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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六年
乔新月听到这个字时,眸底漾开细碎的光,方才那点沉沉的气压瞬间散了。他松开勾着江沚手指的手,起身往厨房走:“你先坐着,我去倒杯水。”
江沚看着他的背影,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点带着薄茧的触感,他低头笑了笑,把手机揣回兜里,也跟着站起身。
江沚走进厨房,乔新月不知在捣鼓着什么,暖黄的灯光映得他侧脸轮廓柔和了些。
“怎么了?”江沚询问。
乔新月正摁下加热键,解释道:“才发现电热水壶坏了,找了个茶壶烧水。”
江沚凑近看了看,是一个玻璃茶壶,洗干净装了半壶水,正放到电磁炉上煮。
电磁炉要守着水烧开,两人就靠在厨房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大多是乔新月讲些以前在这房子里住时的趣事,说有一次晚上停电他去爬外面的荔枝树,结果没看清摔下来磕破了膝盖,哭着喊妈妈,声音惊动了大半邻居。
江沚听得认真,偶尔插一两句,客厅里昏黄的灯光漫过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斑驳的地砖上。
水壶发出“呜呜”的沸腾鸣响,乔新月转身去关火,刚把插头从插座里拔出来,整间屋子却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嗯?”江沚眼睛一时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黑暗,只能微微眯起。
“怎么回事?”乔新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意外。他伸手在灶台上摸索了两下,似乎想找到手机,“是跳闸了?”
江沚也摸出自己的手机,按亮屏幕,微弱的光线下能看到乔新月正蹙着眉往外面走。
江沚跟在他身后:“可能是线路老化吧,这房子空太久了。”
乔新月走到电闸箱前,借着江沚手机的光掀开盖子,里面的保险丝果然断了。他啧了一声:“没有备用保险丝啊。”
手机的光打在乔新月脸上,一半亮一半暗,看不清神情。江沚举着手机的手顿了顿,才说:“那怎么办?要不要找人来修?”
“挺晚了,估计也难找。”乔新月往前走了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江沚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明天再去吧。”
乔新月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无奈:“看来今晚只能摸黑了。”
江沚“嗯”了一声,举着手机的手有些酸,刚想放下,就感觉乔新月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力道托了起来。
“别关灯。”乔新月的声音低了些,“给我拿吧,有点黑。”明明是他自己说怕鬼才留江沚下来,现在却因为黑暗而显得有些依赖。
江沚心里忽然软了一下,他举着手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乔新月的手背:“没事,我举着。”
月生中天,落下的月光十分透亮,照在院子里,化开了沉沉的黑暗。
江沚和乔新月坐在庇廊下,没有了灯光,刚才聚集的飞虫倒是已尽数飞走,没有扰人。
江沚回着江湄的信息,从他刚才坦白自己和乔新月的事后,对方就一直发信息过来东问问西问问。
好不容易应付完,他刚想退出微信顶上却弹出来微博推送的一条新闻头条——《乔新月和弦心娱乐违约事件溯源——来自无良公司对艺人的吸血行为》。
江沚看着这个标题,却没有点进去,月光将庇廊下这方天地照得透彻,他视线久久才移到身旁的乔新月身上。
乔新月为了不打扰江沚回信息,也在玩手机,察觉到身边人视线才疑惑偏头,“怎么了吗?”
“乔哥。”江沚轻声道:“你为什么会选择当一个艺人?”
乔新月没想到江沚会问这个问题,愣了几秒才回答:“其实这本来就是我的梦想不是吗,让更多人听到我的歌声。”但说完前一句他又笑了笑,视线不自觉移到天空那轮圆月:“但其实当时并不是很纯粹。”
江沚歪了歪头表示疑惑,乔新月见状忍不住扬了扬嘴角,过了片刻才轻描淡写地开始解释:“我哥的肺癌在我大二的时候复发了一次,没办法,我当时太需要钱了。”
六年前乔东珩最后的病情结果是肺癌Ⅱ期,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NI淋巴结,情况和医生和乔新月所说的一样,治愈率还是挺高的。
医院很快就给出了详细方案,在手术切除肿瘤并进行淋巴结清扫后,又配合着药物等辅助治疗,三个多月的时间,乔东珩的病情恢复得很快。
但在第二年八月份的时候,乔东珩检查发现恶性肿瘤,肺癌复发。两年时间复发,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经济情况也难以应付。
乔东珩第一次得病的时候治疗工程很大,积蓄和父母留下来的钱基本上消耗得一干二净。他身体恢复后也不能支持他做太过耗费精力的图书批发工作工作。
他有房有车,平时一个人经营着书店又写点文字稿子,只刚好维持安宁的生活
乔新月大一下学期就开始在音乐平台发表自己的原创及翻唱歌曲,学余时间也会去做一些兼职或接一些编曲单曲来赚钱。
正巧当时他的两首原创歌曲相继爆火,平台收藏量加起来达到了五百万以上,在短视频账号也凭借优秀的外形条件小出圈了一把,便被他原来的公司弦心娱乐看中。
弦心娱乐是行业中流的一家公司,总部就位于南湾,注重艺人和音乐开发。因为急于用钱,乔新月没什么犹豫就签约了。
弦心旗下有两三个二三线的艺人,公司资源几乎都聚集在他们身上,乔新月虽然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但作为一个刚签约的后辈,自然是得不到什么好资源,也得不到公司的看重。
他的经纪人手下有十几个艺人,其中不乏一两个三四线,根本没什么闲心去管他,加上他还在上大学,相当于只是一个挂名,还是要看自己发展。
有了公司搭设的平台,最初一段时间里,乔新月参加了一些小型商演以及小规格代言,虽然收入不算很高,但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短视频账号是他自己经营,走对了流量方向,加上不断接商演,增加曝光度,也收获了一批粉丝。
大三暑假结束的时候,弦心娱乐和另外两个公司制作了一个音乐交流竞技类节目,不算是大制作,三个公司都往里塞了很多人。
乔新月是作为一个候补被塞进去的,却意外在那个节目上崭露头角,出现在了公众视野中。
在大四到毕业这段时间,除了商演和小代言外,乔新月机缘巧合之下,作为固定嘉宾参与了一档小制作旅游任务性综艺《深入那片土地》。
节目内容就是在国内一些小众的地方旅游,在旅游过程中完成一些诸如帮当地村户割谷子、为少数民族小村筹办一场节日宴席,在规定时间内登上地方最高的山并完成祭祀或者挑战在当地夜市经营一晚上小摊等融入地方特色的任务。
综艺题材其实够不上新颖也不算热门,但介于那段时间也没什么其他工作安排,弦心破天荒地没有阻止乔新月,任他自生自灭。
但他们却没意料到这个综艺后面竟然成为了当年的一匹黑马,一些神场面在短视频平台上走红后,节目的收视率也猛涨。
随着节目收视率的提高,参加节目的艺人也会被注意到。
其中最亮眼的就是乔新月,长相突出是他首先被注意到的原因,但后面发现节目中几乎所有技能型任务都能迅速上手,包括但不局限于做饭、编竹筐,学习民族语、特色彩织等。
当时短视频平台上到一个出圈视频就是乔新月花十几分钟就编好了一个两巴掌大的竹编小收纳篮。
凭借着温和还有些幽默的性格,加上能力强,他的观众缘、路人缘都十分不错,在那时小火了一把。
在之后乔新月仍然不断发行歌曲,有原创的,也有合作演唱的,质量都很好,有好几首流量都很高,今年年初为热播电视剧个人编曲并演唱的插曲更是在短视频平台成为爆火的bgm之一。
外貌加上相当出众的业务能力,乔新月当时在微博平台的粉丝上了六百万、短视频平台上了四百万,也算是成为了一个三四线艺人。
乔新月出道的几年里公司没有给他安排的助理帮手,后面名气大了之后也没有按情况更换经纪人,导致在很多需要经纪人的时候对方都在缺席。
在《深入这片土地》火了后,弦心娱乐发现了乔新月的潜力,几乎是不给休息时间地去强迫他接工作,随便就把他塞进了好几档节目,固定嘉宾飞行嘉宾都有,中间几乎是无缝衔接。
那几档节目制作都不大,质量也参差不齐,其中一档甚至出了丑闻,口碑很差,乔新月虽然不是丑闻当事人,但也受到了波及。
当时弦心娱乐没有及时给出解决方式,最后全靠乔新月自己及时在媒体平台发出个人回应,撇清和事件关系,才稍微挽回了局面。
乔新月的合作都是公司对接的,收成分配上在当初签合同时商量好的最低艺人抽成为15%,但他参加的第一个音乐节目弦心娱乐投入成本高,他当时知名度不高,分成比例却没有对照合同,只有少到可怜的3%。
当时乔新月和公司维权无效,最终妥协了,到后面的旅游综艺他和公司确认好按合同抽成15%,但在公司一些阴阳操作下,最后到手还是仅有5%。
除此之外,他的相关广告代言和参加的商演一样被公司吸血,后面短视频账号也被公司强制性收管。
乔新月最主要的收入其实更多是靠音乐平台,那是他唯一自己捏在手里的一个方式,因为他知道弦心娱乐更看重的其实是他的外形条件。
流媒体分红和版权收入是他的主要经济来源,除了自己的原创歌曲,其他就是乔新月自己争取到的音乐合作。
他尝试过抵抗,但因为当初他急着签合同,留下了许多漏洞,他可能需要面对巨额违约金以及违约罚款,最后只能作罢。
真正让乔新月决定抵着违约金闹解约是在上一年八月的时候,当时弦心娱乐出了方案要出他的个人专辑。
方案出来时弦心表示公司会承担所有制作宣发的费用,扣除平台渠道的佣金后收益分成公司与歌手五五开,乔新月选择听从公司安排,不久后弦心就瞒着他对外放出了要制作精品专辑的信息。
但在博足了一波流量并吸引了粉丝关注后,弦心高层商量后却临时改变主意,压缩了专辑质量以减少出资,年底在乔新月质问时却用把分成比例改为八比二这个条件来威胁他。
如果乔新月答应弦心的条件,那么他就相当于亲自跳进弦心明目张胆挖好的陷阱里并双手把自己的应得的利益献出去,如果不答应,那么专辑出来的质量太差就对不起之前放出的消息,等于欺诈粉丝、欺诈公众。
乔新月还在犹豫之际,网络上却忽然闹出了说他私底下脾气不好、辱骂公司工作人员的丑闻热搜,热搜来源是放出的一段视频。
视频是他因为专辑事情与工作人员发生争执,但经过剪裁,只聚焦到了他身上。
那个热搜越闹越大,乔新月也知道这是弦心为了逼他低头而安排的。
乔新月本身本来就不是什么很怕事的人,之前一再地容忍是因为弦心没有根本地触及到他的底线,而且他当时是真的需要钱,不能丢掉这份工作。
但乔东珩复发的肺癌只是引起局部肺组织病变,没有进行病灶转移,在及时的治疗和手术后已经恢复了,回到了正常工作和生活,他也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乔新月当时签的合同是八年的,约定违约金是平均年收入的30%,距离合同到期还有四年多,如果正确按照合同内容操作,还是勉强可以支付的。
他在放出自己手里的证据为自己澄清的同时,也开始个人着手解约事宜,引出了当时的解约风波。
但弦心娱乐却不认账,在乔新月那么大价值还没发挥的情况下当然没有那么快就答应,他们进行数据造假乔新月收入情况开出了三百多万的违约金,也使得这件事闹上高潮。
乔新月也是真正见识到了弦心的不要脸,只好选择走劳动仲裁。
在解约风波闹出来不久的第二年年初,听潮传媒派人和乔新月进行了私人面谈,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听潮在业内是著名的口碑与业务水准都很高,给出的条件也很好会给他配备合适的经纪人和助理,还承诺会为乔新月支付他的违约金,这种情况下,乔新月在仔细看过合同考虑后很快就答应了。
和弦心进行调解无效后,春节前乔新月启用了劳动仲裁方案。
他收集的证据还是很充足的,加上听潮私底下派出专门的律师帮助下,在今年三月初的时候通过正规程序,乔新月正式和弦心解约。
解约后过了两天乔新月就正式和听潮签约了,他们私底下花了很长时间来对接工作,又重新计划规整相关合作事宜
因为一开始听潮并没有放出要和乔新月签约的消息,所以在乔新月解约成功后,很多娱乐媒体都纷纷猜测他最终会和那家公司签约。
这些猜测也相当于一种营销手段,比较人天生都爱吃瓜,乔新月的微博粉丝也在那段时间内上了八百万,并且持续上涨。
听潮借此慢慢开始造势,在三月末乔新月的工作稍微安整好时,才开始着手公开。
......
乔新月的语气不咸不淡,像是在讲述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一般。
江沚安静地听着,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乔新月也是这般轻描淡写地讲述了他父母的离开,讲述了他此前独自前行的六年。
又是六年,人生成长的六年,职业的六年,乔新月的成长的从来都是隐与岁月流逝中的那些过程、那些经历。
其实很多事件江沚都是关注过的,但他几乎都是从娱乐媒体了解到的,那些信息良莠不齐,真真假假的都有,他也分辨不出来。
如今听到乔新月亲自讲述这些事,他才恍然察觉其中的那些苦涩。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乔新月含笑凑近江沚,却看到了他手机点开的那个微博新闻界面。
他愣了两下,才道:“这应该是公司安排的,主要就是卖惨,你不要太相信。”说着,像是想把气氛活跃起来,他伸手捞过江沚的手机,想退出那个新闻界面。
江沚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回神后马上伸手慌张地想抢回手机,但乔新月指尖一动却不小心划到他个人主页。
看到那个界面,乔新月的指尖一顿,笑容也止住了,因为江沚的关注列表只有一个人。
江沚见此场景,也接受命运停止挣扎了,乔新月轻触点进列表,意料之中,只有自己那带着v标的微博,再点进去,显示关注天数为2115。
两千一百多天,差不多六年,乔新月出道时间加起来也还不到五年,加上当网络歌手那段时间才够六年。
乔新月终于放下了手机也松开了钳着江沚手腕的手,后者急忙拿回手机,也见到了打开的那个界面。
“江沚,你刚开始是怎么知道那个账号是我的?”乔新月重重眨了眨眼,哑声道。
江沚犹豫了几秒,才低声回答:“我听到了你的歌。”
高考完后的一次同学聚会,和其他同学闹了好一会儿后,江沚有些累,习惯性地掏出蓝牙耳机塞进耳朵,想听歌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
当时一个和江沚玩得很好的男同学见到后毫不顾忌地摘下来江沚的半边耳机贴近自己耳朵想听一下江沚在听什么歌。
江沚本来没什么反应,但男同学听了一下后却说这首歌的歌手音色很熟悉,自己前不久好像听过。
他闻声当即拉住那个男同学问他在哪听过,对方却说自己一般都是个性推荐随机放。
江沚借了那个男生的手机,一条条点击对方一千首的最近播放记录,最终找到了乔新月当时的账号,当时名字叫朔月。
当时乔新月只发行了两首原创歌曲,都是江沚没有听过的,还有五六首翻唱的歌,歌曲收藏量还行。
再后面一点,他又找到了乔新月的短视频账号,顺藤摸瓜就找到了对方的微博账号。
天上的月亮照得阳台,乔新月可以看清江沚的瞳孔,瞳孔里映着皎洁的月光。
“你为什么不给我发私信或者你告诉我啊,说不定我们可以——”
“因为我不知道你还喜欢我吗。”江沚打断他的话,声音很轻,“如果我去找你了,但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
他喉结滚动,最后道:“我接受不了这种结果。”
两人目光相接,乔新月双唇嗫嚅着,久久才哑声开口:“我怎么会不喜欢你了呢……”
那么多年,他总是看着他们唯一的合照发呆,幻想如果他和江沚重逢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幻想会不会有一天对方忽然来到他面前,说自己早就注意到他了,专门来找他的……
可他的幻想从未实现,甚至他有些时候还怀疑江沚是不是已经成为自己心中的执念了。
直到那一晚,隔着屏幕看到那个踩着满地落叶出现在镜头里的熟悉面容时,他忽然醒悟了,那并不是执念,而是经年累月已经沉积到骨子里的爱。
江沚听着乔新月的话,却忽然垂下头,把脸埋进屈起的膝盖里。
“怎么了?”乔新月有些怔神。
“月亮太亮了,亮得……”江沚的音调逐渐降低,尾音轻到要散在风中:“……把我的秘密都给照穿了。”
乔新月看着江沚柔软的发顶,鼻尖像是堵了块柠檬,酸得他呼吸都带着涩意,眼角忍不住泛出了湿意。
“对不起。”他忽然道。
江沚抬起头,看到了月光下乔新月泛红的眼尾以及眼尾缀着的莹白。
“说什么对不起啊。”他抬手擦掉乔新月眼角的泪珠:“当年的事我们不都有苦衷吗,我早就不怪你了。”
乔新月喉结滚了滚像是想压下翻涌的情绪,最终他抓住江沚的手,顺着手一拉就环住了对方。
他把脑袋像往常很多次一样埋在江沚的肩窝,摩挲两下,闷闷的声音才传出来。
“谢谢你,江沚。”
“谢谢你,能一直看着我。”
“谢谢你,能一直爱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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