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碧天静

　　（一）“佑儿，这是妹妹。”

　　师妹走了，就留下这一个孩子需要照顾，花欲燃和江蓝珊养了几个月，非常被动，她们两个没有生养过，不懂得照顾孩子，且这孩子体弱，经常生病，江蓝珊为此还苦学了一段时间医术，然而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思来想去二人决定把她送到云枫山庄，掌门赵乾是她的叔父，一来初静能得到很好的照顾，二来让她感受到父母之爱，健康成长。

　　来之前二人也打听过，初静的叔父叔母都是和善之人，二人也伉俪情深，把孩子送到这里，是没问题的。江、花即刻二人动身前往云枫山庄，赵乾才知道兄长遭遇的不幸竟是人为，更是不知道兄长还留下了一个女儿。

　　“我兄长有后了，我定当尽心竭力照顾好她。”

　　初静的叔母吴氏上前接了过来还在襁褓中的女娃娃，“我日盼夜盼都想着有个女儿，嘉佑也会好好保护妹妹。”

　　交代了一些事情，花欲燃和江蓝珊便离开了，赵初静从此就在云枫山庄住下。

　　吴氏自从见到她就一直抱着，爱不释手，赵乾为了让她先吃饭，把孩子放进摇篮之中，吴氏摇着摇篮，笑着对赵嘉佑说:“佑儿，这是妹妹，你看她多乖巧啊。”

　　赵嘉佑便扒着摇篮去看那小小的婴儿，她粉嘟嘟的小脸让他心生喜欢。

　　“妹妹。”他重复道。

　　赵嘉佑此时三岁。

　　（二）“我想吃糖葫芦。”

　　吴氏患了重病去世，赵乾整日沉浸在痛苦之中，只要回忆起同往亡妻相处的点点滴滴，便泣不成声，整日不思饮食，在房间捧着吴氏的遗物谁都不见，对两个孩子也缺乏关爱，直到山庄众弟子跪在他的房间去劝，这才记起自己是云枫山庄的掌门。

　　赵乾虽然出来理事，但也只是处理一下关于山庄的紧急的事，对所有人几乎不闻不问，大部分时间依旧在睹物思人。赵嘉佑那年十岁，赵初静只有七岁。

　　这日夜里下着大雨，赵嘉佑正准备睡觉，门外传来赵初静急促的敲门声。

　　“哥哥！”

　　赵嘉佑起身立刻去开门，刚打开门就看到赵初静神情恍惚，眼睛红红的，赵初静冒雨跑过来找他，边哭边说:“哥哥，好大的雨，还一直打雷，我害怕。”正说着，惊天动地的雷声便轰鸣而来，赵嘉佑立刻带她进屋，点了灯给她倒了杯热水，赵初静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小声地说:“叔父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赵嘉佑此时也不由得难过，母亲离开，他思念母亲，父亲也不理他们，莫不是真的不要他们了？

　　但他是哥哥，妹妹年纪更小，他学着大人的样子，给她拿过来自己的外衫，“初静，你披上我的衣服。”她的外衣已经湿了，赵嘉佑给了她一件自己的衣服，他记得之前天气寒冷，父亲也是这样照顾母亲的，他们是一家人，他也应该这样对妹妹。

　　若是爹爹真的不管他们了，妹妹还小，身体又不好，他得好好照顾妹妹。

　　这一夜二人没有睡觉，好不容易把赵初静哄开心了，天已经亮了。

　　因为淋雨，第二天赵初静就染了风寒，她发了烧，赵嘉佑急忙去找爹爹，赵乾给她请了个大夫，开了药，看着赵初静喝完药睡着后就离开了，赵嘉佑看她面色苍白人事不省，眼睛微闭，以为赵初静生了特别严重的病，就一直在她身边守着，怕她突然死去。

　　赵初静睡着后他依然守在她床头，赵初静嘴唇干裂，赵嘉佑让她喝了点水，她又倒在床沉沉睡去，额头浸出汗珠，赵嘉佑用袖子给她擦了擦，捋了捋沾在一起的湿润的头发。晚上怕她夜里突然醒过来要喝水，他也是守在赵初静床头，看着她睡下，等她醒。

　　第二天早晨赵初静一醒过来，看到的就是赵嘉佑。

　　“哥哥……”

　　“你还难受吗？”赵嘉佑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哥哥，我想吃糖葫芦。”

　　赵嘉佑看她精神大好，这才放下心来，“我去给你买！”

　　买回来糖葫芦，赵初静把第一个山楂给哥哥吃。

　　“哥哥，你先吃。”赵初静也很想吃，但哥哥从山下买回来花了很长时间，哥哥累的满头大汗，她想先让哥哥吃。

　　赵嘉佑买了两个，两个人一人一个吃着糖葫芦，这段时光二人可以说是相依为命，赵乾作为丈夫固然深情，但身为父亲是失职的，两个孩子吃饱穿暖就行，别的，他根本没有心情去管，多年后，他才明白，自己在两个孩子关键时期缺席给两个孩子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尤其是赵嘉佑，夹在中间，妹妹年纪小，身体又不好，需要关爱，而他也才十岁，也正需要关爱。

　　（三）“有道理。”

　　赵嘉佑七岁的时候开蒙，赵乾给他请了一个先生，每日读书一个下午，上午武，下午文。初静七岁时恰逢叔母去世，叔父整日沉浸在哀痛中无暇顾及她，赵嘉佑便要求初静和她一起读书。

　　可那个先生十分严厉，初静很惧怕，经常称病不去读书，字也不识几个，赵嘉佑于是就自己教她，她一开始就没对读书树立好印象，只要一读书她就想起先生凶神恶煞的那张脸，即使赵嘉佑教，她也不想读书，往往就敷衍过去，读一会儿就说自己累了，她身体不好，赵嘉佑怕真的累到她，往往也就纵着。

　　这日赵嘉佑正在教赵初静识字，赵初静突然听到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她便跑出门外，看到地上有一个摔破了的鸟蛋，院里那株高大的梨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鸟窝，赵初静来了兴趣，她想上去看看鸟窝里还有没有鸟蛋，赵嘉佑搬来梯子，扶着梯子，赵初静踩着梯子爬到了树上。

　　“怎么样，初静？”

　　赵初静心中雀跃不已，“有！哥哥，里边有三个鸟蛋！”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挑了个最干净的，捧在手里。

　　“哥哥，我要下来了哦。”

　　赵嘉佑扶着梯子，赵初静平稳落地，“哥哥，你看！”她双手捧着鸟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孵出小鸟……”

　　赵嘉佑摸了摸，“树上不见太阳，不如把它放到太阳底下，暖和起来就有小鸟了。”

　　“有道理。”赵初静十分赞同地点点头。

　　（四）“你不许和我抢，这是我的！”

　　男女七岁不同席，不可以再同桌吃饭。赵嘉佑知道她一个人吃饭没意思，这日中午，端着饭去她房间找她。

　　果然，她一个人坐在桌旁，也不吃饭，不知道在玩什么。赵嘉佑进来后，也没说什么，坐到她身边，吃她的菜，“你要是不吃，留给我。”

　　小孩子吃饭一个人吃不了多少，若是身旁有人和她一起吃，她便想抢着吃了。她拿起筷子，“哥哥，你不许和我抢，这是我的！”

　　“我夹到了菜，就是我的。”赵嘉佑又吃了她的菜。

　　“啊！哥哥！”她也开始吃菜，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便吃完了。后来赵乾看两个孩子感情好，不愿意分席吃饭，而且初静身体不好，正需要有个同龄人与她争着、抢着，她才有心情吃饭，也就这样了，世俗的规矩是人定的，人也可以打破，只要不是特别过分就行。

　　（五）“现在就去！”

　　二人上街游玩，一路上走走停停，赵初静想吃什么赵嘉佑就给他买，赵初静在前面走着，赵嘉佑提着零嘴儿在她身后跟着。

　　“哥哥。”赵初静自己手中拿着几个炒板栗，她递到赵嘉佑嘴边，赵嘉佑欣然吃下。

　　“初静，真的，你的身体状况太差了，明日开始每天早晨练剑，我叫你。”

　　赵初静不想早起，她自顾自在前边走着，似乎没听到赵嘉佑说话。

　　赵嘉佑快走几步挡在她面前，“下次你师父再来，我可挡不住了。”

　　花欲燃早就认了初静做徒弟，花欲燃对她十分严厉，旁人一提到她，初静就不想作声了。

　　“我头疼。”

　　“啊？”赵嘉佑忙查看她的情况，“怎么个疼法？这附近……”他仔细看着，这附近是梧桐镇东门，回春馆在这里，索性不远。

　　赵嘉佑之前来过几次给赵初静抓药，赵初静第一次来，刚踏进回春馆大门，从内室走出来一身材颀长的公子，二十多岁，身着月白色绣着竹叶的长衫，衣袂飘然，长相清新俊逸，面色凛若冰霜，举止高雅，若不是看到手中的药包，赵初静倒觉得这公子，是个读书人，不是大夫。

　　赵嘉佑倒是一笑，“周大夫。”

　　周琮朝赵初静走过来，多层重叠的裙摆纤尘不染，随步伐轻摇。“哪里不舒服？”赵初静还在诧异此人装扮与身份不符，竟一时忘记了自己在假装头痛。

　　“头痛，麻烦周大夫给看看。”赵嘉佑道。

　　“坐。”周琮亦是坐到了案前，准备给她把脉。

　　赵初静给赵嘉佑说：“哥哥，我想吃镇子西头的桂花糕。”赵嘉佑安抚她：“看完病哥马上给你买。”

　　“现在就去！”赵初静耍小性子，赵嘉佑只得妥协，“好，你可要乖乖在这待着。”随后对周琮说：“劳烦周大夫看顾，我去去就来。”

　　周琮正在诊脉，听到后微微点头，赵嘉佑马上就出门去买糕点了。

　　看到赵嘉佑急匆匆出门后，赵初静低头浅笑，这一切周琮都看在眼里，原来这姑娘是装的，不过她的脉象……她的身体状况并不好。

　　她也察觉到大夫在注意自己，低头说：“大夫，你可不能告诉我哥哥，我给你吃炒板栗。”说罢，她拿出自己的板栗，放到桌子上。

　　周琮一笑，这姑娘，是在贿赂他吗？他又看了一眼这个小姑娘，她生的花颜月貌，冰清水冷，眸子若秋水盈盈，秋月寒江，倒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周琮点头。

　　（六）“你疯了？”

　　赵初静十五岁，按着规矩，行笄礼，必须是女子已经许嫁后出嫁前才可行笄礼，也并不是非要十五岁，然初静的身子不好，通过这样的一个仪式宣告她成年，也可向上天祷告，希望她不会早夭。

　　笄礼要由母亲主持，只不过初静的母亲早已不在，叔母也早逝，这样一个重大事件赵乾请了江蓝珊来为初静插簪。

　　受笄礼当天也是初静的生日，之前她都是将头发梳成辫子，今天花欲燃则将她的长发绾成了发髻，受笄之时，由江蓝珊亲自为她加笄，插上了一支白玉簪子，表示她已经成年，至于笄礼后的作为人妇应遵循的品德礼貌，则省去，由江蓝珊说了一些祝福语。

　　行礼结束，初静觉得累了，便准备回房休息，赵嘉佑此时拦住了她。

　　“哥哥，我有些累了，有什么话等我睡醒再说吧。”沉重繁琐的礼仪她的身体状况根本受不住。

　　“初静，今日是你的笄礼，代表你已经成年，可以成亲了，你可愿意嫁我？”

　　“什么？”她顿时困意全无，眼睛陡然睁大，正在愣了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又听到赵嘉佑说：“初静，你可愿意嫁给我？我们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我一定好好待你。”

　　这次绝不是她听错了，她压下内心的震惊，小声质问他：“你疯了？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是你妹妹！”

　　“又不是亲妹……”还没说完，赵初静一巴掌便落在他的脸上，“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到过。”说罢她便回屋锁上了门，赵嘉佑依旧不依不饶，还在外面，“初静，你开门啊！”

　　这突如其来的示爱仿佛让赵初静十几年来建立起来的伦理观念崩塌，哥哥怎么能对她说这样的话？

　　下午原本要去回春馆，因为这件事她也没心情出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默默消化内心的不愉快。

　　直到两天后，她才去回春馆，刚进门，周琮便说：“你这脸色……你可是受伤了？”

　　“没有，脸色怎么了？”

　　“瞧着像失血过多。”

　　赵初静小声地说：“我这两天身体不舒服。”

　　周琮会意，“给你的药吃了吗？”她这月事，若不吃药，会腹痛难忍。

　　“吃了，因为这，我这两天总觉得睡不够，人也昏昏沉沉的，若不是早就说好前天要来，我可能还会往后拖几日。”

　　“你先坐下，我给你做一碗阿胶红枣汤。”

　　从这件事后，赵初静就开始有意无意的避免和哥哥接触，一有时间就去桃花幽谷小住，二人再也回不到幼时纯真的兄妹情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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