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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
沈昭理性得令人发指。
可真正热烈的爱情里,真的有理性可言吗?
萧今野的喉结滚了滚,宛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让站在寒风中的他遍体生凉。
那颗一见到沈昭就躁动不止的心停滞下来,他眼中的那一点微光也彻底熄灭。
她曾经说那个人太自信了,觉得可以随时掌控她,可她自己又何曾不是把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没有付出爱的是她;贪心地想要霸占名分的也是她;利用对方对她的爱,来逼对方妥协的还是她。
她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怎么可以用堪称掠夺的行径,去对待一个爱她的人?
萧今野蓦地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他做了个深呼吸,看向沈昭的眼神变得五味杂陈。
他好像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沈昭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从头到尾想追逐的都是天上温暖的太阳,而不是墙上冰冷的灯泡。
但与此同时,也是他自己在偶然窥见一点萤火后,就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是他期待已久的天光,再一厢情愿地接近她、追求她,即便是被她拒绝,也要死皮赖脸地贴上去。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甚至什么都没有做。
“我——”
瞧见萧今野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沈昭主动提出:“如果学长不方便,我可以自己去见教授。”
他皱起眉头,“啧”了一声,烦躁地挠了挠头,最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没关系,再怎么说你也是陈奕初的朋友,帮你点儿小忙也是应该的,况且小爷我做事,不喜欢半途而废。”萧今野耸了耸肩,就又咧嘴笑了。
后面的路途上,他整个人都松泛了下来,再没有从前在沈昭面前的小心翼翼,炙热的目光也变得平和坦然,好似已经完全把对方当做了一个普通的、朋友的朋友。
散去了那些酸涩的、隐晦的情愫,两人之间的氛围也逐渐轻松起来,反倒是比之前聊得更加畅快。
由于大家下午都要回学校上课,所以萧今野订的餐厅就在学校附近,消费不贵、菜品一般但胜在环境清雅,不像个餐厅,倒似个品茗的茶楼。
“哎呀久等了久等了,本来看着表准备走的,结果没想到临了被学生绊住了。”
见着来人,座位上的两人都一同站了起来,引着教授入座。
“没事儿,文教授,您来得正好,菜刚上桌呢。”萧今野客气了一句,便跟人介绍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个朋友,老师一跟我提到您正为了找专业老师的事儿焦头烂额呢,我就立马想到了她,希望能解您的燃眉之急。”
文教授皱纹堆叠,脸色蜡黄,眼下还坠着鸦青,一瞧就是又熬夜了。
和羽绒服同色的袖套上沾着灰,黑色中掺杂着银丝的头发乱糟糟地堆在脑袋上,发际线还有点后移。
不过即便是这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那深厚的文化气息依旧蕴藏在他的举手投足之中。
文教授听到萧今野的话,推了推镜片跟啤酒瓶一般厚的黑框眼镜,笑着朝沈昭看去。
两人一对上视线,沈昭便立马礼貌问好:“文教授好,我叫沈昭,之前有幸拜读过您在民俗学方面的著作和文献,学生真是大开眼界,所以很是佩服教授能为了记录研究,不怕苦不怕累,到处走南闯北的勇气。
今天终于有幸见到您,不知道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虽然这话有几分拍马屁的意思,但她也不是搞的假把式,当真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文教授写的书,等对方没有拒绝地接过去,才又递了支笔。
沈昭的那几句话还简直说到了文若谷的心坎里,恰到好处得让他谦虚都不知道往哪儿谦。
毕竟人家说的都是实打实的他做过的事,要撒谎说自己年轻时为了研究和收集素材,风里来雨里去,甚至有时候还会冒着生命危险不辛苦吗?
他说不出口,于是只能感慨道:“现在老咯,身子骨远不如当年了,你瞧我这黑眼圈,就为了整理教案稍微晚睡了一会儿,导致白天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
哎,学校当初来我家返聘,我老伴儿其实不想我回来,但没办法,学校第一次办这个专业,总要有人出来坐镇,挑大梁不是?”
文若谷翻开书的扉页,按出笔芯就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一瞥眼瞧见旁边支出来的页签,他眉头微挑地翻到那页,发现是专门讲木版年画的板块,上面还做满了标记。
文若谷抬眸扫了下沈昭,在好奇心趋势下继续往后翻,结果基本上每页都有标记,而且还不是乱做的,有些生涩词的旁边还有注释、音标或者一个小小的问号。
他合上书,还了回去:“看沈同学好像还有一些不懂的地方,你现在还想知道的话,我可以给你解答一下。”
“好啊。”沈昭目光炯炯地应答。
尽管文若谷并没有夸张地表现出来,但能让他主动说出“解答”这样的话,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愉悦和满意。
旁边把舞台让出来的萧今野也乐见其成:“时间不早了,咱们边吃边说吧。”
他适时地插话,提起水壶给大家倒水。
这一顿饭下来,文若谷已经完全把沈昭当成了自己的学生,并且数次为她超高的悟性连连称叹。
“沈同学啊,你当初怎么就没报我们这个专业呢!”
在他不知道第几次这么惋惜之时,他的水杯就又空了。
全程沦为倒水工具人的萧今野连忙添上,他无语地看着手中空了的水壶,招手让服务员换了个满的。
见文若谷放下筷子,扯了张餐巾纸擦嘴的沈昭,知道自己等待的时机到来了。
她没有再笑嘻嘻地略过这个话茬,而是五官弧度一耷拉,满腔遗憾地开了口:“哎,老师不知道,我其实算是个孤儿,如果不是邻居哥哥好心收留了我,我可能都已经饿死了,哪里还有考大学的机会?
我那时只想着活下去,却忘了哥哥也是个父母双亡、还在上学的孩子,他为了养我寒暑假都要出去打工挣钱,后来他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又突然生了场重病,耗光了家里的积蓄不说,还欠了外债。
家里的情况,根本没办法再供两个孩子上学,他当时毅然决然地就把机会让给了我,那时候我就决定了以后要读金融,我要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让我们家里再也不会因为缺钱而只能被迫舍弃一个。”
此话一出,饭桌上顿时沉寂了下来。
不仅文若谷满眼心疼地看着沈昭,连萧今野的心绪也难以平静。
原来她刚才说的“没有爱也没有钱”的人,就是她自己......
“哎,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文若谷叹息一句。
“没关系的老师,最苦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现在自己投资赚了不少钱呢!”沈昭没心没肺道,“而且这不是来求您了吗?我那个邻居哥哥正巧是木版年画的传承人,手艺可好了,还上过报纸呢!”
她兴冲冲地把早上趁着课间去复印店彩印出来的照片资料递过去,脸上浮现出了几分忐忑。
“我知道没有学历不可能做正式教师,但如果您能看得上眼,不知传承人的身份能否够得上个实践课的特聘教师......
当然您觉得为难或者不行的话也没关系,今天就当是我单纯崇拜老师,请老师吃顿饭认识一下。”
“哎呀这个没有学历确实——”文若谷伸手接过资料。
说实话,他挺喜欢沈昭这孩子,也打心底里想帮她这个忙。
但聘请教师这事,不是说学校交到他手上,就能他一个人决定的。
虽然学校现在十分缺乏这个专业的人才,特别是实践课方面,可沈昭这哥哥的条件与其他人比起来确实有些不够看,就是他主动跟学校推荐,也充其量能多美言两句。
直到......他看到了资料里的内容。
文若谷猛地坐直了,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起来:“这、这是他的作品?还有这个!这幅年画的套版不是出自他手吧?”
他抽出其中一张,条件反射地掏出衣服内兜里的放大镜,仔细查看。
沈昭眸光微闪,探头看了眼那张纸上的照片:“诶,我怎么把这张也打印出来了?这确实不是我哥的作品,是有次过年,他看见门上的年画旧了,用外婆留下的老套版重新印的。”
“他、外婆叫什么名字?”文若谷神色恍惚地问道。
“好像是叫......虞慈。”沈昭绞尽脑汁才想起来,随即眼眶又陡然一撑,“啊!老师刚才的那本书上好像提到过外婆的名字!”
“是啊是啊!木版年画的起源地不止一个,各个地方传承人的手艺也各有千秋。因为当时我是问了好久的路才找到虞老师家里,而她又是当地技艺最好、派系流传最久的一个,所以记忆十分深刻。
我收集素材,采访她的那段时间,我们相处得很好,我还记得她有个很可爱的女儿......后来有一年我做其他研究路过当地,我忽然想起她,想再去拜访一下,结果没想到得到的是她已经去世的消息。”
文若谷说着悲从中来,念叨着世事无常。
年轻时乍闻噩耗,尚且会感到几分唏嘘。
更别说到了如今这般年纪,再遽然忆起之时,那种兔死狐悲的哀戚便想如同生死魔咒般萦绕于心头,久久难以散去。
突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把泛红的眼眶逼得越发酸胀:“你、你刚才说那、那孩子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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