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乱长安

　　正午过后，林雪奴在主厅用茶，素心从旁伺候着。

　　心中记念着陈嫂与王婆子的事儿，林雪奴并无品茶的兴致。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青瓷茶碗，她心里头盘算着该要如何查清真相。而一旦查清了真相，下一步又该是要如何呢？

　　陈嫂有事来禀，进屋便见她一副心不在焉样子，当以为林雪奴不满今日的午茶。回想起王婆子昨晚上同她抱怨的那些话来，陈嫂难免有愧疚之感。只觉是自己没有操持好家中事务，怠慢了主人家。

　　主动上前和林雪奴说话，陈嫂的言语之中尽是歉疚之意。

　　说道，上月花公公来访，倒是将宫中赠的春茶一股脑儿给出去不少。如今新茶还未出市，只能委屈主人家暂且将就将就，先凑合饮些品相稍稍差一些的了。是她少思欠虑，万不该一下子给出去那么多的。

　　还道，想来花公公乃是圣上身边的大红人，怎地能缺上这一口薄茶了呢？是她愚钝蠢笨，只担心送得少了要失礼，便尽可能地多给了些。如今细想，此举可不是“江边上、去卖水”，“多此一举”了嘛！

　　林雪奴听她言语，很快想通了各中情理。

　　只淡淡笑说，无妨的，她这人本就不懂饮茶。方才并非是嫌弃于茶叶口味不佳，不过是因着些小事扰闹于心，惹得心绪稍有烦乱罢了。

　　怎知陈嫂当即坐到她近前，颇为紧张地嘘寒问暖。只担心林雪奴是不是有什么头疼脑热，身体不舒服了？还是说府里的下人们没有伺候好？抑或是，思亲想家了，才惹得心里不痛快？

　　见陈嫂好不紧张自己的样子，林雪奴只觉心头一暖。谢过她的好意，编个了小谎话，只道“嫂嫂莫急，雪奴无事的。”

　　“不过是早上于书中读到了一则荒唐故事，荒唐得紧罢了。”

　　“嗨，原是如此。林家小姐可休要过思过虑，故事终究是故事罢了，大体都是古人编来解闷的，可勿要当真。”陈嫂放下心来，没有疑它。

　　这档子事也只有发生在林雪奴身上，才会让人觉得是如此地理所当然，毕竟她是个十足十的书痴。

　　关心完了林雪奴，陈嫂言归正传，道明了她的来意。

　　禀道，明日起她需得告假几日，出趟远门；短则七八日左右便可归来，长则十日左右。

　　林雪奴与素心互相看了看，素心于是问道，陈嫂是要去哪里？做些什么呢？

　　陈嫂稍显支吾，说是老家有亲属近日途径山阳县，是许久没见的老亲了，便想着去见上一面。

　　“山阳县？那是什么地方呀？”素心不曾听过山阳这个地界。

　　林雪奴从旁解释道，山阳位于长安东南，两地相隔约三百里。乘马车，走官道，预计来回需得五、六日。

　　“确是如此，确是如此。林家小姐曾经到过山阳？”

　　“未曾。只是记得，有书记载，山阳与长安同属古并州之列，农畜发达，多产五谷。大齐摄者王更御赐‘屯蓄’二字，定为并州屯粮之地。”

　　素心没想过，小小一个县城竟还有这般丰富的过往。她面露自豪，不住点头。心说道，不愧是我家小姐，当真是博学多识。

　　“真是，要么说嘛！还得多读书，多读书啊！有学问就是不一样！有学问就有见识！”陈嫂也是夸赞连连。

　　林雪奴笑说谬赞，不过是多读了些杂书、方志罢了。

　　接着她建议道，这一程路途算下来并不近，可以问问小胡管事这些时日他有无什么要紧的事？如果府上没什么着急的事，不如让小胡管事陪着一并去？

　　怎知，听了她的话，陈嫂脸上一僵，顿时有些慌乱。忙摆手称不用不用。又说兴师动众，又说自己这次是出门探亲小胡跟着不方便云云。

　　林雪奴见她这般强烈地回绝、推脱，便也不再强求。

　　得了放行，陈嫂喜笑颜开地出了主厅。

　　厅内主仆二人并不知道，出了这扇门后，陈嫂的脸再次僵了去。叹息连连，陈嫂回住处准备出行的细软了。

　　厅内主仆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回吧。”

　　“是。”

　　素心扶着林雪奴起身，二人也往小院去。

　　“晚些时候，你让二狗来趟小院。不要惊动旁人。”

　　“是。”

　　日落月升，晚间再次下起了小雨。

　　雨水的连续降临刚好把这几日渐渐猖狂的暑热消减不少。

　　晚膳时候，林雪奴和赵绯说了陈嫂告假探亲的事。赵绯叮嘱陈嫂多带些盘缠，除此外没有多余的表示。

　　晚茶过后，各人返回各处。

　　二狗依照吩咐，来到了林雪奴的小院。此时雨势基本已是停了的。

　　扣门入院，素心将他引入室内。

　　隔墙另一头，雨停后赵绯便准备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今日是他第一天当值轻甲。比起前几日的重甲，今日的差事可以说是好不轻松，只需在门口固定把守，偶尔跟随队伍走动巡逻。可是省下了不少的气力。

　　穿好练功服，他来到院内开始操练。打了几套拳法，微微出汗。莫名地，他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这鬼天气。”赵绯忍不住骂了声。

　　他最最讨厌的便是夏日，晴朗时燥热不堪，一旦下雨却又潮湿起来。如何也不得让人舒坦。

　　“姐姐放心吧，快把院门锁好。”

　　二狗谢过了素心临行前的嘱咐，催促她快快把门关上。

　　二人在小院门口短暂话别后，二狗小跑着离开了，素心则准备回去屋内。

　　赵绯立在院中央，没什么动作。

　　“小姐？”

　　“屋里有些闷，我出来吹吹风。”

　　“哦，好。素心点盏灯来？”

　　“不用，我坐会就回去。”

　　“那好，我先去准备床铺。”

　　“嗯。”

　　素心回屋去了。

　　清凉的夜风吹起，将熟悉而悦然的音色送至耳畔，赵绯心中的烦闷霎时除去大半。

　　他继续操练起来，这次拳拳生风，劲力十足。

　　整半个时辰的工夫后，他方收功。

　　石桌上有事先准备好的水盆和帕子，赵绯取来擦拭面上与颈上的汗。

　　“大人？”墙那头传来细微的呼喊。

　　放下帕子，赵绯移步至墙头。

　　“我在。”

　　“。。。”

　　“。。。”

　　一墙之隔，二人分立。

　　虽是见不到对方，但林雪奴依旧有些紧张。

　　她的气息比往常稍显局促，欲言却止。赵绯不准备催促她，只安静地等着她开口。

　　几个呼吸后，林雪奴笃定了心思。

　　“雪奴，有事想和大人商量。”

　　“林家小娘子但说无妨。”

　　林雪奴没有避讳，把素心昨晚在厨房听到的那些话和她安排二狗悄悄紧随陈嫂也到山阳县的事，一并托出。

　　“雪奴拿不定主意，不知这样做，是对、还是不对？如果大人不高兴，我、我马上让素心告诉二狗，不要去山阳了。”

　　林雪奴好不紧张，只担心赵绯要发火。要凶她多管闲事，或是猜忌多疑。

　　“没有什么不高兴。若是想要弄清事实，必要的调查自是不可少的。”

　　“大人，不生气？”林雪奴心如擂鼓。

　　“不生气。”

　　“真的？”

　　“真的。”

　　林雪奴欢喜极了，竟下意识拍了拍手。

　　闻声，赵绯浅浅地笑了起来。他回忆起了初见林雪奴时的情景。

　　“咕咕咕。”

　　院外树头有黑影掠过，打断了赵绯的思绪。

　　他抬头看了看，知道这是夜枭一众的集结号令。看来是有大事发生。

　　面上的笑容不见了，赵绯需得快快前往寒松楼。

　　“林家小娘子，我这便去取些东西给你。”

　　言罢，赵绯反身回屋去。

　　来到内室，卧室旁的一方小间里面有几个大木柜，都是上了锁的。

　　从书案的暗格里找来钥匙，赵绯打开了其中一个柜子。

　　里面叠满了账簿。

　　拿了最上面几本，赵绯重新将柜子锁好，钥匙藏好。

　　快速换好外出的衣裳，他拿着账簿出了门。

　　来到林雪奴的院门口，叩门。

　　没等多会儿，林雪奴便来开门。

　　“大人。”

　　“这是府上近半年的账目，陈嫂会记录每一笔收支的来源与用途。应是能助你早日找到答案。”赵绯将账本交到了林雪奴的手上。

　　“大人...”收下了账本，林雪奴却有些喜忧参半。

　　欢喜的是赵绯当是信任于她，不仅没有责怪她这个外人擅自插手赵府的内务，还主动提供了线索。忧愁的则是，如果当真要是查明了陈嫂确有贪污吞私之行，那后面当是该如何收场了。

　　“与其踟蹰不决，不如大胆求证。真相，有时可能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不堪，不是吗？”赵绯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嗯！”林雪奴重重地点了点头，重新有出了笑容。

　　“早些休息吧。”

　　“大人也早些休息。”

　　“好。”

　　二人短话几句，各自回去。

　　林雪奴回了屋，直接坐到书案前。

　　她吩咐素心多准备几盏灯，今夜不准备睡了，她要好好地看看这些账本。

　　另一边，赵绯隐入夜色，前往寒松楼。

　　寒松楼

　　除蓝堂主缺席之外，其他几路堂主都在。

　　据封堂主上报，昨晚稍早时分，他率领一众弟兄前往沈氏粮仓调查粮食失窃一事，意外撞见三个黑衣人。

　　这伙人在粮仓鬼鬼祟祟，行迹异常可疑。

　　众人不容分说，立刻动起手来。怎想我方虽是人数占优，但始终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打斗声惊动了粮仓外的沈家护院，于是三伙人混战开来。

　　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失控，夜枭一众先行撤退。三个黑衣人也很快逃脱了包围。

　　“这三人来路不明，武功路数奇特。身份实乃可疑。此外，在打斗中还发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你倒是快说呀！”鲁夫子急道。心说，你再磨蹭，月儿的功课都要做完了！

　　“属下与一个黑衣人交手时，意外踩空，双双落入了一处深坑。那深坑足有一人之高，黑暗中望不到尽头。属下以为，沈氏的粮仓下面恐怕暗藏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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