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灯火：由便利店开始

　　第八十二章零件的重量

　　库房里弥漫着金属、机油和干燥木材混合的气味。高高的货架上，分门别类地摆放着从曙光新城运来的各类物资，一切都贴着清晰的标签，井然有序，这是林月在任时打下的坚实基础。韩远拿着日升基地的零件清单，行走在货架之间的通道里，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带回响。

　　清单上的零件名称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L型耐高压密封圈（规格φ75mm）”、“三级减速齿轮组（模数2.5，速比1:8）”、“高精度轴承（型号6008-2RS）”…… 他不太懂这些专业名称背后的具体用途，但他懂得“非战斗类工程机械”这个范畴有多宽泛。抽水机、发电机是工程机械，但某些改造过的运输车底盘、甚至是小型钻探设备，也可以被归类其中。

　　他的手指拂过一排排密封良好的零件箱，目光锐利得像是在废墟中搜寻能救命的罐头。苏婉说过，雷队长初步审核通过，说明从军事角度看，这些零件本身不具直接攻击性。但韩远心里绷着一根弦——日升基地想要这些东西，绝对不仅仅是为了让抽水机转得更顺畅。

　　他停在一个标注着“液压部件”的货架前，找到了清单上要求的几种密封圈和高压油管。他拿起一个φ75mm的密封圈，黑色的橡胶圈带着冰冷的触感。这东西可以用在抽水机上，但同样，也可以用在某些需要精密液压控制的设备上，比如……工程机械的机械臂，甚至是改装车辆的助力转向系统。

　　“远哥，核对得怎么样了？”阿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带人卸完一车从新城运来的农产品，额头上还带着汗珠。

　　韩远把密封圈放回原处，将清单递给阿杰：“你看看，这些零件，如果流出去，有没有可能被用在……不好的地方？”

　　阿杰在末世前家里是开修车铺的，对机械零件比韩远熟悉得多。他接过清单，粗粗扫了一眼，眉头就挑了起来：“嚯，要的东西挺杂啊。密封圈、齿轮、轴承……都是些基础但关键的玩意儿。”他指着那个三级减速齿轮组，“这东西，力气大，传动稳，装在小推车上浪费，但要是装在个需要大力出奇迹又要求稳当的设备上，那就正合适。”

　　“比如？”韩远追问。

　　阿杰挠了挠头：“比如……小型卷扬机？或者那种自己改装的、用来吊装重物的机械臂？甚至……给某些固定位置的防御弩机上弦的机构？”他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声音低了下来，“当然，也能用在正经的矿石破碎机或者传送带上。”

　　可能性太多，就像一团迷雾。单看每一个零件都人畜无害，但组合起来能拼出什么，全看组装它的人心里想的是什么。

　　“日升基地的工业能力比我们强，他们自己生产不了这些？”韩远提出疑问。

　　阿杰撇撇嘴：“谁知道呢？也许他们的生产线刚好缺这几样？也许他们想省事直接买现成的？又或者……”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和他年龄不符的警惕，“他们就是想看看，我们能拿出什么级别、什么精度的东西。这本身就是在摸我们的底。”

　　韩远心头一凛。阿杰的话点醒了他。贸易不仅仅是物资交换，更是一种技术实力的展示和窥探。我们能提供高精度的轴承和齿轮，意味着我们背后可能拥有相应的加工能力或储备。这比单纯的粮食和药品，更能触动日升基地那敏感的神经。

　　“远哥，”阿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注意，才凑得更近，“还有件事，我觉得有点怪。就刚才卸货的时候，那个日升基地留在咱们区外临时营地叫阿旺的，又凑过来了。这次他没打听事儿，反而塞给我一小包烟丝，说是他们那边的特产，味道冲，但够劲。”

　　“你收了？”韩远眼神一凝。

　　“我哪敢！”阿杰连忙摆手，“我推说不会抽，给他塞回去了。但他那样子，不像随便客气客气，倒像是……想套近乎。”

　　小恩小惠，拉拢关系。这是更隐蔽、也更危险的渗透。今天是一包烟丝，明天可能就是一壶酒，或者某个看似无意的承诺。目的无非是撬开他们的嘴，或者在他们身边埋下一颗不安定的种子。

　　韩远感到肩上的重量又增加了，他原本以为后勤工作只是管好物资的进出平衡，现在才发现，每一件流出去的物品，每一个与外界接触的人员，都可能成为这场无声博弈的棋子。

　　他必须更加谨慎。

　　“阿杰，清单上的零件，我们按单子配给，但库存记录上，凡是涉及精度高、规格特殊的，标注一下，以后每次流出都要重点记录去向。”韩远沉声吩咐，“另外，告诉所有接触过日升基地人员的兄弟，包括林晓他们，任何对方主动递过来的东西，哪怕是一口水，都不准碰。对方任何打探消息的闲聊，一律按‘不清楚’、‘不了解’回应。”

　　“明白！”阿杰神色一正，用力点头。

　　打发走阿杰，韩远拿着核对好的、准备用于交换的零件清单，没有立刻去找苏婉回复日升基地。他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向了安全区核心区域——那栋白色的酒店大楼。

　　他需要见到十八先生。

　　这些细碎的、看似无关紧要的发现，像散落一地的珍珠，他感觉有一条无形的线将它们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不愿深想，却又无法忽视的可能性，他相信十八先生能看清这条线。

　　乘坐电梯直达顶层的权限只有少数人拥有，韩远自然没有。他只能通过内部通讯系统，向顶层的守卫表明身份和来意。等待回复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心绪不宁的韩远来说，每一秒都显得有些煎熬。

　　很快，守卫传来指令：“十八先生让你去顶层平台。”

　　当韩远踏出电梯，走上宽阔的顶层平台时，正看到十八背对着他，站在平台边缘。微风拂动他浅啡色的发丝和白色的衣角，阳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晒太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感知着远方。

　　司徒铮中校并不在旁边。

　　“十八先生。”韩远上前几步，恭敬地开口。

　　十八缓缓转过身，蜂蜜色的眼眸平静地看向他，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似乎在等待他主动陈述。

　　韩远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疑虑和发现，尽可能清晰、有条理地汇报出来——从周启明对止血粉的刺探，到对林晓关于孩子的询问，再到对“北边来的年轻人”的关注，以及阿旺试图用烟丝接近阿杰，最后是他和阿杰对那批零件可能用途的分析。

　　他没有加入任何主观的臆断，只是陈述事实。说完后，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

　　十八安静地听着，过程中没有任何打断。直到韩远说完，他才微微颔首。

　　“你的观察，符合逻辑。”十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没有赞赏，也没有惊讶，像是在确认一个物理定律，“日升基地的行为模式，属于标准的情报收集与试探性接触。目标：评估我方技术实力、人口结构、防御弱点及内部人员忠诚度。”

　　他的话语将韩远那些模糊的不安，瞬间提炼成了清晰冰冷的定义。

　　“他们……会动手吗？”韩远忍不住问出了最核心的担忧。

　　“数据不足，无法预测具体行动。”十八回答，“但基于‘黑暗森林’法则推演，当一方确认另一方构成潜在威胁且自身具备一定优势时，采取压制或清除行动的概率，超过百分之七十。”

　　百分之七十。这个数字让韩远的心沉了下去。

　　“不过，”十八话锋微转，目光似乎穿透了韩远，落在了更宏观的层面，“‘优势’的判断，基于错误或不全的信息时，会导致错误决策。”

　　韩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您是说……我们表现出来的，未必是我们的全部？他们在试探我们，我们也可以……误导他们？”

　　“维持信息不对称，是有效的防御策略。”十八肯定了了他的想法，“零件的交易，可以继续。让他们看到我们愿意展示的部分。”

　　韩远恍然大悟。十八先生并非对日升基地的小动作一无所知，他看得更远，更冷静。允许交易，本身就是一种策略。既获得了急需的燃油，又控制地释放出一些信息，让对方去猜测，去评估，而真正的底牌，始终握在自己手中。

　　“我明白了，十八先生。”韩远感觉心中的迷雾散开了一些，虽然压力并未减轻，但方向清晰了，“我会处理好后勤的交易，同时……会让大家更警惕。”

　　十八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

　　韩远知道谈话结束了，他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开。走下平台时，他的脚步不再像来时那般沉重。他依旧身处漩涡之中，但他不再是盲目随波逐流的鱼，他看清了水流的方向，并且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当他回到后勤中心，将核对好的零件清单交给苏婉，并平静地告知“按计划准备交易”时，苏婉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察觉到了他身上某些细微的变化。

　　韩远没有解释。他只是走到窗边，看着下方秩序井然的安全区。孩子们在划定的活动区奔跑笑闹，工程师们在修复加固着围墙，士兵们巡逻的身影依旧挺拔。

　　水面之下，暗流或许会更加汹涌。
　　但至少，他们这些水底的鱼，已经学会了如何感知水流，并且，努力地摆动着尾鳍，想要守护住这片来之不易的、名为“家”的水域。

　　他握紧了拳头，眼神坚定。这场博弈，他和他同伴们，不能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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