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长的电影

　　靖远第二天便要赶回美国。

　　一早，靖合搭他的车去关西机场，准备送完机直接回东京。两人刚收拾好要出门，手机却响了起来，是缪绡。

　　“靖哥哥，”

　　她声音听着比昨天精神些，

　　“你还在京都吗？下午大阪有个合作方临时约我们看方案，我正在赶新干线的路上。有份文件酒店打印机坏了没印成，电子版发你邮箱了。你要还没回来的话，我们直接在大阪见？”

　　“我正要出发去机场送大哥，”

　　靖合看了眼手表，

　　“大概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要不我们机场见？我印好文件带过去。”

　　“嗯，况师兄说他等会儿也到了，正好我们一起讨论下方案。”

　　“况导也来了？”

　　“今早特地赶来的。靖哥哥，我这边人多，先挂了，一会给你发消息。”

　　###

　　国际出发大厅里人来人往。靖远果然是个传奇卡点王，到机场时离起飞刚好半小时。靖合本想送他进安检就走，靖远却摆摆手：

　　“急什么？等缪小姐来了再说，反正她也快到了。都是一家人，哪能来了一趟不见面呢？”

　　说完，便立马资本家上身，使唤靖合去跑腿给他办登机手续。

　　靖合前脚刚走，靖远后脚就踱进了旁边的礼品店，心不在焉地翻看纪念品。

　　隔着挂满富士山冰箱贴的货架，他一眼就看见了匆匆赶来的缪绡。

　　她穿着淡紫色连衣裙，外搭一件米白色针织开衫，卷发松松挽在肩头。虽然只化了淡妆，但更显她的独特气质。

　　此刻，她站在大厅中央四下张望，又看了眼手机里的地址，显然是在找靖合。

　　靖远放下手中的冰箱贴，从容地走过去。

　　“缪小姐。”

　　缪绡闻声回头，略带困惑：

　　“您是？”

　　他微笑着伸出手：

　　“我就是靖合的哥哥，我叫靖远。”

　　“靖先生！”

　　缪绡恍然，连忙躬身致意，

　　“抱歉没认出您。”

　　“是我没提前打招呼，”

　　靖远上前虚扶了一下她，

　　“害你在这里找了半天。”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开衫上：

　　“靖合说你昨天生病了，你看你，身体还没好全，就又这么折腾。”

　　说话间，他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托特包，

　　“我来吧，看着不轻。”

　　缪绡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推辞，包已经到了他手上。

　　“谢谢靖先生。”

　　靖远拎着包，仔细端详起她来：

　　“脸色还是不好。秦医生开的药按时吃了？”

　　“在吃的。”

　　她乖巧点头。

　　“那就好。自己的身体，要多上心。”

　　靖远的语气温和，

　　“这些事情，都急不来，养好了身体才是根本。这可不是小病小灾，你还小，养不好是会落下病根的。”

　　缪绡闻言，身形一顿，随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您都知道了......”

　　“秦医生会瞒靖合，但绝不会瞒我。”

　　靖远继续说道：

　　“靖合这孩子从小被家里人惯坏了，做起事来毛手毛脚的，这些日子辛苦你多担待了。”

　　“哪有，靖合他很好的。”

　　缪绡笑着错开目光。

　　“他好？”

　　靖远轻笑，

　　“他好还能看不出来你是什么病？”

　　缪绡一时语塞。

　　“不过，也不是我刻意要为他说话，”

　　靖远叹口气，

　　“靖合这孩子从小就这个性子。脑子是聪明的，就是从来学不会揣摩别人的心思，做事全凭自己高兴。”

　　他又对缪绡笑了笑，

　　“可自从遇见你，他确实变了不少。两年前的他，别说跟着你拍电影了，就是让他在那安安分分感受下别人的生活都难，完全没有那个心。”

　　“这也是他的优点。或许不够体贴，但他一直愿意为了你去改变，这份心意，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里，已经很难得了。”

　　他又靠近了她一些，正色道：

　　“你们最近的事，我都知道了，包括施老师的事，还有现在面对的困境。我今天特意等你来，不仅仅是为了说刚才这些，更是希望你能明白几件事。”

　　“第一，钱的事不必担心。靖合虽然不管家里的事，但我们永远是一家人，你也是。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该分什么你的我的。我知道你心思细腻，很多事不想让他插手，更不想借他的身份欠人情。但你要知道，就算哪天他不想拍电影了，什么都不想做了，家里也永远有你们的位置。这永远是你们的退路。”

　　“第二，家里在海内外确实有些产业，也积累了些人脉。这些资源，你们该用就用，不必刻意避讳。既然是一家人，家里现在又是我当家，那我自然会担起这个责任。”

　　“第三，我们靖家几代经商，基本上没什么艺术头脑，都是大俗人，靖合也不例外。他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跟着你拍拍电影，我很欣慰。但我希望你们不必太在意外界的眼光，也不必非要闯出什么名堂。趁着年轻，拍点真正想拍的东西就好。毕竟可能再过不到十年就没有这个机会了，到时候你们很有可能会退下来。这是我对这个行业发展的推测。”

　　说完这些，他深深地看着缪绡，语重心长：

　　“总之，靖合能遇见你，是他的福气。但我看得出来，即使看起来他总是围在你身边照顾你，但其实一直都是你在默默照顾他。绡绡，感情是相互的，不要这么一直委屈自己。要教会他怎么疼人，怎么担起责任，让他来疼你。这样，你们的路才能走得长远。”

　　这时，靖合刚办完手续回来，隔着百米看到了亲密的二人。

　　从表面看，这一幕再平常不过——

　　大哥绅士地帮绡绡拿着包，两人礼貌的寒暄。可不知怎的，靖合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不自在。

　　大哥依旧是那副沉稳从容的模样，带着久居上位的从容气度，而缪绡在他面前格外乖巧温顺，全然是个安静的小女生，微微低着头，唇角偶尔漾开浅浅的笑意，好看的眼睛弯成一轮月亮，没有怯懦，反倒透着一股自然的熟稔。

　　他们之间的氛围太微妙了，没有年轻人之间的嬉笑黏腻，也没有陌生人初次见面的生疏，如此水到渠成。大哥的关心，缪绡的接受，大叔没了架子，小女生没了娇嗔，一切都刚刚好。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冒出来：

　　绡绡她......似乎很习惯和大哥这个年纪的男人相处？

　　这个发现让他心里莫名发堵。

　　是了。他想起缪绡平时和他的相处，她固然温柔体贴，但也心思敏感，常常需要他费心思去猜她的想法。他乐在其中，就像五岁那年第一次解开九连环，觉得那是恋爱的趣味。但此刻，看着她和大哥之间那种不需要过多言语、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他突然意识到，真实的缪绡可能与在他面前的缪绡相差甚远。

　　他越想越觉得不安。

　　这让他觉得嫉妒，这嫉妒甚至远超对况瑾。

　　难道......绡绡真正的内心，其实更接近大哥这样吗？

　　他一直享受着的她的包容和温柔，难道从头来，只是她在迁就吗？

　　他醋意大发，大步走了过去。

　　——

　　“哥！绡绡！”

　　两人同时转过头来。靖远顺手将手中的托特包递给他，缪绡则对他温柔一笑：

　　“靖哥哥。”

　　“你看你，”

　　靖远略带责备地看了靖合一眼，

　　“这么重的包，也不知道早点接过去。”

　　“大哥教训得是......”

　　靖合讪讪地接过包。

　　靖远这才露出笑容：

　　“知道体贴人就好。绡绡这么好的姑娘，你要是不懂得珍惜，迟早要被别人抢走。”

　　他看了眼手表，

　　“时间不早，我该进去了。”

　　靖合上前：

　　“那我再送送哥。”

　　靖远点点头，又转向缪绡：

　　“前面路不近，我先让靖合送我了。你照顾好自己，多保重身体。”

　　说完，他便带着靖合朝安检通道走去。

　　走出了一段距离，确保缪绡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后，靖远才开口：

　　“要拍电影了？”

　　“对。”

　　靖远：

　　“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跟被绿了一样？”

　　“这不关你事吧？”

　　靖合没好气地回嘴，

　　“我们感情好得很。”

　　靖远轻笑一声：

　　“别的你可以不听，但对于爱情这种东西来说，我建议你最好听听我的意见。毕竟我可比你成熟——而且成熟多了。”

　　靖合憋不住，还是把况瑾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靖远听完，沉吟片刻，问他：

　　“她喜欢你吗？”

　　问的是缪绡。

　　“当然！”

　　靖合毫不犹豫。

　　靖远：

　　“那她喜欢你什么？”

　　“嗯......”

　　靖合一时语塞，

　　“喜欢一个人哪能说的出来理由呢？”

　　靖远笑了：

　　“理由？”

　　他挑了挑眉，继续道：

　　“那我来告诉你现在的处境。你们要拍电影，你是演员，她是编剧，那个什么况瑾是导演。根据我对电影行业的了解，导演和编剧才算是真正的同僚吧，你不过是个被他们拉来出力的局外人罢了。”

　　靖合张了张嘴，无言可对。

　　“是她主动要拍这部电影的，为的就是和我一起。”

　　他最后只能这么说。

　　“你就答应了？”

　　靖远问。

　　你就这么答应了。

　　“拍电影一直是她想要的，我当然支持她。”

　　“那我觉得，等这部电影拍完，你们差不多也要散了。”

　　“为什么？”

　　靖合猛地转头看他。

　　“为什么？”

　　靖远笑了，

　　“我就说你幼稚吧，跟个傻子似的，上次见你还好点，怎么现在跟脑子被人挖去一样？以后出去可别说你是我弟弟。”

　　“我问你，你平时会夸她吗？我猜不会。但那个男人，在根本没有见过她面的情况下就能发现她最在意的优点，而且从不吝啬赞美。这一点，在缪绡来说，你就是个瞎子加傻子。”

　　他继续分析：

　　“横向对比你们两个，你能赢过他的只有一张脸，就连身材都不见得赢过人家。但脸这东西，对女人来说，迟早会变得无足轻重。更讽刺的是，你没有发现吗？你的这张脸现在反而成了那个男人利用的工具——他是导演，你是演员，你的脸为他所用，他靠着你的脸拍戏，还把你耍得团团转。你唯一的优点也失效了。”

　　“第三，从你们的日常来说，你永远都只是在照顾缪绡，但是那个人可不是，他善于倾听她，他早就看穿了她内心的脆弱，知道她不仅害怕孤独，甚至还要分心照顾你的不成熟。在你还在傻乎乎地围着她转的时候，人家已经越过你树立了一个知心大哥的形象。”

　　“第四，你自己都说那个人很有文艺气质，有着不妥协的个性，还有着男人的气概。相比之下，你简直无趣得要命。这个世界上只要是个女人都会喜欢有趣的男人吧？”

　　“最后，也是最重要，每次需要做决定，他都是绕过你直接和缪绡商量。要不要拍电影也好，选谁当演员也好，永远都是直接问她，把主动权放在她手上，从来不把你放在眼里。长此以往，你只会被彻底孤立，以后拍摄中遇到的所有问题，都会是他们一起解决，他们是同谋，而你什么都做不了。”

　　靖合被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闷闷地问：

　　“那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靖远无奈叹口气，

　　“你能怎么办？当然是反其道而行之。他可以做这些你就不能吗？动动脑子！怎么说你也是占了个先来后到，最关键是绡绡还喜欢你。他是来挖墙脚的，必须费尽心机才能博绡绡一笑；而你是守城的，只要守住绡绡的心就够了。”

　　靖远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追不到手就不要当我弟弟了，蠢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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