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宠妻日常

　　自从知道阿姐最在乎的人是他之后，景璁看谁都顺眼多了。

　　但凡阿姐对旁人好些，他便会在心里暗自腹诽--哼！阿姐最在乎的人是朕，对你好，不过是替朕笼络人心而已。

　　这样过了几日，莫北辰瞧着陛下的眼神就有些弄不明白了。这小子在得意什么？为何看他，或是看秦嘉元都是一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臭屁模样？有时甚至还有点睥睨天下的意味。

　　当然，这样的眼光放在一位帝王身上并不为过，只是莫北辰总觉得这事与景妤脱不了干系。莫非她为了哄弟弟开心，背地里说了他什么糗事？否则陛下怎会这幅欠揍的样子？

　　秦嘉元因答应留在京城，如今皇城侍卫统领一职又正好悬空，因而在景妤的二表哥回来之前，秦嘉元便出任了侍卫副统领一职。一来莫北辰明白景妤的笼络栽培之意，二来就是他自己也挺喜欢这小子的，便有心将他放得离自己近些，也好适时提点。

　　因此二人时常聚在一块儿。

　　莫北辰大致回想了一下，陛下是从何时有的这种目光，便一下想起那日他被逼休了半日假，应该是秦家父子来过之后。

　　于是这日趁陛下做功课，莫北辰就将秦嘉元叫到一旁问起当日觐见之事。

　　秦嘉元一直将他视作楷模，既然是楷模想知道的事，他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莫北辰听完嗤笑一声，总算明白陛下为何这般，在心里也暗自腹诽，稚子便是稚子，被阿姐糊弄了还高兴成这样。不过他并不打算戳破，景妤用心良苦，他哪能不领情？不领她的情，不是作死么？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莫北辰却越来越忙了，有时与景妤也只能照个面。

　　宁王之事已有了结果，眼看着就快到行刑之日。本以为再不会有什么波澜，谁知景妤却意外接到华元的请安拜贴。

　　犹豫一阵之后，景妤还是在第二日约了华元进宫，未免莫北辰担心分神，她没将人约去御书房，正好她这段日子仍住在皇祖母宫里陪她老人家养病，便命人直接将人领来了这里。

　　在花园里见到华元的时候，景妤就觉着她瘦了不少，人也憔悴了很多，眼底那抹忧郁之色更胜从前。但身上却没了以往的光彩照人。

　　华元请安之后一言不发。

　　景妤领着她转了转，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是来替宁王求情的？”

　　华元摇头，趁着四下无人提了下裙摆便跪在地上道：“殿下，华元是来请您让陛下下旨，准华元与王清和离。”

　　景妤这段日子不是没听过她的消息。宁王获罪入狱被判凌迟，这是皇家开国以来对宗室最重的一次刑罚。加上他罄竹难书的罪行，华元身为他的嫡女，自然也活得不易。她之前虽有些过失，但还够不上量刑，因而只命她回府反省。

　　但王家因之前她“污蔑”莫北辰之事，将她迁到了京郊的一处庄子上暂住，碍于她始终还是宗室身份，肃亲王那里态度不甚明朗，虽未强迫她与王清和离，可拆散他俩的心只怕是有的。

　　如今谁还敢替她说话？哪怕是宗族中人也没人怜悯于她。

　　景妤倒是有些可怜她，沉沉叹了口，将人从地上扶起后问：“你为他做了这么多？真的就甘心么？”

　　华元笑了笑，眼里闪着泪光，有些苦涩，“那殿下又知不知他为华元做了多少？”

　　他俩自己的事，景妤怎会知道？见她似乎有说下去的意思，她便没作声。

　　华元看着她，幽幽说起往事：“我从来就没有你幸运。殿下有位好父皇，而华元却没有好父王。幼年时，他对华元十分严厉，严厉到近似苛刻。华元以为他只是希望我争气一些，为了讨好他，我很努力。可为了他心里的野心，他毒死自己的宁王妃，我母妃尸骨未寒，他就转而娶了对他更有助益的女子。那时华元还只是个五岁大小的孩子，自然什么都不懂。”

　　她默默抹了把眼泪，继续道：“我一心想成为他想要的女儿。可他的宁王妃却换了一个又一个，你知道为什么吗？”

　　景妤听着已说不出话来。宁王妃换了又换，这事她的确早有耳闻，父皇在世时甚至为此发愁，说他这堂弟也不知怎的就这般命苦。当时宁王伪装得极好，没有丝毫破绽，因此并没人怀疑此事。谁曾想竟是他自己作孽。联想起一而再再而三的中毒事件，景妤越发确定，他的野心已不是一日两日。

　　华元也没想等她问。她道：“因为他想要儿子来继承他这份野心，就像当年祖父对他那般。而这些女人没一个替他生了儿子。更可怕的是，他凭借着更换王妃，将不少氏族拉到他身边为他的野心筑路建桥，直到他十年内连续死了三任王妃，京中开始盛传宁王克妻，才再没有人敢将自己的女儿嫁入王府。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能登上皇位，迟早这些人也会将女儿送到他跟前。”

　　没有儿子，就不会暴露野心，也难怪宁王可以藏得如此之深。

　　“你何时发现这些的？”景妤很难想象她当时的心情。

　　但华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笑了笑，“他自己娶不了王妃，倒是索性不再娶了，却将主意打到了我身上。一开始见我喜欢莫北辰，便跑去先帝那儿求赐婚圣旨。因为他知道，若能与莫家联姻，大燕半壁江山便已握在手中。还好先帝有你这样一个执着又任性的女儿，他的算计才落空了。可他没有放弃这个念头，竟让我……”

　　景妤就说以她的性子怎会干出那样出格之事，原来居然是宁王的主意。

　　“他见我失了手，自然很不高兴。谁知这时候王清又表现出很在意我的意思，他思量了几日，便逼着我与王清来往。目的只不过是他权衡之后觉得王家更容易操控罢了。当时他没有兵权，军中也无亲信，王清的出现正好满足了他的需求，于是他便将我许给了他。凭借王家，甚至是卫国公在军中的威信，这才渐渐有了些人脉。”华元觉着自己在父王眼中只不过是件货物而已。

　　她依旧笑着，眼里却满目悲凉，“一开始我恨透了他，也不喜欢王清。因此我俩成婚大半年，都没有住在一起。可你知道吗？世上有种男人，或许他外表不够他人光鲜，身份也没有那么高贵，甚至不善言辞，可他就是实实在在的对你。哪怕只是一朵路边偶然摘来的野花，或者投其所好寻遍京城找来的一本你早就看过的书册，都是他满满的真心实意。我看过父王的那些女人，知道她们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自然也知道，这个男人恐怕于我而言，已是这世上最好的，再不会有人如他这般。他为了我可以将我所有的不好偷偷藏起，哪怕是对他一点点的好，他便会说给许多人听。他甚至为了我，明知父王有些事做得不对，也不曾向我提起，却替父王做了不少事。”

　　“那你为何还要与他和离？”景妤觉着这样的人应该珍惜才是。

　　华元苦笑道：“阿妤妹妹，你难道不懂吗？若是莫北辰娶了你，却在人前人后抬不起头，你还会嫁给他么？我父王犯下的罪行足以遗臭万年，我不想有朝一日他被人提起时还与我父王绑在一起。我在他身边一日，他便要背负着我父王的污名负重前行一日，换做是你，你忍心么？”

　　景妤顷刻间便明白了，正因为深爱，她才见不得王清被她所累。她之前之所以弄出那样的事，就是想与王清断个干净。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王家必然会与宁王划清界限，也就不会成为宁王强弩之末上的那支箭矢。所以她才会赶在宁王动手之前毁了自己的清誉。

　　景妤道：“我想王清应该已知道真相，是他坚持不肯和离对吧？你也是最近才发现，你父王真正的目的。”

　　以莫北辰的为人，事后怎会不修书言明真相？但王家对华元已厌恶至极，想必王清也与家里闹得有些不合，所以她才会求到她这里，想借景璁之手了断这段姻缘。

　　“那你呢？离开王家，又去何处安身？”如今宁王府定然已被抄了，宗族里又有谁愿意收留？只怕是她母妃外家也对她避之不及，天大地大竟已无她容身之地。

　　华元没有回答，只问：“这个忙，殿下帮不帮？你我过去虽没有什么太大的情分可言，但好歹我也算是你堂姐。我知殿下乃是重情重义之人，应该不会连这点情谊也不愿施舍吧？”

　　“那好。既然你认我这个妹妹，也愿意将心里的话说给我听。华元姐姐可否听我讲一个故事再做决定？横竖你所求之事也不急在这一时。”景妤也不管她想不想听，便开口说起了太液池边的那一幕，简简单单几句话说完，方道：“我相信王清对你的情义不比莫北辰对我的少。若你仍执意如此，我也不拦着你。但你就忍心看着自己喜爱之人，也挚爱你的人一生活在孤寂之中么？你难道没有想过同他一起面对？他都尚有勇气为了你坚持，你为何却自己败下阵来？那日之事难道不能解释？你若自己解释不了，我也可以不是？”

　　“可是……”

　　景妤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想了想道：“你是你，宁王是宁王。哪怕你是他的女儿，但你大义灭亲之举已值得天下人敬佩。即便你当时只是出于私心，只是为了一个王清，但你所做之事的的确确算是义举。就算天下人看轻你，我景妤和陛下也不会看轻你。有我和景璁在，你与王清便能继续下去。别轻易放开一只紧紧握着你的手，否则你会后悔一世的。”

　　华元忽然笑了，这回倒是有些真真的笑意，她道：“我一直不明白莫北辰为何只喜欢你。如今算是懂了。明明你我身上都流着太祖祖上的血脉，可你终究是比旁人干净的。难怪打小他就处处偏袒于你，只怕也如先帝那般，只愿你一世无尘。我记得太皇太后寿宴之上，你俩隔着那么多人，他眼里也只有一个景妤而已。”

　　“有么？”景妤倒是有些想不起来了。

　　华元嗯一声，“你自然是不知道的。因为每回你刚一转头，他便将目光看向了别处，恐怕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做贼心虚。”

　　但她这个旁人却是看得真真切切的。不止是太皇太后的寿宴，只要宫里有喜事，莫家受邀入宫列席，这样的画面比比皆是。

　　莫北辰眼中就从未有过旁人，她的一颦一笑，他都很珍惜。在他眼中，她就是一切，所以华元一早就知道，他没为任何人留有一席之地。

　　她又何必非要作践自己，往里挤？

　　或许那时的她仅仅只是仰慕这个光鲜明朗的男子而已，对他并未存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才会在王清出现后那么轻易地被他感动。

　　华元觉着自己一直需要的都不是莫北辰这样高高在上、宛若星辰一般的男子。她需要的只是能给她温暖的普通人，能将她那颗饱受严寒的心，紧紧捂在手心的人。

　　若当初所嫁之人真是莫北辰，他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