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董街明回到家，吴雪已经在洗碗。客厅里还在播着言情剧，厨房嘟嘟烧着热水，以及隐约响着吴雪边洗碗、边哼歌的声音。得知他回家，她还探出一只头来，体贴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热水已经烧好了，要不要先泡脚？”

　　他扯下领带，一屁股坐沙发上，反问道：“你把我的私人号码，给了古曼曼？”

　　吴雪疑惑着，从厨房走出来，“没有啊？怎么——”她蹙起眉，“你们...”

　　董市长一笑，意识到自己上了当。这女人聪明起来，是最会知道抓人软肋的。他为自己一时的愚蠢摇摇头，敞开怀抱来，“过来让我抱抱。我今天可是因为你，让人给摆了一道。”

　　“啊...当真？”吴雪乖巧地坐过去，思维也顺势跟上，“是古曼曼？”

　　董市长却转移话题，“这事你不知道得好。哎，这么说我没有到点回家，你不但不担心，还自己做了饭菜，吃完也不给我剩？”

　　吴雪眼睛瞪得圆鼓鼓，“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的！并且是你嘱咐，如果到点没有回家，你一定是去哪里应酬，不回来的。”她理直气壮地瞥他一眼。

　　董市长不相信地掏出手机，果真发现它已经没了电。

　　吴雪也一同瞥见，得意道：“下次埋怨人之前，还请您先反思自己哎，市长。”

　　被人反将一军，董市长的面子没了地方搁，导致他不悦地推开大腿上坐着的人，“我乏了，需要泡脚解乏。”

　　吴雪撇撇嘴，同样不悦地回了一句“等着”。

　　亲眼瞧见她人进入厨房，董街明才立刻站起身，匆匆跑去玄关处拿了那束香水百合来，随后又轻风一阵地飘去卧室，将花束摆在了大床正中央。等他出来，吴雪已经放好热水，站在沙发前看着他了。

　　果真，人还是不能有心事的好，容易心虚。

　　董市长看她一眼，轻咳几声，有理在于声高道：“嘱咐你多少次，我的衣柜不要动。害得我像家中的陌生人似的，连自己的衣服都找不着。”他憋红了脸，总算为自己返回卧室这事，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

　　可步子一迈开，他另生出巨大的疑问来：为什么要向吴雪解释这个呢？

　　想到这里，董市长再次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持续高涨的心虚。他真得承认，在讨好女人这项技能上，他是越发地退步了。摸摸鼻尖，董市长顺势在冒着热气的洗脚水前坐下。

　　不过还好，此番对弈的人是吴雪，不是那官场上的老油条。

　　只听见她小声而富有怨气地回答：“早在前天，你还提过一句，你的衣柜变得整洁了呢。”抱怨完，她噌地起身，俾睨着他问：“你要穿哪件，我去拿。”

　　董市长身子挺得板直：“不用！”

　　本能的过激反应，竟让双方都缓了个几秒钟。

　　吴雪看看男人，疑惑地慢慢坐下，又起来，“那你洗吧。我去冲个澡，今天例假结束，我得睡个美容觉哎。”转身，她便去了卧室拿换洗衣物。

　　这时，一只脚已经伸进泡脚盆的董市长，随即伸出阻止的手掌，一句“别”就要喊出来，可意识到大势已去，这句心中的呼唤就被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随之，房门被打开的瞬间，他可爱地闭上了眼睛。

　　就像等待法官宣判的罪徒，这骤然安静下来的时刻，董市长等待的是来自吴雪的反应。原是，十年再见，他比年少时代，倒是来得更加胆小。

　　吴雪瞧见床上的香水百合，静静怔了片刻，随即本能地回头，瞧了瞧客厅里的董街明。可惜被障碍物挡着，她只能瞧见他的半个后脑勺，一如他年少，根根发丝浓密且挺立。她挪动步子，将花束捧在手掌心，轻轻嗅了嗅——清淡的香味。

　　静默中，董市长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房门虚掩着，且惋惜的是，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双皙白的脚踝。

　　貌似半生记忆里，这还是他第一次送花给吴雪。

　　两人都卧下休息的时候，已经临近深夜。吴雪倒是洗完澡，早早就躺在床上假寐了，不过是董街明因为临时接到孟秘书的电话，又处理了一些公事。书房与主卧临近，吴雪静静听着董市长与孟三时交谈时，不紧不慢且低沉耐听的语调，竟觉得无比安心、满足。她甚至险些，就要在这熟悉到能催眠的声音陪伴下，就此安眠。

　　不过因为仅存的一丝理智撑着，她确实没舍得睡着罢了。

　　董市长蹑手蹑脚钻进被窝里时，带来一些从书房沾染的墨香。——现在的他，确实有练习毛笔书法的习惯。吴雪顺势，整个身子都缠绕上去，宛如一条弯曲的蛇。挨得近了，远远闻到的墨香反倒不见了。

　　刚刚躺下的人身子一滞，“你还没睡？”

　　吴雪没有回答，趴在了他的胸口。可不是，一晃眼异国他乡的流浪日子就此过去，现在她确实依偎在心上人的身旁，突然中也不真实。

　　董市长的手臂从她的环绕中抽出，反环抱住她。不过在他手掌安放在吴雪的枕头边时，突然触摸到别的东西。黑暗里他掂起来它，另一只手打开了台灯。

　　原来，是两人的结婚证。

　　弄得他哭笑不得，“吴雪，你搂着它们睡？”

　　吴雪将小红本撬过来，重新放在枕头之下，又掠过他关闭台灯。黑暗里她皱了皱眉，“睡意都被你给吵没了，董明明。”她是绝不会告诉他，这小红本自打前些天到了她手上，每逢他董市长上了班，她都是绝对要看上个好几遍的。也更不会承认。

　　董市长哼笑一声，重新把吴雪环抱在怀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冥冥中他的心头，不知何时生出莫名担忧。今天看到吴雪这个样子，他忽然明白，与这十年间任何一刻都不同的是，他身边再次有了吴雪。而这世上，也有太多如那古家二少一样的二世祖。想到荒郊外的那具女尸，他不觉皱了皱眉头。

　　“这几天，你别再与古曼曼接触了。”他用手掌轻轻拍打下吴雪的脑门。

　　阖眸凝神的人睁开眼睛，“为什么。啊...你还没有回答我，晚饭时间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过了这阵子，你自然就知道了。”董市长不放心，煞有介事地再次嘱咐，“我说的话，你放在心上，吴雪。”

　　怀里的人点点头。她此刻，心里想的倒是另外一件事情。

　　白天她的手机来了一条短信，发件人是安杰客老师，至于具体内容，则是他放弃了追寻米莉的脚步，决定回美国了。他说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联系故交，因为回美国之后，他决定在新的城市，重新生活。

　　失去记忆后，吴雪曾忘记了一件事情。至于现在想起来，她抬起头，盯着微弱的月光下，董市长下巴的淡淡轮廓，“我在美国有一位恩师，他有一位中国籍的妻子。”

　　“那个叫安杰客的。”董市长闭着眼睛，嘴上却附和着。

　　吴雪小小惊讶一番，“你知道？”

　　“你说起这个，现在我的脑壳还在疼。说起来，你也是真够气人的，吴雪。当初在‘筑林’工作，你竟然口口声声告诉我，高帆那小子是你未婚夫？那你把我放在哪里，你这不是瞪着眼气我，又是什么？”气得一向以逻辑闻名的董市长，也险些语无伦次了。

　　“...”

　　吴雪抬抬眼，“都是失忆时候的事儿了，现在还提它，就有点过分了呀，董明明！那你要这么说，当初你还骗我说，是我红杏出墙...”

　　“你敢说不是？”不等她有反驳的余地，董市长及时打断。

　　吴雪只好败下阵来，“我认错，董市长！”

　　气氛冷淡下来。

　　顷刻，吴雪紧紧环上董街明粗壮的腰肢，寂静里轻轻道：“其实，失忆的时候我不知道，现在记起，米莉老师回国的原因，是因为安杰客老师曾与他的一位女学生发生过关系。那女学生我认识，是我在学校的一个室友。她怀孕的时候，验孕棒是我替她买的，后来她承受不住压力，向我袒露了一些实情...”

　　“等等。”董市长适时打断，“你所谓的这个老师，是个惯犯...”

　　吴雪听明白他的话中之意，在黑暗里翻了个白眼，“是我的这位室友，一直纠缠的安老师。事后东窗事发，米老师当机立断选择了离婚，安老师才如梦方醒。他还是爱米老师的，这是他在来中国的飞机上，亲口所说。你知道吗，董明明？即便心中积攒了珠穆朗玛峰一样高的怨恨，但米老师最后的决定，却还是帮助安老师隐瞒了学校，维护了他的名声。这也是安老师后来后悔与自责的原因，他主动给女学生联系了其他城市的学校去重新开始，然后自己来了坤江追寻前妻。可就在前天，米老师与一位她的相亲对象结婚了。”

　　说到这里，吴雪挺惭愧的。

　　“可失忆那段时间，我把这段故事给忘了个干净。竟还帮助安老师向他的前妻求和，想来，那时候米老师对待我的态度那般恶劣，也是我罪有应得。”

　　董市长哼笑一声，“像是你做出来的事。”他的印象里，吴雪总是在一本正经地多管闲事。

　　“你——”吴雪突然用拳头，顶住正嘲笑她的人的下巴，警告道：“将来遇到的诱惑，可是比安老师要多得很哎。董明明，丑话说在前，你若负我，就是一条人命债了。”

　　“何以见得。”董市长睁开一只眼睛，往下俾睨。

　　“我会再度抑郁，而走上不归路，也是迟早的事。”

　　“行了，睡吧。”董市长把她的后脑勺扣在自己的胸膛前，态度有些不友好，力气也有些大。“你得抑郁症，纯属活该，吴雪。”

　　“这是事实，也是给你打个预防针。”

　　董市长不再说话了。吴雪撇撇嘴，眼皮也耷拉下来。此时，窗边好闻的百合香袭来，吴雪轻轻莞尔，“谢谢你的花，董明明，我很喜欢。”

　　沉默片刻，董市长皱眉，“你说你的例假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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