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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恶寻路
残魂如雾腾空,悄然融进风中。先前如不是附身剑上,只怕早在这世间消散了。
“是你伙同冷舟算计我们,你这个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小人!”温显元持剑跳起来,怒不可遏地拿剑指着冷非墨的鼻子道。
冷非墨道:“是,我卑鄙,你愚蠢。”
“……你也就能最后再得意这么一下了。看来那冷未泫早知你不是他父亲,同你不是一条心,冷沅亦死,如今还有谁能助你?”
冷非墨又阴阴笑了两声:“我能走到今天,从来都不是靠别人助我。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但你们这些人以为自己就能善终吗?”
未等温显元说话,便感觉整座符阳殿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沙石从原本因战斗就损毁不堪的屋顶上簌簌滚落,温显元惊道:“你做了什么?”
与此同时,殿外众人惊觉有变,急忙破门而入。
冷非墨道:“苦练了这么久的神兵阵,总不能还没现世就埋没吧。我以身为祭,送你们进去练练手罢。”
不等众人反应,方圆十几米内红光大盛,一阵铺天盖地的威压席卷而来。身侧风云变换,斗转星移,一转眼众人已置身于一片一望无际的红色荒原之上。
红色荒原寸草不生,反而到处插满了各式兵器,几乎没有落脚之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尸腐烂的腥臭气,他们就好像一群鲜活又鲜美的小肥羊落入了屠宰场,哪怕眼前并无血淋淋的皮肉和骨架,也能清晰而深刻地体会到死亡的阴影。
无需交流,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发觉了这种死寂感的来源——是怨灵。
这是一片怨灵荟萃之地,而怨灵又附于兵器之上,其规模之浩大,气场之恐怖,不亚于任何一处真实的战场。难怪冷非墨称其为“神兵阵”,这不但是他的独家兵器收藏库,亦是他耗时多年,用万千死者怨灵精心拼凑出的集大成之作。
此处若称人间,地狱只怕汗颜。
这次战争中有多少人枉死而未能得到渡魂术超度,宿风牢这些年又有多少人因试药而死于非命,这里大概就有多少把兵器。像霍磊怨灵那样强大到反能摧毁兵器的,则少之又少。无论如何,此种做法血腥残忍,世所罕见。
“妈的,冷非墨这个疯子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灵感?”温显元忍不住骂道。
温睿廷朝上提了提他手里的闲邪剑,无奈道:“大概是从这里。”
一把仅仅附着着残魂的闲邪剑尚可替主人御敌,眼下这些兵器的威力更加难以估量。现在他们这一群人如羊入狼群,又岂能不唤起狼群的胃口?只见无数兵器纷纷开始振动,大有破土而出之势。
一旁的叶裁风风风火火地问道:“温宗主,现在怎么办?”
温显元扶额片刻,道:“派一队人去寻阵眼,其余人等原地防御抵挡,施渡魂术。”
“这……能挡多久?”
“这么多兵器,哪个会是阵眼,这要如何才能寻得?谁又敢去?”
“太多了,若是找不到阵眼,迟早会全军覆没啊!”
“……”
一阵嘈杂不安之声立即从人群中涌现。
付雪竹道:“怨灵有情,它们有攻击性,只因将我们视作敌人,有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安静下来的其他法子?”
温显元脑洞大开,道:“比如……唱摇篮曲哄他们睡觉?”
还没等他们商议出个所以然来,已有一两把兵器按捺不住,朝着众人方向飞驰而至。
温显元登时起身击落一把横冲直撞的剑,道:“快!先防御再做打算!”
关键时刻,众人听从调令,各出奇招。广寒剑法第五式的满月甲已人尽皆知,逍遥剑法的防御术是蓝色风障,叶城派弟子的防御术看起来则是一面向四周延伸不断的绿网,纹路形似叶脉。至于叶裁风等只修攻击术的,此刻正被众人围在中心保护,他们亦未得闲,纷纷施展起渡魂术来,能缓解一点压力是一点。
温睿廷抽空向付雪竹道:“关于阵眼,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付雪竹看着他,已然不自觉地陷入沉思。像敌人一样思考,这是她这段时日修炼得最久最努力的一门功课。
如果她是冷非墨,她会放心把阵眼放在这些猛冲过来的刀枪剑戟上吗?不,肯定不会。虽然这些兵器的数量极为繁多,但万一偏偏就是如此凑巧,阵眼靠过来被他们给发现了呢?那他的心思岂不是全部白费了?
怎么做才是万无一失的呢?那就是将阵眼藏在一个没有附着怨灵的普通兵器内,让它安安稳稳地隐匿在这片无垠器海之中。
但这也是不现实的,因为如果它本身没有攻击性,那么它就极容易被其他怨灵给毁掉,根本等不到他们进来。也就是说,要么这里存在着一个可以保护阵眼的强大结界,要么承载阵眼的这把兵器本身就有着某种特殊性。
第一种情况可以暂时先被排除,因为他们的神识根本探测不到这里有任何结界存在的迹象。可如果是第二种……那把兵器究竟会是什么呢?
付雪竹尚未想到,就听见一声惨烈的呼号:“啊——”
侧目而视,一把刀竟然突破了众人设置的重重封锁,插入了外围悬阳宗的一名小弟子的身上。索性伤不在要害,并没有顷刻致命,顿时有两人围上去,分心照顾他。不过这样一来,防御的力量就会更加薄弱。
而周遭的攻击越来越猛烈,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温宗主,看来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叶城派宗主钟容手上一边吃力地强化着叶盾,一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偏头对温显元道。
此刻,温显元额头青筋暴起,咬着牙道:“闭嘴!”
叶裁风施着渡魂术道:“这些怨灵跟着了魔一样,他们要报仇也应该去找冷非墨啊,真是见鬼了!”
“废话,可不就是见鬼了么?”有人接道。
“呵,我们若是也变成厉鬼,谁打得过谁就不一定了。”
偶然听了这话,付雪竹突然心中一明。如果怨灵喜好杀戮,为什么他们被聚集起来后却不会自相残杀呢?当初在墓园的时候她可以理解,因为秋月山上的怨灵生前都彼此熟识。可在这片战场上,他们大部分生前应该都互不认识才对,但他们此刻的行为模式却出奇的整齐划一。
他们有一个统帅。
付雪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这种完全被情感和情绪支配的东西,真的会听令他人吗?她下意识去问温睿廷:“什么人可以让别人对他的遭遇完全感同身受,从而指挥驱使别人呢?”
“感同身受……”温睿廷目光一凝。他相信这个问题一定很重要,不然付雪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出来。
“那大概只有他自己罢……”温睿廷道。
付雪竹幡然醒悟,抬头对温显元大声喊道:“是镜子!温宗主,阵眼在镜子上!”
“什么?”听到声音,温显元看向她的眼神中透露着几分不信任。这也难怪,任谁也无法想象,神兵阵中会出现镜子这种毫无用武之地的东西。
“楚贞送他的那块埋忧镜?”温睿廷一下子猜到付雪竹意有所指,“我出去找。”
虽然没搞懂他们之间又达成了怎样奇怪的默契,温显元道:“现在出去就是送死,你想被捅成筛子吗?”
付雪竹低声喃喃自语:“现在只剩一个办法……”
哪怕身体的颤栗先入为主,眼前之景如同末日,她却仍然无法不眷恋。
有些事人但凡经历过一次就不会想要再经历第二次。对疼痛的记忆有可能会被淡忘,但绝不会消除。更何况,她的身体状况可能并不容许她再次解开封灵咒后还能继续存活。
是大家一起死在这里,还是拼死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呢?
她答应过温睿廷不会抛弃他,她若独死,相当于对他的背叛。
真是一个无比艰难的抉择啊。
……
温睿廷问:“你们还能撑多久?”
温显元咽了一下口水,“最多半刻钟。”
付雪竹对温睿廷道:“我开路,你去找。”
温睿廷声音一紧:“你想干什么?”
付雪竹道:“只有一次机会,信我。”
光辉一闪,她赫然背对着温显元等人,出现在众人的保护圈外。此刻,她手中拿着的不是什么不知名兵器,而是脱胎于她自身的朔华剑。
金色纹路瞬间从她肌肤上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无比耀眼夺目的恐怖威压。在这片贫瘠而肃杀的战场上,绝对没有什么景象能超过九轮月亮一齐腾空所带来的震撼。
无与伦比的壮阔绝景,史诗般瑰丽的临终挽歌。
付雪竹身上闪烁着疯狂的杀意,然而她在空中一动不动,任凭无数条光轨驰若流星,自行寻路。它们有着懵懂的慧眼,以及判官般一丝不苟的残酷精神,用一把把被穿透后钉死于地面的兵器和一个个消散的怨灵告诉他们——善恶终有一辨。
温睿廷含泪凝睇。对他来说,这是比末日还要末日的一幕,然而他不能亵渎她的心意,辜负她的信任。
忍着欲死不得的心痛,他果断穿梭于万千洁白的光轨中间,只为坟冢内那一抹稍纵即逝的反光。
不过阵中兵器的数量实在太多,即便是残杀月也不能完全替温睿廷荡平前路。每进一步,便有血珠从他脸侧、手臂、大腿等处飙了出来,翩迁地弥散开来,融入铁锈味的空气。
然而,就在温睿廷负伤之际,身旁竟然还出现了其他人的身影——是张守义,还有其他几个来自不同门派的,不知名的年轻弟子。
人群中有长辈慌道:“你们去凑什么热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无人理会他们的声音。
张守义等人亦没有对温睿廷说一句话。他们灵力不够强大,在防御阵型中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但却可以在一旁用身躯替他保驾护航。
所谓统帅,就是能用同一个目标将人们整合起来,并让他们听从指挥的人。
然而统御千军万马的方式不止一种,在眼下这片战场上,胜负即见分晓。
对怨灵们来说,柔顺和同情意味着弱小,他们只忠于自己的愤恨和怨怼,一致憎恶活着的人。无论是埋忧镜还是任何一面普通的镜子,都通过反射加强了对他们的心理暗示,如同一位高高在上的将军或君主,妄图主宰众生的灵魂。
他们本来只是有着喜怒哀乐的普通人啊。以最丑恶的面目遗留世间,这全都是他们的错吗?到头来,镜子是唯一免于罪罚的那一个,因为它的过分诚实和无动于衷。
温睿廷怒不可遏地穿梭寻找着,疯狂地催动神识,对于残杀月不能覆及的这一空缺,他必须补上一剑。他的生命就是这样一场永不止歇的战争。
千米之外,闲邪入地,万器随之争鸣,众魂含恨归乡。
曙光在人们的泪水中焕发出咄咄逼人的生机。
第一时间,温睿廷反手掏出两张「疯灵咒」朝付雪竹那边丢过去。灵力被封,她从空中极速下坠,好在温显元良心尚存,及时捞了她一把,没叫她摔死。
“胜了,我们胜了!”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句。
众人已经语无伦次,或力竭地跌在地上,或与身边人紧紧相拥,大有劫后余生之感。
温睿廷终于回到付雪竹身前,他握着她一只手,克制着无法言说的哀恸,泪与笑早混为一谈,柔声道:“你又骗我……你要我信你什么?”
付雪竹的声音轻若鸿毛:“信我……爱……你……”
这次,她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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