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狐狸精

　　（1）

　　开封府内城进了保康门便是刘衡家，宅院灰瓦白墙黑油漆门，颇有书香气。
　　仆人进去禀报，传进。

　　胡照英和卢静宜从车马上背起两大包黑木耳进去，到了庭院里，只见一群士人站在几株桃花树边上，看那满树似开的桃花。

　　胡照英和卢静宜就站在那里，不敢打扰。
　　刘衡见到两人，招手道：“近前来。”

　　其中有个年青人，扭头与胡照英对上眼光，就是一愣。
　　胡照英也是一愣，仿佛熟人似的，又确实没见过，溜光水滑，拿一卷书背在身后。

　　似乎是公认的行家，众人都围着他。
　　刘衡对他说：“四平，先来给我们大家掌掌眼。”

　　胡照英和卢静宜打开包裹，众人围上来，有人叫好。
　　四平拿起握了握，嗅了嗅，说：“拿水来，泡起看。”
　　众人都附和。
　　四处捡些，泡上。

　　泡木耳的时间，众人问些木耳的来历，胡照英只说是从湖北房县倒腾来的，施个礼，对众人说：“为防小人歹意，诸位要长吃这好木耳就得保密出处，对外只说是南方人倒腾来的。女子们不想惹麻烦，只想挣点儿辛苦钱糊口。”

　　众人都应了。
　　木耳泡开了，肥嘟嘟，朵型上佳，众人又极赞。
　　四平说：“煮来看。”
　　众人又都附和。

　　少时煮来，众人尝了，又赞不绝口。
　　四平笑道：“果然好品质。”
　　刘衡说：“我们都买下了，当场付钱。”

　　（2）

　　别了刘衡诸人，胡照英和卢静宜赶着车马回家，于路买了大白馒头，许多平常想吃吃不到的好菜肉，还有米粮日用，车马几乎装不下。
　　卢静宜高高兴兴，胡照英深受感染，也很舒心。
　　到了家，摆上盛宴，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吃了一天。

　　夜静人初定，胡照英不睡，就在院子里拢上火盆，就着那光看书。
　　偶一抬头看望星空时，却看到面前站着个静如草木的男子，似笑非笑，正是刘衡家见过的四平。

　　胡照英急忙站起来施礼，四平一揖还礼。
　　胡照英说：“大半夜的，四平先生来此何干？不是我们那黑木耳……”
　　四平说：“不是。我来是让你看看我。”
　　胡照英一愣，说：“我不明白。”

　　四平就化作一只大野狼，立着后腿，耷拉着前腿，身上笼着微光。

　　胡照英就化作狐狸，依样站在那里，笑道：“哦，想不到是同道中人。你竟先识得我，不知我有什么破绽？”

　　四平说：“我识得你不需要你有什么破绽。”

　　胡照英说：“先生真是深不可测。是真津来的吗？大野狼，既识得我胡照英，可识得一位费明阁？他的守魂兽是大野狼。”

　　四平说：“我不是他，但是我认识他，非常了解，因为你……爱的是他。”
　　胡照英说：“你是谁？在真津的时候？”
　　四平忽然出人意料的笑起来，诡邪，乐不可支。
　　胡照英一拧眉，好熟悉，哦，他……

　　四平不笑了，站好，平静的，脸上忽然冒出了三四个疙瘩，又冒出三四个疙瘩。
　　胡照英急叫道：“停、停、停，疙瘩汤。”
　　四平还是一口气冒出了一脸疙瘩，是他，疙瘩汤。

　　（3）

　　胡照英说：“你就不能让我看着顺心一点儿吗？”
　　四平说：“现实就是这样，我不想靠着风雅光滑的外貌博取你的好感。没必要。”
　　胡照英一呲牙，说：“不靠那，还有什么可靠的？你是为谁来的？”
　　四平说：“你。”

　　胡照英张口结舌，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呀？我？别、别、别，这怎么成！”
　　四平说：“我也是没办法，才这么干，像你一样，你不是吗？”
　　胡照英说：“那你早也没来找我呀？”

　　四平说：“我不想找了，是你又找上门来。我本来想没必要，但是又想让你看一眼我的灵魂如今怎么样了，反正又遇见了。”

　　胡照英说：“那你是打算终将身化秋霜了？”
　　四平说：“怎么样？覆在你上面？”
　　胡照英夸张的抖了一下身子，说：“想起来就浑身发冷。”

　　四平说：“这可不妙。如果我仍然令你感到隔应，说明咱们还得有纠缠，所谓怨憎会之冤家路窄。如果我令你觉得无可无不可，咱们的纠缠才是要彻底断了，从此浩浩渺渺，各奔前程。”

　　胡照英笑道：“说来那时候大解脱，什么爱憎都不会有了，覆就覆吧，我量来那时也不甚计较。现在，真的……嗯。”

　　四平说：“哎，哪个霜花覆在哪根枝上都是有定数和缘分的哩。”
　　胡照英说：“这一说，我是离不开你了？”
　　四平说：“什么时候你觉得离不开也好，就离开了。”

　　（4）

　　胡照英说：“你不像是要让我爱上你呀。”
　　四平说：“待得我觉得你爱不上也好，我方得圆满。”

　　胡照英笑道：“你这完全是视死如归嘛。不过，我现在跟你感觉挺一致：爱就爱了，爱不上，也好。”

　　四平说：“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咱们也许真的要分开了。来吧，看一看我的灵魂，让我心里有个数。”

　　两个人没动地方，隔着火盆看着对方的眼睛。

　　事后，胡照英说：“很强健的灵魂火焰，两个洞，乒乓球大小。啊，正是我希望的，但是我有一丢丢的替你担忧。你已经基本上不爱我了，万万有一，我爱了你，你恐怕也回不去了。你要是身化秋霜，可不完全是我的原因。”

　　四平说：“你也是。”
　　胡照英说：“我是什么？”
　　四平说：“两个洞，乒乓球大小。”

　　胡照英说：“你没说实话吧？”
　　四平说：“我说什么你在意吗？一丢丢？”
　　胡照英说：“你的疙瘩虽然让你不入我眼，但是你说的话总是深得我心。”

　　四平一扬眉，说：“来人了。”
　　他一说，胡照英也听得人声渐近。
　　把火盆端进房门盖上，出来蹦到房顶上，隐下身来，四平就隐在她身边。

　　却见一队车马停在不远处的高坡上，有四五十人在一人身前一字排开，向这边急速飘过来，可知是有异术的人。

　　近前停在门扉外，后面那人飘到前面，一抖袍袖，一团火焰扫地而起，瞬间，整座院子
　　被包在熊熊大火之中。
　　但是，下一秒，又销声匿迹。

　　（5）

　　那人一惊，退后两步，四处望望，又抖一下袍袖，又抖，抖了四五下，没有响应。
　　拿出一个大铜镜，四下里照。
　　照定了胡照英和四平，哈哈笑道：“孽畜，还是两个。”
　　从后腰里抽出一对铜锤，向胡照英和四平射过来。

　　胡照英和四平伸手一接，妖身立即暴露出来，全身的毛都竖起来，身体如过电一般。
　　四平吼道：“甩开！”
　　两人几乎同时一甩，铜锤回向那人。
　　那人接住，说：“孽畜，还不伏法。”

　　胡照英说：“纵火民宅，你算哪门子法！咱们到没人的地方闹去，不要惊扰地方，你们也不想这事沸沸扬扬吧？”

　　那人转身，说：“走！”
　　胡照英摘下金项圈，化作个铃铛挂在屋檐下，说：“你们赢了，你们随意；我们赢了，我们随意。谁要是背后使诈，咱们就死嗑。”

　　那人说：“好啊，一言为定。”
　　四平说：“曹贤满不是在你后面？你要不要嘱咐嘱咐？让他们也不能轻举妄动？”

　　胡照英看了一眼四平，心里一惊，急道：“原来是曹贤满，你们把卢静宜和余齐怎么样了？”

　　那人笑道：“没怎么样，只不过，我们因此非赢不可。”
　　四平说：“那还打什么？说说条件。”
　　那人说：“你们从此远归山林，别再插手曹家事。”

　　胡照英说：“那你呢？”
　　那人说：“没有你们，我也自然隐退了。”
　　四平说：“那别打了，你去嘱咐曹贤满，我们去嘱咐卢家人。”
　　胡照英说：“你也得放了卢静宜和余齐。”

　　（6）

　　那人说：“余齐也得走。”
　　胡照英说：“我去说。”
　　那人说：“成交。”

　　四平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有入世法，有出世法，且通个名姓，浩瀚天地，可追个究竟。”

　　那人说：“不怕你们追。我乃陈妙哉，就在离此五十里外妙哉庄，上有师尊上仙五十又一人，下有弟子贤徒三千余。”

　　四平说：“我乃……”

　　陈妙哉说：“不消你说。”
　　掐指一算道：“你出自离此八百里的南台山，狼精千九百年道行，初涉人世，在保康门里刘衡家做门客。”
　　一指胡照英，说：“你也出自南台山，狐狸精千六百年道行，初涉人世，在这卢家，就不能说是门客了，暂住。”

　　咳了一声，说：“你二人如果继续在山中修炼，白日飞升指日可待，却来人世充什么侠义？尔等也说了：有入世法，有出世法。人间有人间的因果，你我修道之人，嗯，之类，亦自有方圆，既有协议共退，勿有迟疑。”

　　四平说：“就依先生所言。”

　　胡照英根本没听说过什么南台山，看他说的振振有词，好像真的一样，不觉好笑，说：“说的倒是冠冕堂皇，我得见到卢静宜和余齐平安。”

　　陈妙哉唤一个徒弟：“到后面把卢静宜和余齐带过来。”
　　四平说：“你早听说我们手段非凡，故此带他们来要挟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