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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松开的手
恰逢初秋的首次降温,昨天还明媚的太阳被乌云遮盖住,消失地无影无踪,灰蒙蒙的天空无半点生气,只有无尽的沉闷与压抑。
这里秋天的到来总是猝不及防。
雨水从檐角汇聚落下,落入下方的石槽,溅起晶莹水花。
滴答滴答。
“怎么这个点了还没起床。”甘少英拢紧了从衣柜里刚拿出来,还散发着阵阵樟脑丸气味的棉麻外套,往楼上那间房看了看,有点担心,“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余守山喝完最后一口蜂蜜水,“年轻人,宿醉了起不来正常,况且这天气,就适合在被窝里躺着。”
甘少英用力拍了拍余守山的肩膀,没好气道,“还不是你昨晚拉着人家喝酒,平常都没起这么迟过。”
余守山一时哑言,犹豫道,“那要不要去叫一下他们?”
“算了,让他们休息一会吧,要是十二点还没起我再去叫他们。”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二楼的房门始终紧闭着,甘少英抱怨道:“这天气也真是的,前几天天天大太阳,说下雨就下雨,昨晚那雨可吓人了。”
余守山疑惑道:“昨晚也下雨了?不是今早才下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都醉成那样了,你能知道什么啊?”
好在两人在十二点前还是下楼了。
李昔鱼没有带外套来,身上松松垮垮地挂着江一树的外套。江一树则跟着他身后,两人隔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一前一后在餐桌前落座。
“快先喝点蜂蜜水,醒醒酒。”李昔鱼接过,道谢后喝了一口,甘少英担心地问:“昔鱼怎么看起来气色这么差?是不是没休息好?”
李昔鱼小口地喝着蜂蜜水,余光不自然地瞥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江一树。
江一树听到这话,也抬头看了看李昔鱼。
李昔鱼连忙收回视线,对甘少英说,“休息得挺好的,可能是宿醉。”
不知道算是早饭还是午饭的一顿饭,在一阵沉默中进行,结束后急忙地布置录制场地。
由于雨天,访谈录制都移到了室内进行。
“幸好这雨晚下了几天,不然拍摄可能还得后延迟几天。”
余守山和甘少英不知何时都换上了件相同款式、熨烫整齐的工装衣,板板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看得出来有些急促和紧张。
李昔鱼明白他们是因为最后的访谈录制才这样的,声音亲和,“自然点就好。”
江一树负责问提前拟好的问题。
李昔鱼调适着镜头,眼睛盯着镜头里的人,却难得地有些心不在焉,耳朵听不进任何东西。
一段问题结束,中场休息时,余守山问,“怎么样,我们说得还不错吧?”
“啊?”李昔鱼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甘少英:“昔鱼,怎么感觉你今天有点不在状态,是不舒服吗?”
江一树闻言,走到李昔鱼面前,摸了摸李昔鱼的额头。
李昔鱼视线慌乱躲避,很轻地往后退了一步,江一树于是将手收回来。
李昔鱼,“对不起,我没事,可能还有点不清醒。”
李昔鱼甚至不敢直视江一树的眼睛,尴尬夹杂着一丝还未散尽的暧昧气息。
甘少英说:“要我说昨晚喝太多了,现在还难受,你快回屋休息一下。”
“可是还剩下一点......”
余守山:“没事,你快回屋休息一会,剩下的明天再拍也一样。”
李昔鱼自己脑子混乱得很,不知道怎么办。
昨晚坦白了一些,可滚上床......完全是冲动行事。以至于早上醒来时,李昔鱼有点茫然,都是成年人了,怎么还会犯这么愚蠢的问题呢?
先前的平衡全然被打破,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有点控制不住感情了。
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屋内一盏灯都没有开,在这样的天气里,没有一束阳光可以照进来,阴沉沉的。
他坐在床上,思绪万千。
手机的震动声一下子打碎了这沉默。
转眼就到了月底,离回程还剩几天的时间,李昔鱼的手机跳出了每个月底还款的提示。
李昔鱼盯着那个日历提醒看了好一会,虽然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但在某些时刻,他还是会想,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情就好了。
数额的确一个月一个月在减少,有时候就像被判了有期徒刑一样,李昔鱼以为快接近释放时,他会轻松一些,但其实并没有。
但幻想是没有用的,后悔也是于事无补的,冷冰冰的数字不会因此消失,就像许昔仪永远不再回来了。
李昔鱼深吸一口气,点开手机银行,将钱转了过去。
转账成功提示的那一秒,李昔鱼所有的犹豫在这一刻被瓦解,所有的纠结在这一刻也显得无足轻重了。
因为李昔鱼既无法当着江一树的面,问出“我重要还是宁青禾重要”这样咄咄逼人的问题,也没有勇气全然坦白过去的事情,对江一树说出承诺的话语。
毕竟他在江一树面前已全然没了信誉。
他总是在江一树面前伪装,但是忘记了,无论是十七岁,二十二岁,还是二十七岁,他都还是那个可以被很轻易被打败的李昔鱼。
李昔鱼啊李昔鱼,都在想些什么呢?
这个月过去了还有下一个月。
还完了又怎么样,又能改变什么?不会以为真的能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说一句对不起,从江一树那得到或许带点可怜带点恨意的原谅之后,然后继续说爱吧?
从收下宁青禾钱的那一刻,李昔鱼就真正伤害了江一树,也同时失去了爱的资格。
李昔鱼回房间后,江一树留下来帮忙顺了一遍访谈问题,而心不在焉的人变成了江一树。
从起床开始,李昔鱼有意识躲着江一树。
先不说总是视线躲避,但是半天下来,江一树喊了几次他的名字,都没有得到回应,平常工作最认真的人,却在拍摄的最后关头频繁走神。
江一树原先以为他可能是害羞,不想在工作时间问一些私人感情问题打扰李昔鱼,但现在觉察到不对劲了。
他把李昔鱼落下的摄影工具收好,缓慢向楼上走去,离房间还有一点距离,就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竟然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我就说,那次去你家和温居那次,他看我的眼神就很奇怪,原来是把我当成情敌了?!”
“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电话开的免提,江一树想不偷听也很难,还听得很清楚,那是李洄之的声音。
所谓的道德心只一秒就消散,江一树停住脚步,站在门口,听到李昔鱼的回答,“我不知道。”
李昔鱼的声音有气无力,“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李洄之纳闷地说,“这有什么对不起的,那会你们都分手快一年了吧,找新人不是也挺正常的吗?”
“难不成他这些年也都是自己一个人?”
“好像......是的。”
“不是吧。这......你一个人我还能理解,他是为什么?”李洄之像是想到什么,惊讶地说:“不是,你俩,不会是要旧情复燃了吧?”
大约静默了一分钟,李昔鱼没有说话。
江一树在这一分钟如同过山车般紧张,他攥紧了手里的东西,听到了李昔鱼的回答。
“不,我们不可能的了,不可能复合的。”
啪嗒。
江一树的心跳声随着这句话被按下暂停。
李洄之那边停顿了好一会,“我就问你一句,你还喜欢他不?”
听到这个问题,江一树再次紧张起来,直觉告诉他应该立刻冲进去,阻断这个问题的答案,又或者立刻离开这里,妄想掩耳盗铃。
时间被一分一秒地拉长。
许久过后,李昔鱼才缓慢开口:“不。”
哐当。
窗台的一盆多肉被不小心撞倒了,多肉连带着盆土摔在地上,原本饱满的莲座状叶片散得到处都是,瓷盆顿时四分五裂。
连同他的心碎了一地。
或许是预想过这样的回答,江一树的视线只在那破碎品上停留了几秒,很快将其捡起并妥善放在一旁。
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推开门时手甚至都在抖,但他还是从容地走了进去,像是刚刚到的一样。
江一树没有提及自己听到了对话的内容,而是将工具放好在桌面上,对手里攥着手机,有些许慌乱的李昔鱼问,“好点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声音:“发生了什么事了。”
李昔鱼慌忙将手机挂断:“好多了,没事了。”
原本话题到这,结束是最好的最正确的选择,江一树可以假装没有听到那些话,可以继续明知道结局也往李昔鱼身边凑,可以得不到爱也要说爱,但人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地欺骗自己?
江一树盯着李昔鱼看了大概有好几秒,才缓缓开口:“我们谈一下吧。”
两人心知肚明即将展开谈话是关于什么。
江一树走近了点,才总算看清李昔鱼的脸,没有开灯的室内在雨天还是过于昏暗,李昔鱼五官被阴影遮盖,看不出什么表情,脸上的胎记也难以分辨。
可还是让江一树无端联想到工作室后院,那种在南方很难种植的,却又过分吸引自己的香根鸢尾。
这些花是他的避难所,却也是他痛苦的根源。
江一树曾经花费很大力气,托人引种栽培,总是失败,可江一树不厌其烦。
那位朋友对他说,“你可真固执,不是说了那是北方的花朵,南方的环境根本不适合种植吗?”
朋友的那番话,让江一树又想到那条被养死的半月斗鱼,这类热带鱼是无法在温带生存的,江一树却执意将它带去佛罗伦萨,最后造成了它的死亡。
对江一树而言,李昔鱼就是那样的存在。
想要靠近就必须接受被伤害的风险,想要得到就必须承受失去的痛苦。
明明十几个小时前,他们还亲密无间,但现在却好像陌生得有些难以接近。他讨厌这种感觉,很快拉起李昔鱼的手。
而李昔鱼出奇地没有立刻挣脱开,他很快调整了情绪,问:“要谈什么?”
“李昔鱼,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李昔鱼的嘴巴张了张,“你在说什么......”
“如果是因为昨晚的事情,昨晚我们都喝醉了,意识都不清醒......就当作没发生,还和以前那样相处好吗?”
“就像朋友一样......”
“怎么可能像朋友一样?”江一树打断他的话:“喝醉了?李昔鱼,你喝醉了就可以随便亲别人,和别人上床,最后也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吗?”
“所以那次庆功宴喝醉了,你就可以亲我了?”
“还有在工作室那次,你不是也没有躲开吗?”
“李昔鱼,你就这么想和我当朋友?这样的朋友?”
一连串的问句像是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许是没想到他每一次都记得那么清楚,李昔鱼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是的。”
朋友,如果是可以偶尔见上面,不会彻底消失在李昔鱼世界的那种朋友,如果是这种,李昔鱼想。
因为展现爱太难,而收起感情可以回避很多困难,当朋友要简单太多。
可是到现在李昔鱼才发现,他们是世界上最不可能成为朋友的关系。李昔鱼是最没有资格提出这种要求的,难道他敢说得知江一树有可能和黎歌结婚时不难受吗?
李昔鱼虚伪又自私,想离江一树很近,又总是在推开江一树,每每犯错都只会为自己找借口。
无论有意或者无意,他已经对江一树造成太多伤害。
他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尚存勇气和天真的李昔鱼了,这么多年,或许是在许昔仪离开的那时起,他就真正明白了,人生来就是有差距的,他和江一树已经尝试过两次,都是坏的结局,还能怎么样?
他其实连恨人的力气都没有。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江一树才能明白,又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
“那你想怎么样?真的要和我......复合吗?”
“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李昔鱼说喜欢那两个字时,抬起了头,江一树猝不及防捕捉到他眼里的神情,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全然陌生的,带着点戏谑的嘲讽。
你看,李昔鱼也不是毫无察觉的,他分明知道你的感情,但无视后又偏不顺你愿,轻易得到又轻易抛弃。
重逢至今,江一树不说想念,不说爱,因为不说,就不会失去。
但江一树可以接受李昔鱼的轻浮和犹豫,他愿意大方展现爱,善于最先表露脆弱,“我爱你。”
这话一出,李昔鱼整个人愣住。
江一树的眼眶蓄满了泪,好像得到不李昔鱼的爱,就真的活不下去,就连声音也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刚重逢那会,每次见到你,每次看到你对以前毫不在乎的样子,我就莫名想要对你发脾气,我只是希望......你能多看看我。”
“和你分开后,我一直很想你。”
“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之前的事情,你说不合适我都可以改,而且我们不会再异地了,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不。”李昔鱼出声打断。
李昔鱼再次说不的那一瞬间,江一树觉得有什么东西再次悄然坍塌了。
但和多年前不同,江一树发现自己问不出为什么了。也后知后觉再次明白,那个问题的答案是不爱,不是很明显吗?
这么多年,没有哪一刻,江一树不在计划着重逢。即便当年说过,分手后就再也不联系,但也并不是江一树不愿联系,而是李昔鱼不给机会。
李昔鱼什么时候都很决绝。
李昔鱼声音淡淡的,连拒绝也像是理性论证事情的好坏,“彼此分开不是也都过的很好吗?过你自己的生活。”
什么是自己的生活,江一树真的不懂。
好像和江一树分开,李昔鱼或许真的是一个人生活得更好,也大概率不会想江一树过得好不好,所以重逢至今从来没有在意过。
从始至终,只有江一树一个人在扮演小丑,上演爱与不爱的戏码。
“如果我说,我过得一点也不好呢?”
江一树缓缓松开了李昔鱼的手,缓慢又无力地向后退了一步。
真是奇怪,这次明明先松开手的人是江一树,可为什么还是被抛弃了?为什么还是心疼到快要死掉一样?
他以为永远松不开手的,可到头来还是高估自己了。
事不过三,而这一次,李昔鱼也终于成为江一树下定决心要舍弃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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