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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噩梦
啪嗒。
啪嗒。
什么东西滴落到地上,是水吗?他听到泉眼里涌出的水流声。很刺耳。
为什么会刺耳呢,扶苏疑惑。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躺着地上,起身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依旧躺在地上,旁边是另一具尸体。
刚刚他听到的声音,是尸体脖子上喷溅出来的鲜血。浓稠、鲜艳,咕嘟咕嘟不断涌出像是永远也流不干。
突然,他的眼睛被一片鲜红遮盖,粘稠的鲜血喷溅到他身上,浓郁的铁锈充斥他的鼻腔。他拿手去擦却发现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原来他的手上也都沾满了鲜血。
他杀人了,他杀死了他。
没有任何犹豫地割开他的颈动脉。
意识到这一点,空气丝丝缕缕地从他身体里逸出。他无法呼吸,巨大的恐慌淹没了他,原本地上的尸体消失不见,只剩下黑暗,黑暗。
和满身鲜血的他。
呕。呕——
扶苏在虚无的黑暗中睁眼,惊恐地干呕起来。
澄黄的一点灯光摇晃着刺痛他的眼睛。他大口喘着气,抓住衣领的指尖泛白,他听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空气瞬间抽离,他浑身颤抖着,无声流着眼泪,无法吸气,无法呼气。
好像有人在喊他,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感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然后,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终于,那人替他擦去了那些溅在他身上的腥臭粘稠的鲜血。
他终于看清,抱住他的人是上明。他听见她一声声喊着他的名字。
“扶苏哥哥,扶苏哥哥,我在,上明在这!”
“你能呼吸吗,能为我呼吸吗,跟我一起,吸气——呼气——”
两人的双手紧紧交握,上明从背后连着被子把扶苏抱进怀里,不断安抚他,不断重复这个过程直到扶苏的哭声平息,又能够重新呼吸。最后,两人又都沉沉睡去。
寂静的深夜重新归于安静。
清早,营地的篝火只剩下灰烬里的点点火星。不远处的树林弥漫着薄雾,天刚蒙蒙亮,偶尔有几声鸟叫声响起。
楚荍蹑手蹑脚地从扶苏账中出来,双手紧抱着胳膊抵御初秋的寒意。她走到没有一丝温暖的篝火前,坐下来的瞬间肩膀便垮了下来。她微微抬头,无意识地望着远处灰色的天空。眼泪不知什么时候从她眼角滑落,不是因为扶苏,而是为她自己。
她松了口气。
又似乎很孤独。
由内而外的空寂彻底地舔舐了她的心。
昨晚她几乎没怎么睡,早早地被那几声鸟鸣吵醒,便干脆起来去看看扶苏的状况。
当她看到两个小孩紧紧抱在一起的时候,嘴角不可避免的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谁能想到当初上明可一点不喜欢扶苏,疏远地喊着长公子,可现在却是一口一个甜甜的扶苏哥哥。
楚荍看着两个小孩这几年感情越来越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心里很欣慰。扶苏太过早慧,有个同龄人能陪在他身边她也放心许多。
所以见他们还在熟睡,楚荍只是给两人掖了下被子就轻声离开了营帐。
自从穿过来,她很少有感到孤独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沉浸在拥有一段全新人生的兴奋当中。扶苏成为她新的人生支点。到后来,她有了需要为之付出全部精力的事业,“日朝起,鸡犬眠”,她更加没有时间去感受“所谓”的孤独。
她从始至终也明白,她无法陪在扶苏身边一辈子。所以当扶苏身边出现重要的人的时候,她应该高兴才是。
她当然高兴。但楚荍想,当她人生的支点出现偏移的时候,她也应该被允许感到一点“难过”,一点“孤独”。
当她在这个冰冷的木凳坐下时,有一瞬间她以为她会被溺死在这一点难过和一点孤独里。
但幸好,有人及时出现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救了出来。
“怎么了?”甘罗紧挨着楚荍身边坐下,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关切地问。
听到熟悉的声音,一股安全感涌入她的心间,让她胃里的结松了一点。她收回望向天边呆滞放空的眼神,抿了抿嘴唇摇头,“没事。”
“去看过公子和上明了?”她故作轻松地问。
“还没。”甘罗也摇头。他也是睡不着便起来想着去看看扶苏的情况,结果刚走到这就看楚荍一个人坐在这里。她背影透出来的孤寂,让甘罗本能地停下脚步。
“那正好,别进去了。两个人睡得正熟呢。”楚荍勾起嘴角,揶揄道。
看着楚荍偷乐的表情,甘罗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上明的身世,你清楚吗?”
闻言,甘罗叹了口气,他自然知道楚荍为什么要这么问。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他眼看着上明这两年越来越依赖扶苏,心里清楚这一天总是要来的。
“我曾经猜测过,上明那块刻有名字的木牌并非凡品,所以当年我离开草原时曾留下上明去向的讯息。可如今一晃十三年,从未有人来寻她。”
“所以我想,现在的上明,只是我的女儿。”
“原来是这样。”楚荍点点头,她笑着撞撞甘罗的肩膀,“只是你的女儿还不好,到时候和公子吵架了可以随时回家。”
“你想的也太远了。”甘罗瞥了一眼楚荍,对这话十分不赞成,“这都没影的事儿。”
“哎呦,你这老父亲,孩子大了要学会放手,两小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长大,我看是再配不过了。”
“再说你也是看着公子长大的,无论如何,公子也不会让上明受委屈的。”
唉,甘罗又长叹口气,他又如何不清楚这些。扶苏当然是良配,只是他毕竟是秦国长公子,这辈子不会只有她这一个女人。以上明要强的性格,到时又要如何自处呢。
“好了,别叹气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小孩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操心好了。”楚荍揽住甘罗的肩膀使劲晃了晃。她知道甘罗虽然平时对上明很严厉,但心里最疼的就是他这个女儿。嫁娶之事,女儿家总是吃亏的。他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甘罗好笑地哼了一声,打趣道:“难道你操心公子的事操心少了?”
“哈哈哈也是,那看来我们俩是彼此彼此了。”
树林里的薄雾逐渐散去,朝阳在地平线上漫步,阳光落下来时,楚荍长叹口气,头往旁边一歪便靠在了甘罗肩膀上。
与甘罗玩笑当中,她的神情逐渐柔和,心也温暖起来。
幸好在这几年,她还是交了不少朋友。楚荍想。
由于扶苏出事,原本的围猎活动被取消。于是刚刚安顿下来的队伍又收拾起行囊。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不要说扶苏所受的致命伤。虽然有楚荍的药恢复起来更快,但是太医都一致认为扶苏现在的状况切不能再受颠簸,需把伤完全养好才能回咸阳。要想不留病根,至少三个月的卧床修养。
最后,楚荍和上明都留了下来照顾扶苏。格物府里不能缺人,甘罗需要回去主持大局。此外,嬴政还留下一支精兵保护扶苏安全,王离是领兵。
嬴政离去之日,扶苏没去送。楚荍去叫他的时候,扶苏用了最简单的一种方法来逃避——装睡。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身体不适,所以就算是他没去送父王,也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扶苏躺在床上,听着川流不息的马蹄声,心里情绪翻飞。这几日,父王每日都会来看看他。只是很多时候他都在睡觉,事后楚荍和上明告诉他,他才知道今天父王也来看他了。
知道自己错过父王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可惜,而是在心底偷偷松了口气。
他现在不能说话,面对父王的关心尚能保持沉默。可就算他伤好了,他好像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该对未来会杀了自己的父王说些什么呢?
明明脑子里多出来一段记忆,他的心却空了一块。
远处的马蹄声逐渐变小,他松的那口气却又翻出点酸涩的味道——失望。
他至少要在雍城待三个月,三个月见不到他,甚至没有一声告别。更不要提他的一身伤。
扶苏咧起嘴角轻蔑一笑,原来一切早已有迹可循。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扶苏连忙闭上眼睛躺好。
他听着脚步声走近,在他床前停下,随后一只宽厚熟悉的手摸了摸他的脸,“父王走了,照顾好自己。”
父王竟然来和我告别吗?扶苏在心里呆愣愣地想,不知该作何反应。
可下一秒,那些在他肚子里飞来飞去的蝴蝶就死了。只一秒,他就从复苏的春天跌入冬日冰冷刺骨的湖水。
胡亥的声音在账中响起:“大兄,对不起,亥儿不是故意的。”
原来父王是带胡亥来道歉的。原来是这样。
可笑他刚刚竟然有一瞬间以为父王是专程来向他道别。
你早该把这些无望的妄想掐灭,以免自讨其辱,扶苏!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就像他不该跌入同一个错误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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