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京

　　大年夜，团圆夜。

　　卓云曦与卓信霖在大书房外面的院子里一起吃团圆饭。

　　往年都是沈氏带着各房一起过的，只是今年大房被赶到了偏院，沈氏与卓信霖怄气，不愿意一起过年，其他两房自然不敢来凑热闹，卓信霖索性就与卓云曦二人一起过年。

　　这却是头一回。

　　卓云曦却没有那么开心。她的心里想着楚岚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望着父亲喝酒的侧颜，耳鬓已有白发，印象中高大的父亲竟不知何时老了。

　　有些事情她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嘭——”地一声，天空中绽开了一朵彩色的烟花，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热闹的声音透过济国公府的高大院墙隐隐约约传进来，父女俩相顾一笑，在这一刻觉得心中无比满足。

　　年初十，乾元帝在皇宫设春宴，大宴群臣及其家眷。

　　沈氏称病不出门，济国公府随行的女眷也就只有卓云曦一人。

　　临行前，卓云曦落了东西在院子里，绫罗自造奋勇跑回去取，卓云曦与绮罗相顾一笑，随她去了。

　　站定的地方离花园的池子不远，卓云曦缓步走过去。春节过后，水上的冰渐渐化开，平静的水面上偶尔化开一两道涟漪。

　　卓云曦不由想到一年之前，从水中捞出来的那具尸体。

　　这一年来，真的发生了好多事情。

　　宫门前，卓云曦乘坐的马车与卓信霖分开，往后宫而去。

　　再次来到坤宁宫，卓云曦望着殿内因为新年而布置一新的装饰，突然觉得这里很是陌生。

　　殿内热闹的交谈声在宫女将她领进殿内后戛然而止。

　　只要自己的目光扫过，那些诰命夫人、世家姑娘便都移开了目光，不再看她，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说实话，这些人以前看到她也是差不多的反应，真正让她感到心寒的，是皇后对她的态度。

　　“臣女拜见皇后娘娘。”

　　行过礼后，卓云曦只听耳畔传来一声娇滴滴的问安声。

　　皇后还未让她起身，她不好转头去看，只用余光偷偷瞄了一眼。

　　原来是柳若仪。

　　“快平身吧，你们俩都平身吧！”皇后道。

　　卓云曦正要退下，却见皇后朝柳若仪招了招手，柳若仪便快步走到了皇后身侧，二人说起话来，看起来亲密无间。

　　以前在这种场合，皇后总是会派她身边得力的嬷嬷到门口迎接自己，也会将自己叫到身边说话，只是今日就……

　　说不失落，那是假的，毕竟在卓云曦心中，长久以来皇后都是她真心敬重的长辈。别人怎么看她，她并不在乎，可是若是亲近的人因为一些流言疏远她，这种感觉真的不是很好受……

　　无视掉那些夫人姑娘们幸灾乐祸的目光，卓云曦在一旁找了个空位子坐了下来。刚一落座，她便感受到有一道令人难以忽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下意识望过去，与容华长公主四目相对。

　　卓云曦下意识朝长公主点头致意。

　　她原以为长公主是因为流言而对自己产生好奇，没想到长公主竟对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这竟是卓云曦在别人那里收到的第一份善意！

　　宴席将尽的时候，乾元帝挥手找来一个礼官，在众人面前开始颁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左相之女阮黛春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九子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特将汝许配皇九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这道圣旨颁下，众人虽然碍于皇帝龙威，却还是忍不住与身边的人小声嘀咕起来，倒是当事人之一的秦王面带微笑，上前领旨，看起来并无任何的不乐意。

　　说起来，秦王以前不得皇帝宠爱，在朝臣们面前就是个小透明，近来好不容易受封为王，有了些差事做，有不少朝臣觉得他还是很不错的，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竟然让他迎娶一个庶女为正妃，即使这庶女是左相的庶女，还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但那也只是个庶女啊！

　　一时之间，众人看着秦王的目光中透出一股怜悯来。

　　这得有多不受皇帝待见才能被这么对待啊！

　　于是在众人看来，秦王脸上那笑便是很勉强的笑容了。

　　阮黛春听到圣旨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住了。

　　之前宋承瑞向她表明心意，承诺会娶她为妻，她心中虽然高兴，但外面关于阿奇雅公主想要嫁给秦王的传闻也没有少听。从小被嫡母压迫，阮黛春其实心里很自卑，很没有安全感。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宋承瑞要迎娶别人的打算了。

　　却没想到……

　　做好了坏的打算，好运来了，她却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等到左相上前领旨谢恩的时候，阮黛春才彻底反应过来。她不由朝着宋承瑞的方向望去，恰对上他的目光，二人目光相撞，不由相视一笑，这个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和轻松。

　　卓云曦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知道好友对这桩婚事并无不满，总算放下心来。

　　圣旨一道道往下颁，几乎为皇家适婚年龄的年轻男女都一一赐婚。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喜欢帮年轻人做媒。

　　卓云曦不由想到了庞清雨先前与她说过的话，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然而下一刻，仿佛是要印证她的不安一般，只听礼官道——

　　“兹闻安阳长公主之女庞清雨贤淑广德，秀外慧中……特将汝许配裕德侯世子……”

　　庞清雨站得离她有些远，然而卓云曦还是伸长了脖子，努力让目光穿越人群，寻找到了庞清雨。

　　庞清雨并没有注意到卓云曦的目光。她微微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看起来对皇帝的赐婚并无不满，因为她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略带羞涩的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卓云曦想到了那名庞清雨倾心相爱却不得不分开的平民男子。

　　裕德侯府在朝中并无实权，倒是裕德侯世子似乎有几分能耐，听说在京畿禁卫营里做副官。卓云曦知道他还是因为先前听父亲的手下说起过此人。

　　只是，所嫁非所爱，庞清雨真的会幸福吗？

　　卓云曦的心中涌上了淡淡的担忧。

　　圣旨颁完，众人领旨谢恩后，才惊觉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

　　乾元帝对于自己的赐婚很满意，离开前脸上都挂着笑意。

　　皇帝走了，朝臣及女眷们也都鱼贯而出，离开了大殿。

　　霍景明一眼望见卓云曦离开的背影，正要上前追去，却被人拉住了。

　　他回头一看，拉住自己的人竟是自己母亲，到了嘴边的呵斥声忙被他咽了下去，对母亲赔笑道：“母亲有何事吗？”

　　容华长公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望见卓云曦的背影，她愣了愣，才笑道：“陛下为你所有的表兄弟姐妹们都赐了婚，却唯独漏了你，本宫可得带你去找陛下说理去！”

　　“啊？”闻言，霍景明瞪大了眼睛，忙道，“母亲，我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舅舅没有为我乱点鸳鸯谱，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您就别去给我添乱了！”

　　“那本宫问你，如今这卓七姑娘流言缠身，甚至连她的亲姑姑皇后娘娘都在与她保持距离，你可还愿意与她在一起？”

　　“那是自然，庆王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可那些事情都是先人所做，不管她是不是庆王后人，我喜欢都只是她这个人而已，更何况事情还没有定论，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能够这样待她！”听说卓云曦在皇后那里的遭遇，霍景明心里既生气又觉得心疼，皇后可是她的亲姑姑啊！若是连她的亲姑姑都在疏远她，她的心里该有多难过啊！

　　想到这里，霍景明只想要马上追上去，他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可是长公主拉住他，仍是不让他走。

　　“若是你舅舅也信了传闻，要调查卓七姑娘的身世呢？”

　　望着容华长公主严肃的表情，霍景明也冷静下来，他几乎没有思考，便答道：“我相信舅舅不是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人问罪的人！若是如此，我会到舅舅那里去请罪，为她求情，为她查明真相的！”

　　容华长公主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儿子。霍景明只觉得手腕处一紧，是母亲握住他的手在紧紧使力。

　　“母亲？”他有些担忧地询问道。

　　许是听见他的声音，容华长公主府仿佛才回过神来，她的脸上忽地绽开一个笑容。

　　“你去吧！”

　　“多谢母亲！”

　　霍景明点了点头，追了上去。

　　望着儿子在人流中穿梭的背影，容华长公主微微一笑，转身朝着乾元帝的御书房走去。

　　听到太监通报容华长公主到了，乾元帝虽觉得有些惊奇，但他是何等精明的人物，马上便想到了容华长公主的来意，他沉吟片刻，道：“去将长公主请进来吧！”

　　“皇兄。”容华长公主向乾元帝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

　　“皇妹怎么想起来过来看望为兄了？”乾元帝笑道。

　　“皇兄若是要这么说，本宫倒是真的惭愧了，以后进宫看望母后的时候一定也来看望皇兄。”长公主朝乾元帝眨了眨眼睛。

　　“你呀！说吧，是有什么事要求朕帮忙吗？”乾元帝失笑，摇了摇头。

　　“皇兄果然料事如神，本宫今日听皇兄为不少小辈赐婚，不知皇兄有没有发现漏了一个人啊？”

　　“没有啊。”乾元帝摇了摇头，又道，“你是说景明？那孩子的婚事朕可不敢替他做主，若是被他知道了，非闹起来不可！”

　　“景明最听陛下的话了，若是陛下赐婚，他想必不会拒绝的。其实本宫倒是想请陛下帮忙做主呢。”长公主定定望着乾元帝。

　　二人都不说话，心照不宣，许久之后，乾元帝望着自己的胞妹，轻轻叹了口气，道：“景明想娶谁都可以，唯独济国公的女儿不可以！”

　　“为什么？”容华长公主道，“莫非皇兄真的相信了京中那些传言？本宫见过那孩子，与济国公长得很像，必然是他的女儿，又怎么会是他早逝的嫡兄的孩子呢？”

　　“况且皇姐早已逝去多年，又怎么会有孩子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闻言，乾元帝大惊，瞪着容华长公主道。

　　容华长公主垂下眼，掩去眸中的悲伤，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哽咽。

　　“皇兄你下命令的时候，本宫就在书房外面。”长公主深吸一口气，望着乾元帝，目光坚定地道，“算算时间，皇姐的孩子应该比那孩子要大一些吧？”

　　“你在怪朕？”

　　“不，本宫知道，那是父皇的命令，皇兄你不得不这么做，可是皇兄，我们心里都清楚，卓家那孩子不是皇姐的女儿，你又何苦这么排斥她呢？”

　　“朕知道了，朕会考虑你的话的，来人，送长公主出宫！”

　　容华长公主担忧地望向陷入沉思的乾元帝，叹了口气，最终没有多说什么，踏出了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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