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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辛
云清所言的确骇人听闻,封梓莘思虑半晌,开口问:“太后所言何意?靖北王可是上了皇家玉牒的,他的身份难道有问题?”
南丰在大楚和南齐之间求生,虽是小国,但盛产黄金香料、翡翠玛瑙,富得流油。再者,封氏与苗疆姻缘密切,擅长制药制毒,即便为了自己延年益寿,也值得笼络。
镇国公镇守南疆多年,云清受了封氏不少好处,如今南丰内乱,封氏兄妹逃到大楚都城求助,正是大楚趁虚而入,彻底掌握南丰的绝佳机会。太后本意是想让封梓莘进慕容恪的后宫,但一来两人都不愿意,二来太后对异族女子也有些忌惮,最后退而求其次,同意了让靖北王联姻。
既然要收服封氏,云清权衡一番,分享一些皇室秘辛也算不得什么。
太后“哼”了一声,缓缓道:“罢了,郡主不是外人,哀家就将这段往事告知郡主,也好让你早做准备……先皇在位时,七位皇子争储,内乱不断,大楚大伤元气。”
“争斗到最后,除了如今的太上皇,只有成王一个人活了下来,郡主可知为何?”
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封梓莘哪能知道,只得耐着性子配合:“请太后赐教。”
太后叹了口气:“先皇不愿再见手足相残,为保住成王,亲手给他下了无子药。成王一脉,注定无后。因此,慕容晗明绝不可能是慕容氏的子孙。而玉牒一事……只不过是太上皇不忍成王后继无人,这才认下了这个侄儿。郡主,若你回心转意,哀家也有其他人选……你要是一意孤行,只怕祸福难料。”
太后说得好听,实则谁人不知,册封靖北王一事,本就是为了安抚成王,稳定北疆战局,但黎乔还是没料到,真相竟然会是如此。
慕容瀚一生没有封妃,世人皆道是他当年受了情伤,对此诸多怜悯。然而他却认下洛青之子,是为了送他上战场杀敌,还是为了让他搅乱京城风雨,趁机渔利?亦或者,是为了报复当年洛青的背叛?
据坠儿所说,以及黎乔派人查到的消息,不难推断出,慕容晗明与洛青一直生活在平州成王府,而洛青精神疯癫,对他非打即骂,直到他八九岁的时候意外逃出府,却被人贩子拐卖,辗转进了云香水榭……那之后洛青去了哪里?他的父亲又到底是谁?
原来,烈火鲜花之后是败落灰烬,他的阿澈,竟真的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黎乔只觉耳膜咚咚作响,像是喉咙被手扼住,铺天盖地的窒闷之感让人晕眩。
他猛烈吸气,又深深呼出,压抑着跳动的心脏,只怕自己会冲出去抓住云清问个清楚。
忽然间,一只温热的手掌摸索到了他的掌心,五指坚定地从他指缝间穿过,牢牢扣住。
慕容晗明垂下头,抵在黎乔肩上,却安安静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像跋涉多日的旅人终于找寻到一片绿洲,躺倒在地后透出无穷的疲惫和无力。
纵然他已经足够强大,也有难以愈合的伤口。
黎乔狂乱的心跳逐渐平稳下来,心中的钝痛却越发鲜明,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用力地抱住慕容晗明的腰背,仿佛这样,就能靠近抚慰那颗满目疮痍的心。
奈何对方像是脱了力一般,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黎乔不敢出声,只能扶着他缓缓坐下,不断抚摸着他坚实的脊背。
慕容晗明单膝跪地,侧身压住黎乔曲起的腿,胸膛贴得更近,直如一座大山将黎乔压得严严实实。
外间太后与封梓莘的对话还在继续,黎乔只能大概听明白封梓莘不愿意更换联姻对象,在与太后周旋……
他的神思被另一件事完全占据。
靖北王和他面颊相贴,像小动物取暖一样互相磨蹭,很快,对方就不再满足这样的触碰,缓缓转过脸,一个柔软的东西擦着黎乔的耳垂划过,接下来是脸颊、鼻尖、嘴唇……
慕容晗明的唇炽热而柔软,就像春天的海棠花瓣拂过唇角,刚开始只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见他不挣扎,对方急切起来,翻来覆去地碾磨,像是在搜寻什么活命的灵药。
黎乔无端感受到了冰冷的绝望,他却只剩下心疼。
投我以霜刀,报之以琼瑶。
唯有宽阔无边的碧海,才能让那些伤人自伤的暴戾和冲动消弭于无形。
……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终于稍稍退却,在他耳边深深喘息。
灼热的气流让耳垂更增热度,随后,黎乔听见慕容晗明低沉地笑了笑。
直觉这人又在犯病。
“笑什么?”他忍不住低声斥道。
太乱来了,若是被外面的人听到,今日无法收场。
但正是这样背德的禁忌与刺激,才能抚平心底难以言喻的窒息吧。
双眼已经逐渐适应了密室中的黑暗,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两人耳鬓厮磨,任何反应都骗不过对方。
“你知道了本王最大的秘密,本王是不是应该杀人灭口?”
“……”
慕容晗明又笑了,声音又低又哑,像是从灵魂深处传来恶魔的呓语。
“本王真想杀了你。”
那我就不必再纠结你的过去,也不必再忧心你的将来。
天倾地陷,江海倒灌,人神共灭,末日崩塌,也都无法将我们分开。
……
黎乔拍了拍他的脸,把靖北王从混乱危险的思绪中拯救了出来。
“别闹了,现在怎么办?”
慕容晗明捉住黎乔的手,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南丰国有泼天的富贵,更有克制“噬骨”的秘药,慕容晗明要续命求生,就不得不答应与封氏结亲。他显然存了私欲,竟以此为条件,向慕容恪“讨”到了黎乔,但那只是一时气愤,顺水推舟之举,当时并未想太多。
但靖北王也未料到的是,这私欲越发膨胀,已经到了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地步。
他着实有些后悔了。
他以肮脏的血脉,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尊贵无匹的人,因而已经不愿,也不能再和封氏有任何瓜葛。
外间逐渐安静下来,想来封梓莘已经离开。
慕容晗明起身推开密室的门,身影一闪而出。
黎乔揉了揉酸麻的腿,刚站起身,便听得他说:“出来吧。”
黎乔拂开木架,只见太后坐在床边,一把薄刃横在她颈间。
太后背对着密室门,当是看不到自己,黎乔才放下心来。
太后声音有几分哆嗦,她刚要入睡就被吓醒,几乎奔溃。
荣华一世,云清何曾经历过这种凶险。
她的寝宫竟然混入了两个刺客!
“你们要做什么?”
慕容晗明冷声道:“太后娘娘,我们是李国主派来取你性命的。怪就怪你帮着封氏兄妹对付南丰国,犯了国主的大忌。”
太后很少见到靖北王,对他的声音毫不熟悉,闻言悚然一惊:“李嘉?不不不,这和哀家有什么关系?”
“怎么无关?你儿子对南丰国虎视眈眈,你父亲大军压境,若是你死了,大楚忙着国葬,想必就无法再顾得上封氏?”
太后惊出一身冷汗,忙道:“哀家从不干涉朝政……杀了哀家有何用?若是皇帝知道了,大楚才真的要踏平南丰……壮士想一想,这对李国主绝对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慕容晗明顿了顿,似乎是被说服了:“太后说得有道理,那我要你阻止慕容晗明与封梓莘的婚事,大楚不能再给封氏助力,你可能做到?”
太后犹疑半晌,她刚才说了那么多,封梓莘都不愿放弃这门婚事,可见其人固执。封氏到底是南丰国正统,事关国体,朝政大事都由慕容恪做主,现在母子离心,她能左右什么?
黎乔捏住嗓子,声音变得尖细起来:“你无需逼迫太后娘娘,只要我们明日出城将靖北王的身世散播出去,大楚必然大乱,到时候谁还顾得上南丰国?”
太后忙道:“不可,大楚与南丰诸多往来,大楚若是内乱,南丰必然也受其害……更何况,靖北王若是知道是南丰泄露消息,以他的性子,南丰岂不要受灭顶之灾?这件婚事……哀家会想办法,只是需要时日……”
黎乔眼神一转,又道:“这的确是两败俱伤之事,若太后能信守承诺,我们兄弟自然也不愿和大楚作对。但还需太后拿出点诚意来。”
“你们想要什么?”
黎乔想了半晌,似乎在深思熟虑,终于开口道:“多宝斋在南丰国势力遍布,黎相国府上二公子和李国主也有几面之缘,他曾说自己的母亲是被太后所害……只要太后能将此事实情写出,盖上凤印,证据在手,南丰自然不怕太后反悔,我们回去也好交差。”
既能牵制太后,又能将黎乔玩弄于股掌之间,从而为南丰国换取更多利益。若他们真是南丰刺客,这的确是一个两全之法。
慕容晗明转过头看向黎乔,只见对方一张玉色的脸平静无波,仿佛刚才一番话和自己毫无干系。
只听太后怒道:“放肆!这个孽障竟然敢如此中伤哀家!!哀家何曾害过他母亲?”
黎乔冷笑一声:“难道黎二公子身上的‘噬骨’之毒不是你下的?”
太后牙齿打颤,后悔这些年耽于安乐,又恨金吾卫无能,竟然让刺客进了自己寝殿。此刻只得怒道:“哀家敢做敢当,黎乔身上的毒是哀家所下,但云月这个贱人是自己愧疚难当,生产时五脏俱损,心脉衰弱而死,关哀家何事?”
慕容晗明手指微动,太后脖间一痛,便流下血来,再多怒气也不敢再发出来。
“刀剑无眼,太后小心为妙。”
黎乔双目失神,半晌,才捏着嗓子继续道:“既然如此,就请太后赐下信物书信,和李国主互通有无。”
太后无可奈何,只得被押着走到桌前写了封模棱两可的信件,声明与李嘉熟识,承认他的国主之位,又将腰间常佩的九转玉佩摘了下来丢在桌上。
“这块玉佩是哀家自幼戴在身上的,两位壮士可满意了?”
慕容晗明草草看了一眼信件,转手将太后打晕,丢在椅上。
折腾了一夜,东方将要泛白。
“我带你出宫。”慕容晗明道。
黎乔摇头:“不行,我必须得回紫宸宫,否则太后定会有所怀疑,陛下也不会善罢甘休。”
两人抹去一切痕迹,悄悄从殿内出来。
黎乔引着慕容晗明拐出凤仪宫,在宫门口忽地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对方马上握了回来。
两人对视片刻,谁也没放手。
黎乔远看见云风的身影靠近,才轻咳一声:“王爷回去吧,有什么话出宫再说。”
慕容晗明久久无声,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终于转身离去了。
他轻功卓绝,当年夜探皇宫对上薛枬仍能脱身,倒是不必担心。
有云风协助,黎乔一路顺利回到紫宸宫,一骨碌躺在床上。
他细细揣摩,当时情况危急,云清应没有心力说谎,母亲的确是因病而亡……他应该再无心结,却忍不住抱紧了锦被,缩成一团,仿佛如此,才能在这让所有人面目全非的深宫中获得一丝慰藉。
皇室之人,父母子女皆能算计,爱恨嗔痴全是筹码,孰为真?孰为假?
权势,地位,名利,富贵……
他们身上套着厚重的层层枷锁,即便扭曲自己也不愿舍弃……但这些东西真的如此重要吗?胜过亲人,胜过爱人?
黎乔只觉得可怖。
……
天亮之后,凤仪宫竟无丝毫消息传出。想来是太后给出信物不敢声张,只不过薛枬定会被寻机问责,金吾卫近来有的忙了。
黎乔睡醒没多久,皇帝的贴身内侍高崎亲自来传旨,慕容恪叫他一起用膳。
君命难违,黎乔由着宫女磋磨一番,悻悻去了。
金丝酥雀、挂炉山鸡、杏仁佛手、金钱糕……御膳滋味不错,大多是黎乔爱吃的,但黎乔恹恹的,不怎么动筷。
慕容恪歪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不合胃口?不如让御膳房重新做?”
黎乔摇摇头:“不必了,是臣昨夜没睡好。”
慕容恪看着他微笑,看上去还是多年前那个温和的兄长,“为何?”
“或许是紫宸宫龙气太盛,臣有些不习惯。”
慕容恪无奈:“阿乔是真的一点都不愿留在宫里啊?”
黎乔愣了愣,还是道:“宫里拘束,还请陛下容许臣今日出宫。”
慕容恪直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睛,那一刻,黎乔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原地,竟然产生了一丝毛骨悚然之感,好在皇帝不一会就移开视线,拿起筷子给他夹菜:“御厨费了心思做的,阿乔多吃些……下次……用过膳就让人送你出宫。”
黎乔立刻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多谢陛下。”
高崎看着黎乔高高兴兴地离开,又看了看皇帝,不免叹息。这桌菜,是陛下一道道吩咐的,都是按黎二公子的喜好所做,陛下这份心思在何人身上用过?黎二公子真可谓暴殄天物。
“高崎,传朕的旨意,让胡正卿去给阿乔问脉,他瘦了许多……要用什么药,只管让太医院供奉。”
“奴婢遵旨。”
沉默许久,就在高崎想要退下的时候,皇帝忽然又开口了。
“他……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朕?”
高崎镇定道:“陛下是君,黎二公子岂敢欺君?只不过宫规森严,黎二公子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慕容恪垂首笑了一声:“他若是循规蹈矩之人,就不会深夜还在外面乱跑了。”
高崎跪下道:“薛统领失职,自请廷仗一百,请陛下示下。”
“准了,让他养好伤再回宫伺候。金吾卫一切事宜交由曹斌负责,再出纰漏,朕绝不留情。”
“奴婢遵旨。”
君心难测。
慕容恪愈发沉默寡言,越来越有帝王之威仪,只有这两日见到黎乔时,他脸上浮现的笑意才是真实的。
陛下,是真的很看重黎二公子,宫里任何娘娘,甚至皇后,只怕在陛下心里都没有这样的地位。
只可惜……
高崎心中想着,把这个秘密牢牢地吞进了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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