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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
“你,是谁?”
公殳看出杜汝舟的皮囊下,已经不是杜汝舟了。有人藏在杜汝舟的身体里,挤走了杜汝舟的意识,占据了这副躯壳。
他抬手切断了想要钻进杜汝舟身体的魔气,试图阻止其他意识的入侵。
“我是谁?”说话间,“杜汝舟”又换了副语气,带着刚从恐惧中惊醒的慌乱无措,“回家,阿娘还在等我回家!”
话音刚落,“杜汝舟”又持刀而上。
然而,目前藏在杜汝舟身体里的人似乎并不会用刀。她笨拙地拿着刀,踉跄的步伐,几次挥刀差点儿把自己甩出去。
公殳趁机拽住“杜汝舟”的手腕,将红刃夺走:“汝舟呢?”
“杜汝舟”再抬头时,眼底的阴鸷露出来,问:“你找谁?魔神么?”
公殳威胁道:“你们最好把她放出来?”
哪知对方根本不吃这套:“不然呢?”
眨眼间,冰针直逼“杜汝舟”面门。
一个妩媚的声音从“杜汝舟”喉咙里发出来:“呀,杀我呀,奴家真是害怕!”
见公殳不会说话,她向冰针缓缓伸手道:“怎么不动手?”
四周本叫喊着“回家”的骷髅脑袋忽然开始齐声大喊“杀我”。
在“杜汝舟”的手指触碰到冰针的一刹,冰针忽地扎进“杜汝舟”的指尖,疼得对方叫出声来:“你当真敢伤她?”
公殳蹙眉说:“汝舟呢?”
“杜汝舟”说:“奴家怎知?”
冰针又一步逼近。公殳再次开口:“汝舟呢?”
“杜汝舟”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她走丢了呀!哈哈哈哈!”
弹指间,“杜汝舟”横飞而起,抬腿踢来。公殳顺势后退,抬手格挡。
聒噪的骷髅脑袋又开始叫嚣:“不死身,长生肉,饮血啖肉与天寿。”
公殳一抬手,呻吟结界内又布下重重结界。而此时,藏在杜汝舟身体里的人开始“内讧”。
“我的,这是我的!”
“都给我滚!”
“谁也别跟我看抢!”
“我……别……”
“……”
良久后,独角戏唱罢,公殳看着那双冰冷的眸子,问:“你是谁?”
“杜汝舟”视线落在公殳的灵袋上,冷哼一声道:“公殳大人,你留不住的。”
在占据杜汝舟身体的灵魂中,他是第一个认出公殳的人。公殳将灵袋取下来,说:“这不是学你,拼了命的留么?”
灵袋里的木盒已然四分五裂,若非公殳施术强撑,木盒里的东西早跑出来了。其实,从他拿到木盒的那刻起,他就已经知道木盒里装的是破开无间地狱的法器。
灵力催动符篆便能使法器破开无间地狱,但因对施术者要求极高,鲜少有人能借此打开无间地狱的大门。
如今,几大法器被郑须弥炼化在木盒里,木盒一旦破损,无间地狱的大门便会打开。
摆在公殳面前的无非两条路,一是在无间地狱大门完全打开前,剥离并分散各个法器,让法器之间无法相互作用。一是在无间地狱大门打开后,阻止失去理智又横冲直撞的杜汝舟,直到支撑法器的灵力耗尽。
然而封神台秘境就这么大,那么对公殳来说第一条路就行不通了。
至于剩下的那条路也并不容易。如果现在控制杜汝舟身体的人里,有当年伐魔之争中企图封印魔神的人,那么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封印魔神的机会。
“杜汝舟”摇头道:“原以为我毕生所愿是助恩师荣归故里,直到死过一次,我才洞悉天机。寻觅千载,我之真命,是为天道上好这最后一把锁。”
“……”认识郑须弥几十年,公殳没听过他说这么酸溜的话,不知郑须弥是真大彻大悟了,还是死了都能被夺舍,“挺会给自己抬价值啊!”
“杜汝舟”道:“你不信?”
公殳点点头:“我信。不论月隐山在神谕里看见了什么,从他离开庭零秘境的那刻起,就注定了你会走到这里。”
封神榜在众神合力下化为虚无,颠覆了魔神毁灭封神榜的预言,却没能逆转九霄倾覆的宿命。同理,杜汝舟若未能因毁灭封神榜的天罚而死,也难逃为神者的宿命。
一如知謇所说,封神榜毁灭后,天道不可能在没有制衡的前提下,任强大的天神独留尘世。
而这盘棋,天道下了不止五千年。
“杜汝舟”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仰头长笑,结果被公殳当场施了禁言术。
公殳叹了口气:“当个棋子有什么好骄傲的?”
没一会儿,“杜汝舟”的眼神几经变化。公殳知道,那副躯体下的人又换了。
随即她“哐”地一声跪下了,一个劲儿地想磕头,被公殳阻止了。
“我问,你好好答。不然,我杀了你。”
说话间,冰刃已经落到“杜汝舟”咽喉处。对方胆子很小,吓个半死,待禁言术失效,就连连高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公殳问:“这是哪里?”
那人思考了一下:“这里……这里是,是封神台,对,这里是封神台秘境!”
公殳又问:“伐魔之征?”
对方疯狂点头。
公殳问:“为封印魔神而来?”
那人哭丧着说:“我就是来凑热闹的!”
第一个问题不过是虚晃一招,而后的问题印证了公殳的猜想,使他掌心渗出一层薄汗——秘境中弥漫的魔气有部分源于十年前没能走下封神台的生灵。若那些想封印魔神的人在无间地狱大门打开时觉醒,杜汝舟便会在无知无觉中被推向无间地狱。
公殳说:“那你现在为何在这副身体里?”
那人哭得更凶了:“我,我想离开这里……我不想被忘记。”
公殳疑惑道:“不想被忘记?什么意思?”
那人摇头说:“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被忘记,不想被忘记。”
公殳施下“安神咒”,对面的人才逐渐回过神来。他说:“既然你占据了她的身体,那她的意识跑去了哪里?”
对面的人悻悻抬眸说:“她……她可能因为找不到自己,所以……”
公殳沉声道:“所以,她忘记了她自己……”
所有的回忆都想被珍视,所有的时光都不想被遗忘。不想被忘记的念头深植于心,以至于这些记忆把杜汝舟淹没在忆海里。
“嘭”的一声响起,公殳设下的结界被打破。
熟悉的红色穿过浓浓魔气,朝公殳飞来。公殳侧身躲开的同时,捏诀将红刃化作了齑粉。
“杜汝舟”趁机后撤,企图藏身魔气中。可一转头,公殳已然闪身她身后。
“这世上没有长留破不了的结界。”她咬牙又拿出一把红刃往公殳招呼去。
“所以她没把长留带来。”
“那又如何?”
“杜汝舟”划破掌心,洒落的鲜血凝成一把把锋利的红刃,它们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冲神吟结界。本以为公殳的说辞是欺诈自己的伎俩,可没想到破开结界后,红刃面对神吟结界一筹莫展。此时,他才认识到公殳话中深意。
话音未落,冰刃劈头盖脸砸下来,逼得“杜汝舟”节节后退。
最后,二人一同坠入魔海里。
·
“你们是谁?”
在杜汝舟对面,上百双空洞的眼睛盯着自己,看得杜汝舟头皮发麻。她一边靠大声质问为自己壮胆,一边倒退着想退回黑暗里。结果等她再回头时,杜汝舟发现送自己来此的大门竟退到了百米外。
而另一边,刀刃出鞘的声音在杜汝舟耳边乍响。
她不觉得自己赤手空拳能熬得住对面一人一脚,更不觉得自己能轻而易举地从他们手里逃脱。
“你们究竟是谁?”
杜汝舟再次出声给自己壮胆,而对面已经有人率先拿出了兵刃。
她当然也想过拔腿跑,但这黄沙一脚深一脚浅的,她一没把握顺利跑到黑门前,二不敢奢望这些妖怪和她一样,在这黄沙里跑两步能摔得四脚朝天。
直到对面有谁拿出了弩弓,并射出了第一箭,杜汝舟才抬腿往黑门跑。
她一边跑,一边骂对面“犯规”,放冷箭的和其他人根本不是同一起跑线。
没跑两步,杜汝舟摔在泥沙里。她根本不敢往后看,急忙爬起来又往前跑。可她刚站起来,什么东西就抓住了她的脚踝,吓得杜汝舟腿一软,又栽入黄沙里。
而在那个东西抓住杜汝舟的一刹,杜汝舟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只是一瞬,杜汝舟仿佛走过了一世轮回。
脑海里的记忆无比真实,可再真实也比不过杜汝舟掌心沾上的黄沙。听见脑后的兵荒马乱,杜汝舟顾不得受伤,果断生扯下束住脚踝的枯枝。
“封印魔神!封印魔神!”
没多跑两步,杜汝舟又是一个趔趄栽进土里。这一次她没那么好运了,没等她再站起来,后面的人陆陆续续扑上来,个个都是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的模样。
从始至终,杜汝舟的目光落在黑门上,她总觉得门后有什么东西在飞动。直至围上来的人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才“视死如归”般闭上了眼睛。
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的陌生的画面。杜汝舟被那些陌生画面包裹着,任凭不曾署名的窒息、痛苦、憎恶和怨恨化作枷锁,把她困在声嘶力竭的旧梦里。
杜汝舟也不算全无收获,她淘尽林林总总的记忆,猜那“罪不可恕”的魔神就是自己。
她觉得冤枉,也想要狡辩,可情绪的浪潮淹没了她的理智。
杜汝舟觉得自己手里紧攥着什么,一旦她选择放手,便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她跪坐在天地间,紧攥着虚空不敢放手。
不知道过去多久,耳边嘲哳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杜汝舟缓缓睁开眼。
她先是看到使劲儿往身体里钻的黑气,注意力很快又被地面翻飞的水蝶引走。水蝶裹着银光,给一方带来点微弱的光亮。
顺着视线上挪,杜汝舟又看到了垂在脚边的冰刃。冰刃泛着冷光,照亮了衣衫上的蝴蝶纹。至于手持冰刃的人,杜汝舟却没法借冷光看清他的面容。
少顷,冰刃高举,好似揭开了审判的序幕。
或许是因为遗忘了犯下的滔天罪孽,杜汝舟竟能昂首跪坐其中,有着直视冰刃的勇气。
冰刃决绝斩下,却出人意料地没落到杜汝舟身上。“嘭”一下,应声落地的是一只空了的木盒。什么东西从木盒里窜出,继而在昏暗中撕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
事情偏离了预想,杜汝舟“就义”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更让她不知所措的是,那人突然俯身而下,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翻飞的水蝶带着点点荧光,照亮了他的眉眼。看清那双眼睛的一瞬,杜汝舟不自觉倒吸了口气,压在心口的情绪无以名状。
那人看了自己片刻,忽然眉眼舒展,笑了出来。杜汝舟想问他为何笑,却发现自己的这副躯壳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不等杜汝舟弄清状况,那人轻轻握过杜汝舟的手,俯身低垂,额头轻叩在她的掌心。
他跪在天地间。
跪在她的面前。
像个虔诚的信徒跪了他的神明。
隔着这副麻木的躯壳,她似乎能感受到掌心的炽热。
蓦然,冰消的欲望在心底声嘶力竭。她想要描摹他的鼻眼,想要轻触他的唇峰,想要倚靠他的肩骨,想要揉开他的愁绪。
说不清为何。
当他再抬头时,杜汝舟掌心的血凝在他的眉心,给他原本柔和的面目平添了几分血气。
他摘下杜汝舟手上的戒指,将戒指放在了杜汝舟的掌心。
杜汝舟看不透他,觉得无比困惑,然而下一刻他握着杜汝舟的手,捏碎了掌心的骨戒。
点点星光从杜汝舟掌心飞出,化作一道银色的光罩将杜汝舟围在其中。而那些企图钻进杜汝舟身体里的魔气忽然调转矛头,往他的方向去。
随后,那人缓缓起身,朝裂缝中走去。杜汝舟有种不好的预感,拼命想要叫停。可不论她在这边如何挣扎,泥塑的身体都不为所动。
在对方进入裂缝后,魔气也开始涌入裂缝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天地没那么昏暗了,但还是看不到天穹。
杜汝舟紧紧盯着裂缝,期待再次看见那人的身影,可没能等到那人出来她便陷入了沉睡。更让她苦恼的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让她时常分不清那是自己的记忆还是别人的记忆,以至于杜汝舟每次都是以别人的身份醒来。
而每次睁眼看见那到裂缝,杜汝舟总要花许多时间才能想起——她在等那人回来。
在裂缝消失时,几只翻飞的水蝶从裂缝中飞出来,扑扇着翅膀往天穹去。
杜汝舟孤身跪坐天地,仰头看着水蝶,祈求它们不要丢下自己一个人。她拼命挪动沉重的臂膀,却免不了失败。随后,她费力抬头去够,也是徒劳。
一只飞出去老远的水蝶如同听到了她无声的召唤般,翩翩而来,停在了杜汝舟的鼻尖。它停留了片刻,像劝慰,像道别,没多久又展翅飞走了。
没过多久,挡在杜汝舟四周的光罩消失了。没了遮挡,淅淅沥沥的雨砸在杜汝舟脸上,冷得刺骨。
悲伤和痛苦井喷而出,和之前感受到的情绪不同是,那是属于杜汝舟她自己的情绪。
她觉得,自己一定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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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两章就要结束了,虽然没什么人看,但还是觉得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