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丹青

　　宋懿涵看着堀川斋走过来，缓慢的，动作缓慢而优雅，不似花魁却胜似花魁，唇红齿白，眉眼之间自带风情。即使他打扮成女人的模样，并不给人奇怪的感觉，而是让人惊叹男人扮成女人，竟然比女人还要让人挪不开眼。

　　他缓缓地走了过来，程华弌没有动作，自然而然的，贾庄便不会有逾矩的举动。

　　程华弌拍了宋懿涵的肩膀，叫他暂时地回避开一下，他走开了，经过堀川斋身旁时，对方翩翩然弯腰行了个礼，然后站到了他的位置，贴着程华弌说：“前些天，军部做了个小组汇报，上次你被刺杀，我方破获了一组密码。”

　　程华弌那只烟快要抽完了，笔直地站着，淡蓝色烟雾迷乱了他的眼，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堀川斋可能也看不出什么，靠在栏杆上，笑眯眯地注视了他。

　　“怀疑是某个党派，不过具体派系并不清楚，”堀川斋说，声音放得很轻，“……很有意思，看来你身边潜伏了不止一个反抗分子啊。”

　　舞台的音乐声忽然变换了一种风格，激昂、喧嚣，人群中也跟着热闹了起来，程华弌离得近，也听得断断续续的：“国-党……共-党，堀川下属，还是我同等级别的坂田科长的顾问……你究竟在这么多派系中间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程华弌卡死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叫任何人都判断不出来，他究竟是潜在的敌人，还是友好的朋友。

　　“不劳阁下担忧，我是不会背叛我们的友谊的。”程华弌可能是有些累了，皱了皱眉，将手中的烟头捻灭，丢进垃圾桶。

　　堀川斋笑道：“那就好……”

　　宋懿涵在下面到处乱逛，堀川斋稍微一低头，就看见了宋懿涵，漂亮得不像话，果然那件礼服很适合他。

　　堀川斋看着宋懿涵，从他的眼中，那是漂亮得无懈可击的脸，干净、漂亮，比他身边以往的男孩都不同，他紧紧地注视着他，毫不掩饰赤裸裸的占有欲，他在那个人身上看到了无限的生机和活力，那正是自己本身所有没有的，正有些怔神，脚底下的人群传来骚动。程华弌凝神一看，是折木良视鬼和宋懿涵半道对上了。

　　折木良视鬼是个画疯子，他画画，爱画，为了悟得画道最高境界，不远万里跟随着他来到别国。

　　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冲突，折木良视鬼派人将宋懿涵团团围住，看样子是不准备放人离开。

　　香槟塔旁，水晶吊灯下，周围不少人都看热闹似的看着这一幕，堀川斋蹙眉，脸色变得有点僵。这个折木良视鬼……究竟在搞什么鬼？

　　旁边的程华弌早就下楼去了，出现在人群中问道：“怎么了？”

　　宋懿涵吓了一大跳，连忙走到他身边，折木良视鬼见来人是他，笑吟吟道：“程主任，听闻京城有最善画者在程家，所以今晚想跟他切磋一番。”

　　这个最善画者指的就是宋懿涵了，宋懿涵惶恐，他说：“我不认识他……”他觉得面前这日本人莫名其妙的，即使是要切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而那人，像是等待了许久一般，“他刚刚盯着我半响，说什么原来堀川斋大人心中藏着的鬼就在这里，乱七八糟的，听不懂……”

　　程华弌也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折木良视鬼是个很奇怪的画师，没有人能够听得懂他在表达什么。

　　二楼的堀川斋冷冷地注视下面，拍了拍手，身后一个日本人走上前来，低下头，附耳过去听他差遣。

　　程华弌并没有打算久留，跟折木良视鬼交流了几番，就带人准备离开，这场舞会若不是无法推脱，他是不会带宋懿涵来的。

　　斟酌着言辞将人打发了，这时身穿军装的日本人下楼来，带来了主人的话：“既然二位都在这里，不妨就此切磋切磋，我家大人已经在府邸为两位备好了上等的客房。”

　　程华弌道：“不必了，今日太晚，切磋一事改日再约，我还有事要处理，先告辞了。”

　　那日本军人只是笑了笑，似乎知道对方会婉拒，所以恩威并施：“堀川斋大人，我的主人……”他的目光先是打量了程华弌，言语之中带有赞叹，“他非常欣赏程主任弟弟的才能，所以希望您能理解，大人也只是为促进两国之友谊，让文化进行深入的融合……这一点，还望程主任理解。”

　　“若要比试，不一定非要住在公馆，免得打扰阁下。”

　　“那里，大人和程主任的……弟弟是旧相识，想必是有很多共同兴趣爱好，谈不上打扰。”

　　“……”

　　“程主任，大人这也是为了您好。”

　　“……”

　　程华弌脑袋轰隆作响，脑海闪出了无数种可能，堀川斋看出来了宋懿涵是他的软肋，所以把人留下来……是方便更好的牵制住他？又或者是为了警告他？

　　宋懿涵想不到那么远，他只是问：“那，堀川斋先生有没有说过比试几场？比试什么时候结束了，您什么时候就能离开。”

　　“一共三场。”

　　“哦。”

　　“那您……”

　　“比试而已，我答应了。”

　　宋懿涵坦坦荡荡地应下了比试。不过是比试三场而已，不过是在公馆被人监视而已，也不过是短短三个月。他想的是程华弌要好好的，不能被日本人抓住把柄。

　　上次程华弌被刺杀，日本军部那边就派了好几个人来找他谈话，而且就连堀川斋也怀疑过他。

　　虽然宋懿涵不说，不代表他不介意——他得把身上的嫌疑洗干净，不然会给程华弌惹麻烦。

　　程华弌愣了，他没料到宋懿涵会答应，但的确，宋懿涵作为他身边关系最近的人，会被各种怀疑和提防，稍微苗头不对搞不好会因此丢命，倒不如一开始就配合对方。如果宋懿涵不是情报间谍分子的话，三个月后比试结束他自然就会放人。

　　可他思索着，堀川斋把人留下来是否还有其它的意思？

　　这一点，不能确定。

　　堀川斋的折扇掩了掩，遮盖住了嘴角的那一抹莫测的笑，程华弌朝他转过身，跟他面对着面，两人对视良久。

　　立场很明确，看来对方是一定要这么做了，程华弌没再说什么，和宋懿涵打了招呼带人便离开了，直到第三天中午的时候程家的私家车又出现在公馆门口。

　　堀川斋披着衣服来门口迎接，他穿着的是色彩更加艳丽的和服，在一片死寂白茫茫的世界中是如此突兀的存在。

　　尘世入梦，宋懿涵在公馆中见到四十五件浮世绘的佳作，包括但不限于“浮世绘三杰”的葛饰北斋、歌川广重、喜多川歌麿，他们笔下的美人、花魁、艺伎，绚烂无比。

　　吉原，森昌，百合子，宋懿涵一个个看过去，从线条到色彩，从整体到局部，他看得仔仔细细，一个不落。

　　还有一个年轻貌美的美人，没有名字。她安静地坐在画中，嘴唇微动，像是在讲诉了什么凄美的故事。

　　她可真漂亮……不知怎么的，宋懿涵的脑海中陡然浮现了堀川斋的脸。

　　眼花缭乱的，宋懿涵呼着气，空气中的熏香连绵、暧昧、令人头晕。

　　他提着行李进屋，房屋里面的灯光是关着的，只隐隐的，从窗帘旁透出点点微光，唱针转转悠悠，是细腻轻柔的歌：君がみ胸に，抱かれて闻くは。梦の船呗，鸟の歌。

　　打开了灯，灯光朦胧，他从窗台向下看去，庭院站着穿着和服的男人，单薄的身影，落寞孤单，“投君怀抱里，无限缠绵意。船歌似春梦，流莺宛转啼……”一刹那间，宋懿涵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面前的男人，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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