来，江来眼里没有什么生气，是了，他怎么能安心活下去呢！他还是忍不住好奇，“你在黄泉有遇到我祖父吗？我祖父在喝梦婆汤之前，知道这一切吗啊？”

　　“对不起！”江来低下头去，“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

　　玄离点头，那江贤应该不会太遗憾了，至少他也算求仁得仁了。

　　“你的确害惨了我们，身为你的子孙后代，真的吃了很多苦，所以你不要太轻易变得幸福，这样对我们公平一点！”

　　“还有，你要记住那是我师傅的身体，那里面跳动的心脏是玄止的，都不是你的！”

　　江来没有抬头，不敢抬头。

　　玄离看向吴庆华，“今日局面，我觉得我还是有立场指责你的，你太残忍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以后请你不要再回青白山了，你不适合在那里出现。天下广阔，但我们永远不要再见面了！”

　　玄离说完看向玄析，两人御剑飞行离开太白山谷。

《做人嘛，我只喝乌龙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