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雪雁的尾巴硬邦邦

　　李府老爷自心放宽以后，身量也越发往富态长。他自个八字里就少伶俐，只幸好故去的老太爷是长袖善舞的人物——安置儿女侄甥的福祉，却也少了余力照应儿孙。

　　长子沾得点好运，他成人时还能赶上祖辈的余荫。而次子交得好运，娶得佳媳。

　　唯一叫他心中不爽利的便是小儿子，眼见着早也到了婚龄，偏还是文武不成，自个浑天胡地，最近更是不知道在忙什么东西，看在眼里都是蔫巴样子。

　　李大人想到这里，禁不住‘哼’一声。旁侧夫人停了手下的动作，不解望来，只见得一弯刻意体贴的笑。

　　她心底仿佛是倒了的瓷瓶，先咕铃铃滚出一段长音，旋即又碎开裂痕。

　　房里摆着些描花刻月的摆件，仔细数来，皆是这些年家中存下的嫁妆，使她在京城女儿间从来不怯。

　　可那会她还怀着风花雪月的梦境，怎会知晓今日会摆在这里。

　　这般想着，夫人的目光朝另一侧看去，那里原本还摆着一架古琴，这会欲要拨弦也无奈。

　　李大人有求于人，原讪讪的，这会又想起自己是为夫君。他这些年本就身宽体胖，这会头高扬着，长脸膛之下又结出新的‘台阶’。

　　衣领边蹭着点胭脂的颜色，夫人还没看清，却已经打心里觉得案厌烦。

　　她娘家姓郑，虽系文臣，可往前轮数三代，与大将军郑寅也有些渊源。只是那一直渐渐凋零，直待郑寅立下战功，选聘为驸马，才真切振起门面。

　　不过也就那么几年......

　　这一声混着父亲久治不愈的咳嗽声，混着李大人粘糊的声音一起响在郑夫人耳边。这些声音仿佛是一碗冷腻的浆糊，带着刮刀的嚓嚓声，将更多是心事一应封存起来。

　　她不愿想起那一日隐在窗下究竟听到什么，宁可是自己犯了糊涂，梦中发了魔魇。

　　——幸好只那么几年。

　　“夫人。”

　　“啊——”郑夫人抬头，看着李大人那张脸皱成一团。方才细碎的声音渐渐远去，窗外的风声重新刮在耳边。

　　“老爷，你方才——”

　　“我想着，叫你娘家有些场合，也好记得自家哥儿些。两家亲家，又都在京中，总不能少走动，添冷落。”李大人心里打过计较，三儿子的婚事不好强攀，只能往亲上加亲使力气。可是这主意打得太好，郑夫人也只能陪着笑脸——她自己的年纪都不比三公子添长几岁，若是和自己娘家的女孩接亲......

　　即便是年岁相差无几，她也不愿！

　　李大人不知这一份心结，他本身也只想请夫人牵线。然而这会尝够了新夫人的好处，又难免不满她年轻，做事不老练。

　　他是想借着妻族搭上文臣的边，眼见着自家在武将间的势力将要败落，他可不愿李家败落在他这一代。

　　却可恨子侄间没个能撑事的——寻常差事还好，若要打出个名声，他们总还差些。

　　没来由的，他眼前想起在巡捕营中见到的封家小子。这一个倒是好，只是可惜......

　　郑夫人这边总爱红，这会看去，光却昏暗。她袖口的一只振金翅飞鸟滞在半空，撑不住灵巧的架势，反徒增呆傻的厌烦。

　　李大人看一会，却就着这只金鸟发起白梦来。

　　老郑大人也有些能耐，他的独子当年也榜上有名，这些年在仕途上也得升迁。如今两家结成婚姻，即便下一代年岁相错，却也不该不管外甥的将来。若是舅兄能帮衬着搭桥牵线......

　　李大人思忖自己进可居长，退为妹夫，拉下面子开口请托，对方总不好推辞。

　　郑家的不行，别家总有好女孩。心中的痴梦总惹不到言官，李大人想着朝堂上的风闻，竟是越发大胆。

　　林大人近来声势极好，那几位皇子都有拉拢的意思。更难得皇上不减信赖，这实在是为官的贤才。

　　心中艳羡，却又知晓自家三子的‘能耐’。李大人叹一口气，暗道若是跟封家那个似的，他还敢张开嘴来。

　　只是，那毕竟是封家的人，再好也作了遗憾。

　　这几句顶好是心里话，若是传到封选良耳中，不止李三公子，李三公子的爹将来也要担心暗拳。

　　这一日的演武结束，封选良身上出一层薄汗。他速速将自己洗净，穿戴整齐，又打湿一块帕子抹脸。

　　福宁就在一旁看着，越看心中越稀奇——他跟着选良许多年，见过习武练剑，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留心起掌上的茧。

　　“选良，你慢些。”他凑近闻一闻，好嘛，里面还兑了东西。一股清气说不出像什么，确实好闻，只是落在他家公子身上就变作惊愕。

　　“选良，你下回上了尘寺也给自己祈个福吧。”

　　“我给自己——”封选良话说一半，舌头却又拐弯。他在了尘寺拜了许多年，却还不知是不是灵验：“也好，下回去拜拜。”

　　他忙着自己的思绪，一时没留意福宁的眼睛蹬得更圆。可即便留意，封选良也做不得解释，总不能说他这几个夜里忙着，有心叫姑娘对他的印象再好些？

　　其实，黛玉应当不计较他身上沾不沾香味。

　　封选良的手一顿，唇角不自觉又弯出笑来。

　　——他总想着，她跟自己相处起来能更高兴些。

　　棉布帕子沾水变神，上面的花也恍惚开在夜晚。封选良擦拭自己的手指，看着暗下去的颜色，却又想起自己对雪雁的‘猜嫌’。

　　这话说来底气不足，他每日仰仗雪雁姑娘午间传信，却与这位少言寡语的雪雁姑娘不甚相熟。平素话说不过五个字，唯几的句子也是与黛玉应和。

　　又因着知晓黛玉与雪雁多年的情谊，因此即便这会存下疑惑，他也不好直白与黛玉讲清。

　　那一夜，李三决计不能自己进来琴楼。若是雪雁放任，她守在琴楼，却有遍及府外的神通？若她毫不知情，那襄助李三的又是哪个？

　　封选良不自觉对着帕子看了许久——林府内外已被黛玉整顿过，那一夜除去雪雁，便只有那琴有这般灵通。

　　可若是古琴有异，雪雁怎会没有察觉？若是她察觉，又为何不说？

　　封选良不知雪雁如何，却不疑心黛玉用人。只是性情使然，疑虑存在心中，却也一时难以消除。

　　帕子缓缓搭垂进水盆，封选良又想起李三那日的模样。

　　琴夫人。

　　李三一定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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