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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屏奸邪纶阁大肃清简贤能朱笔任超拔
却说飞琼恰翻到博罗贿赂阿合马的条目,因笑拿与博罗看。博罗早已瞥见,那还坐的住?慌得立起,椎胸连拜,满口说“旧年间与人争闲斗气,一时糊涂了,懊悔不及”等语。
飞琼忙扶他道:“我本是相调语,枢密何苦认真?却是我过失了!”抢过帐本,将博罗那页撕了去,两把扯作粉碎。博罗这才放心,口口声声谢公主遮盖之情,还不敢坐。飞琼且笑问那个官员后来如何。
博罗斟酌着道:“那人外放云南宣慰司做副使去,去年病死了也。”飞琼因点头道:“我晓得了。这朱笔勾过的,是办妥当的;不曾勾的,是未办妥的。”博罗复谢罪不迭。
飞琼叹道:“枢密太见外,倒将萨仁图雅看小了。枢密劳苦功高,又是积祖的好根脚,不争我倒替断绝?素日同列朝班,各人往来常事耳。连陛下尚夸阿合马忠诚精敏,十分倚重,朝臣每如何便不与交往了?况十几年来,阿合马独把持朝政。中外有事,岂不都要找他,莫非合朝都有罪?真正他的党人,咱每心里谁无个帐簿?”
博罗听他言语恳诚,才渐放下心来,重新坐了。飞琼因笑道:“枢密且说,陛下抄阿合马家,为的什么?”博罗道:“陛下宽蔼仁慈,定是为阿合马私财尽有不义底,今没官作国用。”
飞琼点头,悄声道:“枢密见的是。可知陛下同他讨的是钱,我要同他讨的是命。我一个结义的兄长,一个授业的恩师,一个定亲的夫婿,全是阿合马害死的。连我亲哥哥,倘非手下忠心、殿下搭救,也早没了命。阿合马虽死了,这笔帐我还要同他找算。”
博罗心下明白:如今各处搜出簿册,朝中官员多都犯着论死的罪名在手。如今要凭这些罪杀取哪个,要放哪个,或轻或重,在公主心意。他既替自己舞弊,又自坦来此乃为报仇,少不得助他作成别事。因道:“那个诬陷丞相有反心的别吉里迷失,于某年月日打死人命,抢了人家妻女,送了阿合马五百贯,压下来;合当敲了。”
飞琼道:“想来打死的罪犯是汉人,罪不至死;尚须结案详断。”博罗道:“可断成因奸杀人;再不足,他兄弟现在海都帐下,不免有书信往来——这管勾了。”飞琼笑称:“多谢。”
一时有人来报说:“已抄过若干处,正打钉造册。”又献上人丁册子。飞琼检视道:“不承望这里还有故人。”因笑道:“我合往探视一回。”博罗知景,也说要去视看抄检之况,也便出去了。飞琼便问了这玉京楼在那处,却是下美人棋三十六楼中的一幢;命人引着过来。
遥见六六楼间,俱有黑甲士守住。问过了,尚不曾抄到此。这玉京楼住的并非别个,正是当年珠帘秀班里的吴絮莲,顶了玉京仙名,被阿合马收用了。除开初三天兴头以外,两年间通共再见了阿合马三回,皆是下美人棋。自己缦立棋枰中心,总与贵人有一局之隔;不免终日自嗟不平。再看此处,尽是与自己一般的娘子,终年摸不着几个汉子,斗气争闲却不曾少了。犹说锦衣玉食,总强似戏班执板听呵生活;只能认命,随分且过。
谁知阿合马一夜被杀,复一日间败落;今园里上上下下尽被软监起。都说平章死了,查出大罪来,众女都要没作官妓了,比从前唱戏还不如;不禁号起命苦来:想自己争高出头了一世,谁知做不成夫人,反又遭了这场横祸。不明不白,倒被这没见几面的大官牵连;是自己不合抢玉京仙那一场,以致葬送半生,懊悔不迭。
这日吴絮莲正在屋里,坐在醒骨纱帐子里哭骂。忽然一阵喧嚷,都说是公主降临。便有武士上来挟住絮莲,拖下了床,按在地上叩拜。吴絮莲口里尚哭骂不绝,被武士叱住。
絮莲偷眼看公主:穿着是团凤纹浑金白罗袍,围着羊脂碾玉系腰,下压连环玉绶;头戴玉冠,耳饰宝珠,煊仪赫赫。额高眼狭,面白如雪,唇角寒得似一团冰;虽则含笑,望之令人胆寒。
听这公主笑道:“这吴娘子是我旧日相识。既还未抄到这里,我与他叙几句旧。”因教武士楼下守着,只带吴絮莲一人入楼。他女使都禁在外面,甲士依旧外围看守。
吴絮莲是个乖觉的,自己那里会得与公主有旧?明知有事。上得楼来,跪倒便拜,口称:“求公主搭救!”
飞琼任他跪着:看他爬在地上,犹系着莲花纱裙子。瞥见他脸上胭脂虚画的嫠面红痕,与指甲上凤仙花染的残渍,此时都粘向脚底碧砖上。道:“你还是聪明太逾。你果真认不得我是谁了?”
吴絮莲伏在地上,早将自己平生所见的女子想了一回。唱戏的敏于辨识嗓音,听这公主声音,浑似那一年来作场的玉京仙。因抬头窥那公主:斜睨之态,依稀有当年玉京仙的影子,只没扮上而已。大觉惶恐,哪里敢认,只磕头不已。
飞琼笑道:“记得记不得都不妨,你嘴里一向没句实话;我也没闲心提旧事。我有话分付:你会说,说的好,不但救你出去,还保你下半生富贵;倘不会说,我则是管不得。我且问你。”因从袖中取出两副帛画,递过低声问道:“这是那里来的?”
吴絮莲惯会欢场作戏之人,霎时便理会了。忙道:“从妾房屋里,相公所用衾枕里搜出的。”飞琼又自袍底取出一檀香木牍来,问说:“这又是何处搜得的?”吴絮莲即应道:“自妾榻底搜出的。”飞琼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吴絮莲不敢答。飞琼便开了匣,向吴絮莲眼前一推。吴絮莲抬眼一看,‘呜’地一声,吓得软瘫在地,抖若筛糠。
飞琼道:“你虽会说,说得尚不好。我教你一套言语。”低声说了一遍。看吴絮莲脸色灰败,人中犹吊着,摇头道:“言语是要紧的。说得好如何,说不好如何,你一向最理会的。戏教与你了,作成怎生,凭你的本事罢。” 抬脚便走出去,又往下一处去了。
吴絮莲只道这女子是恨自己当年冒占其名,白夺富贵,要报仇来;因此上吓得了不得。终于熬到他出去,吓昏的一颗心,才有些明白。百思不解:他一个公主,反而来求这恩宠作甚?且喜还有命活,因寻思一篇话,候人来查。
一时博罗命人来告诉,已抄得了玉桃盏。飞琼因一同过去看,命将要紧物件单独另造一册,连物送上都,使陛下亲验。博罗听了,叫将这玉桃盏先登记过。一面又看别物。
少时,一刑部户主簿急脚走来,喘吁吁道:“搜出大逆之物来。卑职等不敢耽搁,即请公主、相公看视。”博罗叫快呈。呈上一木牍。不开则已,一开看时,飞琼、博罗俱大惊忙:却是二张人皮,须、发、双耳俱存。
博罗先怒道:“这是甚妖物?是作何用底?”主簿道:“卑职等不知,已带来私藏此物之妇人,候长官鞠问。”便带上一个妇人:人皮正是此妇房里搜出。博罗大怒着,就命取官刑来拷问。
那妇人吓得抖抖缩缩,当即说出一篇话。道:“自是阿合马相公的侍妾,颇受相公宠信。相公每每要施魇魔法、诅咒、祷祝时,便将人皮展开;将神像坐此人皮上,极其灵验。”博罗听的皱眉瞪眼,咄咄叫怪。
飞琼详情道:“这不是达识蛮的教物。倒似喇嘛祈神,以人皮、骷髅为介,为彼神力加持。我不曾亲见过,也理会不得。胆巴帝师现随扈在北,我等将此物封送上都,帝师一观便知用途;就请帝师与陛下解说便了。”
博罗深知平沙公主是驱鬼弄神的行家,怎说怎听。因道:“至元九年,阿合马觑面皮,赦了一个厌镇的人。是布布鲁麻奏发,中书奉旨出榜,省谕捉人,还被阿合马抵赖过去,人犯不曾决杀。看来他作弄这样鬼神事不少。不料天子脚下,阿合马竟敢这般胡作!今番请陛下亲鉴逆物,看谁替他抵赖得!”
主簿道:“不独人皮;这妇人房里,还搜出别的物事来。”又呈上两副帛画。打开一看,博罗拍案立起道:“了不得,好个反叛!这真真是谋反了!”
飞琼看那帛图:竟满满画着举弓张弦、立枪挺刀之武骑,向前齐围宫殿;屋殿上绘的是玲珑涂金红屏,七宝云龙金榻,榻上坐着二华服男女——极似大明殿升殿图景。那甲士都持戈向内,仿佛逼宫情形:也变了脸色。细查其图,并无题跋,却一行小字,写着:臣郝祯敬上平章千万寿。
博罗知阿合马常要拿妇人拉拢人的,今见是他爱妾收着,已信了一半;连连喝命查清图画来历,叫那妇人快快吐实。
那妇人吓得无了人色,连连叩头哭道:“委实不知什么。是那年相公作寿,有郝祯、耿仁两位相公同来花园,奉陪耍子。相公遣退余人,就在妾阁中与二位相公对饮,二人呈上此画。相公高兴,又拉着他每悄说了好些话,妾不曾听全;二人走后,相公也不肯将画携出,嘱妾缝在衾枕中,早晚相公枕着好睡。后来相公偶然说起,这两位相公同升了官;别的实实不知道了。”博罗拍案连连道:“好贼!”
飞琼不信,厉声道:“郝祯、耿仁两位,皆是中书大员,怎会如此勾当?敢是你怀恨诬构么?”
博罗焦躁道:“公主糊涂了。这样话,一个汉儿妇那里捏造得出!这二汉狗,素日都是阿合马膀臂。郝祯倒亏王著杀了;耿仁还在上都。这般居心不良,那得留在陛下身边!这都是陛下洪福,叫咱每查出来。即刻请旨上都,押解耿仁回大都来,候旨意裁夺。凭他狡狯,这反叛罪名也翻不过了。”
少停查抄已毕。二人即刻回了都省,其余各处早已复命来,将抄检的要紧物什一概暂寄中书断事官厅、并东西司房、检校厅等十余间屋子中,霎时都省里堆得山塞海溢。众官对着簿册略略检视一回,说不得了,尽皆慨叹痛骂。飞琼又命将搜出的逆物呈与众官看,都大惊出议论。
便有人告说:“有个南人曹震圭来北求官,替阿合马推算生辰八字,说他‘五十岁以上,贵不可言。’阿合马喜,与震圭同室密议,震圭复说阿合马是帝王之命,应天顺人。这是去年的事。”众人纷纷争言,都说曾听过阿合马不轨之事如此如此。
飞琼命文吏一一录了,因道:“诸公之言虽是,然而抄家不曾得实据,便属风闻。既不能鉴真伪,难覆上听了。”众臣道:“千真万确。这些东西,阿合马自然不敢一概留下把柄的。今既已得一二凭证,可见必有许多回了。况这些事传了多年,也不止我等听过,其实假不得。”
公主因叹道:“正是人心不足!阿合马数年受天恩宠渥,朝中上下有谁能及?不料阿合马受陛下恩遇如此,他不知忠心报效,竟滋生这般妄想;真正死有余辜。”
众臣纷纷附和。一时拟出札子,独署萨仁图雅、博罗、和礼霍孙、阿里之名,又将送呈行都之物及帐册审了一遍。漏下二鼓,省中传命出来:即刻拘下大言语所涉一干官员,监禁在府。耿仁在大都房子也锁闭了,家人皆系狱;博罗亲往,将阿合马罪实八百里加急传送上都。又议定:不闻旨意之前,京官不得私相授受,不得私第宴聚,各安其位,静俟纶音。众人鱼贯出省。
飞琼、和礼霍孙出来,却被召至东官香殿。原来真金在东宫等候消息,时时命人传报,不忽木、张九思随侍,待至此时,已是侵晨时分。几人相见,先大笑恭贺一番,再说正事。
真金听二人述一遍抄家,也只信一半不信一半,笑道:“也只有谋逆拿得下他。陛下那里不知阿合马贪私,几番也不曾告倒了。”
飞琼因道:“如今呼逊被解进京,陛下必命省、台、院之宰执杂问同审。耿仁、张惠等人旧坐的中书位置,到时都会虚出来。须趁此时机充实省部之人,一来备辅弼;二来择明剖善断者,也好叫呼逊把江南的事尽情吐出。那人比他父亲还阴险狡狯,犯事更多。又是久在地方,弊政滥司,多有不法之处。倘呼逊尽吐了实,他父子的事,便结作铁案了。”
不忽木笑道:“臣有一言。想各地弊政,独我每朝臣几人,想不周全。先人云:询于刍荛。如今万象更新,不如命七品以上官员,各言任内利弊事,呈都省参决。我每正可咨询稽考,详议明剖,庶几使新政实便于民。”
飞琼还未答言,真金先拍手笑道:“卿与孤想到一处去了。这是正理,中书早合如此。郝祯已死,耿仁、张惠将罢,中书执政多所出缺;我已书告陛下,今已着卿为中书左丞,和卿为右丞。卿等任中书,事有便国利民者,毋惮更张;或有阻挠,吾当为主持,与卿为地也。”
不忽木、和礼霍孙二人大喜拜谢。真金又向鄂勒哲道:“詹事院现开府治事,以九思为右詹事,就以卿为左。” 鄂勒哲亦拜谢。
正君臣相得之际,真金复道:“平卿现领中书,卿等需尽力扶持。庶务更新,听平卿决议后可行。”
飞琼听言即对说:“臣料阿合马此案勾连众多,恐无一年半载功夫,不能料理干净。臣当尽心于胡马一案,恐不能面面周全,余务不及理会了。”
真金笑道:“如此 ,卿等各自努力,务要成就盛朝之基。来日卿等图影入阁,随祀于吾,咱每做一世知己的君臣,也效唐太宗与凌烟二十四英杰,垂范后世,岂不美哉!”众臣都拜谢称颂。真金便命引四人仍歇宿东宫。五鼓时分,复往中书议事。
话休絮烦。且说十余日后,博罗等奉旨回大都,宣命于都省大堂。连耿仁等一同槛车押回了。闻说皇帝亲审帐簿、亲观逆物,又细咨于博罗,方尽得阿合马罪恶。大怒说:“王著杀之,诚是也!”先销了张易传首之旨。
博罗复献玉桃盏,备说阿合马私藏故宋宝物,反诬伯颜之事。帝愕然道:“几乎被此贼害了忠良!”即降旨意,命将阿合马剖棺戮尸于通玄门外,纵獒犬啖其肉,旨至即行。
当时百官士庶闻旨,齐往观之;挤得城门口前水泄不通。簪缨者、衣褐者、蒙古、回回、高丽、汉人、南人,都扶老携幼,呼朋唤友,来看刑部的官人每,喝开道路。至阿合马神道前,将新碑推倒了,砸碎墓门,命差役掘平封土,自墓里抬出一整块檀香木合的椁来。
差役取斧劈了椁,就是一阵浓香烈熏:原来棺椁之间放了无数香料,棺前棺后满满金玉珠宝积堆,映着白日,眩人耳目,被差役一概收去了。
内棺尚严丝合缝,乃纯用一块青玉雕成者。揭去棺盖,全匹纳十失素金锦裹住阿合马尸体,上覆都是冰片、檀麝等香料。阿合马生前被王著以铜锤击颅,头骨碎裂,已腐烂了;时当六月暑天,香乱尸臭,彻上不散,众人尽皆掩鼻。
差役便动手,劈碎玉棺,剥去裹尸锦缎。将长络索系在五匹壮马间,另一头拴了阿合马尸首头颅四肢。一声炮响,五马齐奔,尸首登时碎裂,观刑士庶都高声喝起采来。又命放恶犬扑食碎尸,十数条狼狗一齐放出,争咬尸块骨髓。众人都拍手称快,高呼天恩不绝。同日,剖郝祯棺,复戮其尸,并斩耿仁于柴市不题。
又有一道旨意,命以阿合马宅第赐右相和礼霍孙。又中书省敕:以妻、女、姊妹献阿合马得士者,黜之;核阿合马占据民田,给还其主;庇富强户,输赋其家者,仍输之官,敕下之日,省、部即革一百三十三人。
又格外一道优诏:自阿合马家产,取粮折四十七方石官粮,抵江淮行省是年秋税之数。
又上都旨意,以所籍入阿合马、呼逊、郝祯、耿仁、张惠等权臣所蓄妇女,良人宁家坐地;其余分赐前后、左、右、中卫亲军指挥等官。便有后卫亲军指挥伊刺元臣上表辞不受,云:臣家世清素,不敢自污。遣所得妇人出,放归乐籍了。此外种种诏旨,不能多及。
且说省里连日来,真个事不胜繁,忙得几乎不曾人仰马翻。只因送去上都分省,簿书常简;参议左右曹,非有疑禀,不至分省都堂。诸色政事皆是大都留省管辖,阿合马又死了,都省事多自专者。不过一旬工夫,执政免了一多半,几个新的方上任,事不循熟,要检部里递过民田、阿合马占民簿籍、包庇田户等,又核对裁撤阿合马调任在外官员回京,又不曾到,而执政仍有出缺;又要起复阿合马从前贬黜出外的一干官人,死了的发礼部追谥,番番色色都搅在一起。
又有御史台言官见阿合马倒了,绝翻不过来;多有缄口十年者接连封书上奏;将积年见闻一股脑诉出,直凑出一部阿合马起居注。事闻朝野,官人百姓每无不讥笑。然则凡报上者,中书俱用审理;今又少了一半人,更忙上十分去。
平沙公主代掌中书印,坐镇正堂。观劄听议,小事口判,大事笔书,每言必中;轻重缓急,分出次序,丝毫不乱。省务既繁,也不回府,理事至三更,只往直舍歇一晌;五更复起批复听事。压制了三天,方渐渐平复下来,不复初时慌乱。和礼霍孙虽升右丞,遵太子之命,也尽让他。臣吏见如此,众心颇服。
且说省部沙汰品官名册呈上,飞琼略略检视,才有三四十数。不以为意,笑道:“不确罢!那止这些?”吏部官启道:“是大都分省所传旨意上说,以妇人献阿合马得仕者,一概撤去。此与官长每反复核对过。若论阿合马党人,原不止这些。”飞琼道:“差了。以裙带得官者,也绝不止此数。”
因与执政议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阿合马现今虽死了,他党人还在暗里。彼之周旋,我等不能尽得。况十三行省、二十四道宣慰司,内中官府千万,其含污纳垢,情弊几何,虽有参奏,到底不甚周全。”
不忽木已为中书左丞,因道:“此易办。昨日上都有旨意来,诏以阿合马罪恶颁告中外;凡民间利病,即与兴除之。都省可传诏四方,命官民言利弊于有司。倘有作歹之人,无论官长,听人首告,命行台、官府办理,或遣使按治便是。”
飞琼不应,因道:“算起来今天呼逊该解进京了。”话音方落,刑部来报,犯官一名原江淮行丞右丞呼逊递解至京。
飞琼笑向座上诸宰执道:“阿合马是死无对证了,他子侄辈还在。十年中林立于朝,根柢槃深。且江南至今三经理算,里面事情牵连,非江淮执政,谁知其底里?此番呼逊解至,陛下有前诏,命我以便宜主审。我不敢专,有意请诸公同问。”
温特赫点头道:“公主之言是也。中统年间,前省官犯法,命王文统率诸臣诘问,是为前例。呼逊虽为从一品,今番便命三品以上廷杂问;公主为主持,必能得其详实。到时依呼逊招伏,或惩品官,或革旧弊,便有头绪了。”飞琼点头道:“此议大妙,就依参政之言。”
命具三品以上朝官姓名以呈。除挂名荣养者外,余众明日辰正聚于中书正厅,同审呼逊。张文谦时权兼中书右丞,因道:“原兵部尚书,左丞吕师夔,此人号称当世石崇。他替阿合马钩考江南田土,所知必详。此时亦在刑部狱里,不如提他与呼逊同审,互为质对,更得真实。”
一语未完,飞琼打断道:“吕氏供画俱在我处,谅他无甚隐瞒,更不必再审。至于师夔家产,现已没官。再者吕师夔虽为巨富,尽是亡宋时发的财——彼分析家私时,通国都知。江南已平,这些不宜究问了。”
众官唯唯。肚里都知他与吕师夔有牵绊,料他不好过逼旧人。张文谦颇觉惊怪:飞琼于金莲川老臣前一向执学生礼,毕恭毕敬,此时却不逊如此;孰不知飞琼是为张易传首事迁怒。
一时参议退食,飞琼拿着品官名册,反复看了几遍,心里一个也取不中,总觉不足。起来在堂中踱了几回,忽心中一动,问说:“外放官员已调回京的,或在京官员罢职闲居的,都有那些人,不拘品级,说与我知。”
掾吏禀说:“外放的相公每要勾回,还需时候。唯有甘肃行省左丞麦术丁,旨意里也迁了中书右丞,今日该至。至于罢职的,多早回原籍去了。还在京的,唯有荣养的老相公每,如平章军国重事耶律相公等,恐年迈不能视事。唯有一陕西行台御史中丞张雄飞,今春被阿合马罢免了。他原籍却是邢州,经过大都,恰在起复之列,只是还未除新官,现闲居在府。”
飞琼忽想起秦长卿案,正是张雄飞替抱不平;忙道:“就是此人。速命翰林草制词,加中书令印,拜张雄飞为参政,添至明日廷审名列。”那掾吏答应去了。
飞琼舒了一口气,欲稍歇时,见不忽木进来,听他道:“方才议事忘了说。今日袭封衍圣公孔洙至省,欲逊封爵于居东平府者。这是大事,礼部不得主意,特来告我。”
飞琼亦略闻其事。孔洙是孔子四十八代孙,寓于衢州;或言此辈乃宗子,非夫子嫡系一脉,朝野多有议论。也不经心,漫问说:“该付与两院学士议论的。”
不忽木道:“学士都说,‘孔洙宁违荣而不违亲,真圣人后也。’圣人后裔,有如此德行,理应嘉赏,以成风化。”飞琼不愿多缠,即道:“既如此,授孔洙国子祭酒,提举浙东学校,给禄与护持林庙罢。”
不忽木面有不豫,因说:“从前许先生辞去,陛下命先生举自代者。先生奏说:‘用人乃天子之柄。臣下泛论其贤否则可,若授之以位,应陛下亲断,不可使臣下有市恩之渐。’你今天连着两回自作主张,张雄飞授参政、孔洙授祭酒,虽说蒙陛下、殿下圣恩,无有不允;到底是品官除授。似此皆出于臣下之意,却不妥当。倘不引见、请旨,便自轻授官职,则我等与阿合马举用私人何异?”
飞琼道:“原来用臣担心这些。只为天子在上都行宫,奏对耽时,故叫我每以便宜行朝事。况我举用原出于公心,与先生所论,此一时彼一时也,休太拘执了。”
不忽木叹道:“也罢,张、孔二位,也自服人。我还有一事。眼看立秋了,须趁早议科举仪式。倘错过秋闱时分,又要耽一年。至元十一年时,徒单公履等原定式一回,也不甚全。且他每还要兴诗赋取士,过于迂阔了。我与和礼霍孙久与翰林事议,其实可教亡宋举人赴省试,不必再行州试,这样也可为本朝首科壮色。留梦炎等故宋臣也有此说。不拘何式,中书须尽早商讨个样子出来。”停了一时,飞琼方慢慢道:“我看科举的事不急罢。”
不忽木正色道:“取士择人是朝廷第一等大事。近年朝廷滥设冗职,胡马党擢用私人,朋党林立,都为贡举规矩未成,铨选制度不立,怎好缓图?况此番裁撤朝官,职位出缺,待取了真才实学,正可补苴朝官之数。再者,科举乃汉法之首,必先议定,以立汉法根基。”飞琼道:“正为科举事要紧,方要从容议之。”
一时二人都不言语。半晌,飞琼缓缓道:“我看不如这般:今年先整齐诸路岁贡儒吏升等迁叙制度;再命各道按察使访查廉能者。倘如你说,诗赋无益,则更议策问等取士便是,也不必为此缓谋,先立制度,一届以后,视其成效,再议变更。至于省部铨选,日后掾史有阙,选枢密院、御史台、六部令史转用之;令史则取诸路岁贡之数。今翰林照办,今年先这般行,待一秋一冬了结阿合马余党的事,再从长议科举制式,免得局促。你看可行得否?”
半晌不忽木叹道:“且依你罢。我与右相再议一回。”因出省去了。不题。飞琼听不忽木说起礼部的事,忽想起来。急着遣人去问礼部与崔斌的定谥,答说定了“忠毅”。
飞琼不怿。因遣人去说:“崔仲文一代文宗,定谥合为‘文忠’,方合称生平。”
一时礼部回报:“崔公在时虽有文学,争奈文章皆已淹没。且崔公百折不回,多番挫败阿合马阴谋,此为刚劲仁勇,犹胜其文字功勋。书云:致果克敌曰毅。英明有执曰毅。故我等定谥如此。”飞琼听见,不能争辩了。且等呼逊等来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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