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识君

　　出了清音镇往西三十里便是段家大宅。正当晌午赶路，两人顶着云栖峡的炎炎烈日走了近两个时辰，才站定在大门之外。
　　青天白日，段府大门紧闭，府门一派肃穆。林君上前叩门，许久，门才幽幽打开一条缝，一个小厮从里探出头来问道：“你们是谁？”
　　“我们从君明剑庄而来，有要事前来拜访段家家主，烦请通传一声。”
　　“等着。”那守门的小厮说完将门关上。听动静是跑去厅堂通传了。
　　他们两人站在门口，干等了好一阵也不见小厮回来。季远珩有些嗤鼻道：“好歹也是云栖峡数一数二的大户，怎么一副做贼的样子，连个看门小厮都畏畏缩缩的。”
　　林君道：“虽是一方望族，宅邸却离镇上如此遥远，当真蹊跷。”
　　“若说是别苑，倒还讲的过去，但瞧云栖峡这穷山峻岭的样子，怕是也没有什么避暑的必要。”季远珩忽然问了句：“比之天蜀望族沐家又如何？”
　　“不及。天蜀盆地虽闷热，但风景宜人，四处有翠竹，镇川江也很美。”林君客观陈述道。
　　两人正在闲聊，见大门再次打开，刚刚传话的小厮恭敬站在门口迎道：“我家主子说，远来是客，两位请进。”
　　说着给他们带路往里走。到了前厅，小厮又道：“两位远道而来，请先在厅中稍作休息，我家主子稍后便来相见。”
　　说完退了出去。林君与季远珩落座，不一会儿丫鬟奉上热茶。
　　说到底其实就是换了一个不晒的地方，继续等。
　　季远珩无所事事的把玩茶盏，人都在人家的大厅里，总不好继续说那些嫌弃的话。倒是林君，认真打量大厅四周的布局。
　　段府的大厅并不是很大，设有六侧座，两上座，正中悬挂着一副水墨丹青，十分素雅。一眼望去，整个厅堂仅有上座两旁的角落里摆放着两只青花大瓶，里面插了几株不知名的花草，甚至连多宝格也未有一扇。
　　……这也未免，太过简朴了。
　　别说是名门望族，就连一般的富庶人家也相差甚远啊……
　　正疑惑万分，只听从侧厅传来一阵银铃声，随即便见一青衫女子，步入前厅。那女子约莫二八年华，一双杏眼灵气十足，眼神清澈，远山一般的黛眉，淡而悠远，樱桃红唇一点点，虽算不上是绝色容颜，却难掩一股天真之气，清纯娇俏之态，倒也是明艳动人。
　　“就是你们两位要见家主？”
　　“正是。不知阁下是？”
　　“我叫段灵川，你们要见的段家家主正是家慈。”
　　“原来是段家大小姐，幸会。”
　　“哎呀，不要讲这些虚话，两位不远千里到访，到底所为何事呀？”
　　林君一愣：“我们此来有要事相商，不知段家家主可否出来一见。”
　　“怎么？你们是瞧不起我吗！有什么事是我不能说了算的！”
　　没想到这段家小姐，虽然看上去一副稚嫩模样，脾气却大得很，季远珩不禁觉得她有几分季予兮那丫头的影子。便开口道：“若是段小姐可以做主，倒也是好的。实不相瞒，我们二人此行正是要去往金佛殿，听闻这金佛殿乃是由段家奉命看守，于情于理我二人也应当先与主家知会一声，若小姐可以给我二人通行令牌，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什么？！你们居然要去金佛殿？”段灵川惊道。
　　这小丫头一惊一乍的着实让季远珩心中恼火，但又不好发作，便勉强笑道：“正是如此。段小姐可以做主吗？”
　　“……这……”段灵川抿了抿唇道：“……不能。”
　　“那便劳烦段小姐请家慈出来一见吧。”林君又道。
　　“我娘亲岂是你们说见就见的，金佛殿外人不得进，你们快些走吧，令牌不会给你们的！”段灵川说着便要将人往外赶。
　　岂料到她话音刚落，便从厅外传来一声严厉之音：“川儿，不得无礼。”
　　季远珩与林君齐齐望去厅外，但见一袭暗红衣袍，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缓步而来，观其面目与段灵川有七成相似，当是段家家主段仙芝无疑。
　　见段仙芝来了，刚刚还飞扬跋扈的段灵川瞬间老实了大半，嘴唇微翘道：“娘亲，川儿才没有失礼，反倒是他们两个无理取闹！”
　　段仙芝也不喝令她住口，只是淡淡的瞧了她一眼。段灵川便瞬间噤声，缩了缩脖子，乖乖站到了段仙芝的身后。
　　“两位少侠要去金佛殿，所为何事？”段仙芝在厅外便已听见他们之前的对话，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寻人。”林君答道。
　　“何人？”段仙芝又问。
　　“无可奉告。”
　　“呵，既然如此，恕老身爱莫能助。”段仙芝冷笑一声，便要拂袖离去。
　　“既然段前辈为难，晚辈们也不应多做叨扰，这便告辞。只不过在离去之前，有一样东西还需请段前辈过目。”季远珩礼貌应道，随即便从袖中拿出聂澜先前给他们的密信，交于段仙芝手中。
　　段仙芝半是狐疑道：“信封之中为何物？”
　　“段前辈打开便知。”季远珩微笑道。
　　她拆开信封，从中取出信纸，展信细细扫了几眼，面上神情忽然一紧，随后拿起信封往手中一倒，只见从里面滚出一对银制铃铛，用金线拴着，精致非常。
　　段仙芝整个人僵在原地。段灵川歪头扒了一眼，眉头也微微蹙起。
　　“……你们……”她似乎要问什么，却又顿了一顿，转口道：“两位少侠来自君明剑庄？”
　　“正是。”季远珩微笑道。
　　“既然是君明剑庄的贵客，段家身为云栖峡的名门，理应好好招待。不如就请两位少侠暂且在宅邸歇下，如何？”
　　“晚辈可以认为前辈这是愿意助我二人一臂之力吗？”季远珩说罢，忽然怔了一怔。
　　只见段仙芝的态度与之前大有转变，回应道：“两位少侠所需之物，并非轻易可得，老身也要准备一下。今日时辰已不早了，这方圆十几里内没有客栈，两位少侠旅途劳顿，就让老身略尽地主之谊可好？”
　　林君见她一个劲地想要留下他们，心中略有不安，开口便要驳道：“……不必……”
　　岂知他话还没说完整，便被季远珩朗声应了下来：“恭敬不如从命，多谢段前辈。”
　　林君复杂地看了一眼季远珩，讪讪闭口。
　　随后季远珩又笑着道：“晚辈所求的两样东西，缺一不可，还请段前辈明日一早备好。”
　　段仙芝没有说话，倒是段灵川那泼辣的性子忍无可忍道：“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川儿，住口。”段仙芝喝了一声。
　　“娘亲！”段灵川气的一跺脚，转身气愤离去。
　　段仙芝无奈叹了口气：“让两位少侠见笑了。”
　　季远珩复又笑道：“无伤大雅，段小姐也是真性情。”说罢一拱手，不着痕迹的扶了下林君肩膀，便随着段府的领路丫鬟前往后院客用的西厢房。
　　甫一进入厢房，季远珩便站定在屋子里一动不动。
　　林君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刚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答应她留下来住？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怎么……嗯？”他连珠炮似的话一句接一句，还未说完，便觉得手心一热，被季远珩拉住了。
　　季远珩低声道：“……阿君，让我坐下来……你先扶我一把。”他话音一落，整个人便往前栽倒。
　　林君吓了一跳，赶忙扶住了他，急道：“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
　　“怕是有些不好。”季远珩虚声笑了一下，其实更像是咬牙切齿的咧了下嘴。林君扶着他去床榻坐下，这才注意到他额上豆大的汗粒滚滚而下，似是正在饱受煎熬。
　　“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头疼。”季远珩闭着眼如实回答道。
　　事实上刚刚在前厅，他有一瞬间眼前全黑了。
　　还好他反应快，没被段仙芝识出破绽。随后眼前景物虽然模糊，但好歹也能看个轮廓，这才随着身旁林君的脚步安然到了厢房。
　　“又疼了？到底怎么回事？跟之前在清音镇时一样吗？”
　　季远珩也有些分辨不出来，只道：“大概吧……就是疼。”
　　他说得含糊不清，林君又不通医理，急的眼睛都红了：“之前大夫开的药方我记得，你先躺下休息一会儿，我回镇上抓药。”
　　他说罢便起身要走，手却被季远珩紧紧拉住不肯放开。
　　“……你别走。不要去，就在这里陪着我。”他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挨一挨就行，这里离镇上甚远，况且你若是现在去了，一定会被人盯上。”
　　他说得的确没错。林君却忍不住道：“那就让我看你这样疼着吗？”
　　季远珩虚声笑了笑，紧紧攥住林君的手道：“我头疼，你心疼，我又不亏。”
　　“……你！”林君被他气的噎住，都这种情况了，他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好了……阿君，你听我说，从刚刚段仙芝的转变来看，聂澜的那封信，着实有些分量。这段府四下透着一丝诡异之气，我们尚且不宜打草惊蛇，只要拿到问心莲和令牌即可。既然她说需要准备，咱们便给她准备的时间，明日一早，拿到东西咱们就立刻离开。”
　　林君应道：“我知道了。”其实他心思完全不在这里，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能让季远珩舒服一些。
　　季远珩听他不说话，慢慢睁开眼，歪头看着他模模糊糊的脸，微笑道：“你不用这样担心，我真的没事，睡一下就好了。”
　　林君帮他脱了外袍，解了发带，扶着他躺下，坐在一旁伸手帮他轻轻地揉着头，柔声道：“这样好一些没？”
　　“好多了。”他朝他笑着，心里暗自回想聂澜的叮嘱，他从进了段府便十分谨慎，甚至连一口茶水都没有喝，也实在闹不清是怎么回事，聂澜说他是中了蛊，可到底是何时何地中的，他也完全想不起来。
　　林君的动作温柔，季远珩就这样合眼思索，没过多久便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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