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不问剑

　　还是温青时知道了这边发生的事，亲自来解释道：“并非我有意偏袒乐游山，确实是鸡汤面。”

　　“但也确实做了鱼汤。”

　　“欸？”

　　莫素衣不解，看向何元初，说：“你四师兄杀了鱼。”

　　“他天天杀，一天要祸害好几条。”

　　“他说杀鱼煲汤。”

　　何元初挠挠头，心想：“我怎么知道煲汤给谁喝……不对，我知道。”

　　“那个，应该是给我大师兄喝的，你可能不知道，昨天稷泽镇上，发生了些事，我大师兄受了点伤。”

　　“你并未推演，如何知道是鸡汤面？”

　　“我不知道啊，因为我想吃鸡汤面了。”何元初几乎按捺不住骂他的冲动，她也没有和温青时串通好，可这要怎么解释啊！

　　凉风似乎冷了很多，烛火渐次，明暗交错，她有点饿还有点冷，就想着，要是有一碗鸡汤面就好了，最好面上盖个煎蛋，在饕餮堂里唏哩呼噜吃完它。

　　她不知道缘由，只好问温青时，“为什么晚上要吃鸡汤面？”

　　温青时：“……”这叫人怎么说？

　　“因为你家四师兄宰了几只鸡，所以晚上吃鸡汤面？”

　　晚上吃什么，为什么吃这个，你就算去问个神仙，他也只能回答你，因为有食材，想吃，就这么简单。

　　张翠微和韩香絮站在一旁，前方坐着疗伤的谢三问，他压下胸膛翻涌的血气，回过头来看，“我家这个师弟，看着沉寂冷漠，内心很活泼的。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算一卦，浮玉山上的梨花什么时候开，蜃影的海浪有多高这样的。”

　　韩香絮：“卜卦与卦者性命相关，他不会觉得累吗？”

　　“不，他乐在其中。”谢三问道：“所以我也很好奇，你们那位小师妹未卜一卦，落笔鸡汤面，真的是歪打正着？”

　　还在饕餮堂的钟酉左等右等不见温青时回来，大师兄的伤并无大碍，行动多有不便，小师弟过分忧心才要守在跟前陪着。

　　钟酉暗骂温青时，早跟你说了，我一会儿去给大师兄送药，一个转身的功夫人影就没了，谁看得住灶上的火！

　　于是，绕道过来喊温青时去看着厨房火的钟酉，好歹看着是大庭广众之下，没有大大咧咧地喊，不然回头又要让赵老头子说他言行无状，在罚抄书。

　　所以他只是凑近了温青时身边说：“灶膛火没有熄，你别忘了鱼汤，我去喊小师弟吃饭，他爱吃的鸡汤面。”

　　钟酉有意压低声音，是怕干扰了比试，惊扰了观看人的意兴，耳聪目明的修仙之人每日听到的声音太多了，会自动掠过毫无用处的声音。
　　偏偏“鸡汤面”不是无关的声音。

　　于是所有的注意力都到了钟酉身上，何元初拖长音了然地“哦”了一声，道：“是的，没错，我家小师弟最喜欢吃鸡汤面，除了鸡汤面之外喜欢包子。”

　　张翠微和韩香絮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这还是上次初雪小宴的时候，问及小师弟喜欢吃包子的缘由时，无意间知道的。

　　“是那个，小师妹画的画里，小师弟上山那天，微雪，烛火，饕餮堂暖和得不成样子的雾气氤氲……” 钟酉说道：“他来到山上的第一顿饭就是鸡汤面。”

　　冬日里，一个流浪多年与黄狗作伴的乞儿，乍然进到温暖得不似人间的地方，甚至改写了今后命运的地方，他当然不会忘掉那碗鸡汤面的味道。

　　何元初一阵了然，她说呢，怎么会想着盖个煎蛋，原来她下意识就把这样的天气和小师弟联系到了一起，又冷又饿的时候，当然会想起来。

　　这才是……歪打正着！

　　因着第二局掰扯了这样久，第三局还是下棋，何元初干脆认输了。

　　她道：“卜卦我确实不太会，想必你也看出来了。下棋我还算在行，但你用上九宫飞星，就别为难我了，我认输。”

　　莫素衣不说话，何元初径直去敲响了清谈结束的钟声。

　　赵湖亭不会拂自家人的面子，当即宣布清谈会结束，“浮玉山亲传弟子莫素衣，为清谈头名。”

　　说来此次的清谈会最后才是出人意料。

　　往年都是红枯山与仙室山轮流占鳌头，今次却成了向来连第一场都闯不过去的浮玉山。

　　也不能这么说，他们浮玉山第一天依然没有人顺利通过清谈，除了这位莫素衣，谁也没能预料到，浮玉山就靠着这一名主将拿到了最终胜利。

　　如此说来，此次的问剑清谈，浮玉山与乐游山平分秋色，红枯山有白麓，清谈最后也有一位，算得上不上不下，仙室山稍逊一筹。

　　可有多少藏着掖着没显露真实的人，胜负输赢什么都代表不了，因此也无人计较了。

　　而卧床养伤的大师兄，又被亲切的师弟师妹们问候了。

　　何元初声情并茂地讲着二师兄是如何打败谢三问的，用上了“说时迟，那时快，二师兄剑光凛冽如虹，唰的一下削掉了脑袋……啊呸，是谢三问垒砌的高岸。”

　　钟酉总结道：“她的意思就是说，二师兄给你报仇了！”

　　这小房间里站五人略显逼仄，每个人的神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傅东风自然也没有漏掉二师弟的神情。

　　怎么说呢，赢了，还是不高兴，甚至有些气馁和郁闷。

　　张翠微几次三番欲言又止，顾及诸多师妹师弟，终究还是没有问。

　　傅东风心知他要说什么，多半已经猜到了，但这事不好由他来说破，便同何元初侃大山，“怎么光说你二师兄，我可是听说，乐游山小师妹威风得很，执黑子遇上能掐会算的白子，最后输了两目半。”

　　“山中弟子还来跟我抱怨，说，还以为小师姐不会下棋，原来那么厉害，欺骗他们的感情！”

　　何元初：“……”怎么能叫欺骗呢，又没有人问过我会什么不会什么呀，而且下棋真的不好玩，不好玩的事说它干什么！

　　“大师兄，我觉得我师父一定是搞错了。”她坐到案前，托着腮帮子胡言乱语，眼神飘忽，沮丧无比，“姓莫的能掐会算，那才叫天演，我这样的，乐游山天演一脉传给我不就完蛋了！”

　　“他能掐会算怎么了，第二局不一样输了。”钟酉浑不在意道：“可见能掐会算也没什么用。”

　　“不得了，四师兄，不跟我吵架就算了，你居然在安慰我？”

　　钟酉没理会小师妹的贫嘴，她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在意天演天赋如何，更害怕陆云屏慧眼识错了人而已。

　　小师弟一直不说话，低头摆弄那块玉石，惹得人好奇，问道：“这是那晚带回来的玉石？打算雕个什么？”

　　楼夙不好意思说道：“想刻个玉佩的，我还不太会。”

　　“大师兄厉害，他要雕玉像。”

　　其实，他的伤不严重，山中弟子大多还不知道他和谢三问比试的事，故而说是意外摔伤的。

　　瞒是瞒不过的，探望过他的师弟师妹们都知道，那是剑伤，谁摔跤能正好摔到剑上啊！

　　问剑清谈结束之后，照以往的惯例，各家仙门若是无事，都要带着自家弟子回程，而今次与十年一度的双月境冲突，多留了些时日商议要事。

　　历来双月境入口都是自红枯山而入的，此次红枯山掌门莹嫇不在，便由白麓代行掌门之职。

　　太和山闭门封山，不算他在内，其他仙门对此也不见得有多热衷。

　　双月境那地方，据说遍地是金银财宝，大地一块永不会化冰的冻土，天悬双月，无一丝温暖，那里生活的都是些茹毛饮血的魔族，每日不歇地争夺所有生存的可能。

　　还有传言说，魔主诞生，将带领子民回归故乡。

　　谁知道说的是谁，故乡又是哪里，千万年传下来的几句箴言，经过润笔修饰，早已失了原来的意思。

　　红枯山的双月境入口是单向的，魔族无法从那里出来，仙门弟子却可以进去，需得手持红枯山的信物，所以各家入双月境的弟子，都必须得红枯山首肯，反正她们从没拒绝过。

　　但仙门对双月境尊崇有之，敬畏有之，唯独没有热情，去者甚少。他们信奉一套安逸说法，现在活得好好的，想不开才要去那天寒地冻的地方。

　　浮玉山陈五常率先道：“我们不要名额，那种鬼地方有仙丹也不去。”

　　仙丹无非就是延年益寿、功力大增，前者不需要，后者用不上，好好的谁要自己找罪受！

　　济世大师说：“这代弟子年岁尚小，行事稚嫩，白小仙友，红枯山的信物怕是要再等十年才能送出去了。”

　　白麓不言不语，定定看着最后的乐游山。

　　赵湖亭遭不住，尴尬笑道：“乐游山，要一个名额。”

　　众人齐齐看向他，满脸不赞同，谴责他当师长的，弟子胡闹竟也不拦着。

　　陆云屏替掌门师兄说话，“乐游首徒傅东风要去双月境，两月后动身前往南涧，小仙友费心了。”

　　“你们的弟子要去双月境就够离谱了，去的人还是不能学仙法的首徒，你们真不怕他在双月境遇上什么事，回不来了吗？”

　　毕竟之前去的也没几个回来的。

　　“他是依山师弟的弟子，依山师弟同意，我们没理由阻拦。”

　　解依山闷声不吭，顿觉如坐针毡。他们看的神情好似在说：“哪里来的狠毒师父啊原来是入了无情道的这位怪不得！”

　　外人不好评说，解依山心想，老家伙们年纪一大把了，谁不是拳拳爱护之心，哪里舍得当亲生儿子女儿养的弟子吃苦。

　　可他这个做师父的，收傅东风入门前，徒弟已经背负了一座足以压垮他的大山一样的责任，国仇、家恨，随波逐流的或可称背弃他的、如今却活得不算好的万千子民。

　　不能修习仙法的人没办法堂堂正正硬撼太和山，更不能光明正大胜过李还真，他去了还有一丝可能。

　　白麓当即取了一块莹嫇师父给的木牌，交给解依山，她面无神情，还要极力作热情好客的模样，说：“南涧红枯山恭候乐游首徒大驾。如有仙友仍愿入双月境，红枯山力所能及，不会吝啬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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