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约定

　　高考成绩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一个应届生的心头，公布前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斥着焦灼的等待和无所适从的茫然。为了冲淡这份集体性的焦虑，也为了给即将各奔东西的高中时代一个更像样的告别，六班的小团体们决定，在成绩出来前夜，最后再聚一次。
　　地点选在了“拾光”酒吧。这里对司淮霖有着特殊的意义，对其他人而言，也是三年里偶尔会来听霖姐弹唱、充满了青春记忆的据点。酒吧老板听说他们要搞毕业聚会，很是爽快地给他们留出了最大的卡座区域，还特意调试了灯光和音响，营造出一种介于热闹与怀旧之间的氛围。
　　晚上七点，人陆陆续续到齐了。脱下了校服的少年少女们，似乎一夜之间都成熟了几分。女孩们略施粉黛，男孩们努力挺直腰板，试图展现出成年人的姿态。桌上摆满了啤酒、饮料和小吃，气氛一开始还带着些拘谨和刻意的寒暄。
　　“来来来，第一杯！”作为活跃气氛的担当，李铭率先举起酒杯（里面是可乐），“敬我们兵荒马乱的高中！敬我们……呃，即将到来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成绩！”
　　这话说得实在，引得大家一阵哄笑，夹杂着几声哀嚎。杯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也撞碎了那层薄薄的隔膜。
　　几杯酒水下肚，气氛很快热络起来。音乐换上了节奏明快的流行歌曲，灯光摇曳。大家开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回忆着三年里的糗事趣闻，吐槽着某个老师的口头禅，也小心翼翼地、带着憧憬和不安，谈论着模糊的未来。
　　司淮霖和悸满羽坐在相对安静的角落。司淮霖面前是一杯几乎没怎么动的啤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她看着眼前喧闹的场景，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在迷离灯光下变得有些陌生，眼神里有种抽离的平静。悸满羽则小口喝着果汁，目光偶尔掠过司淮霖沉静的侧脸，又很快移开，落在喧闹的中心。
　　许薇烊和刘文坐在一起，低声说着闺蜜间的悄悄话。刘文脸上带着浅浅的红晕，不知道是喝了点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眼神时不时地飘向酒吧门口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左叶和管翔、杨吴凑在一起，已经开始了掷骰子游戏，大呼小叫，引得旁人侧目。赵范则依旧坚守在“后勤部长”的岗位上，不停地消灭着桌上的薯条和鸡米花。
　　时间在酒杯的碰撞声、嬉笑声和流淌的音乐中悄然滑过。临近十点，不少人都已带上了几分微醺的醉意，话更多了，笑声也更放肆了。离别的愁绪和对未来的迷茫，在这种微醺的状态下，被放大，也被暂时麻痹。
　　就在这时，酒吧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口的光走了进来，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运动长裤，脖子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在灯光下反射出金属的光泽。他站在门口，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最终，精准地定格在了刘文身上。
　　是周叙。
　　喧闹的卡座区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在周叙和刘文之间来回移动，脸上写满了惊讶、好奇，以及“果然如此”的了然。李铭甚至夸张地捂住了嘴，防止自己叫出声。
　　刘文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有些无措地看着周叙朝她走来。
　　周叙走到她面前，灯光清晰地照亮了他。他比高三时更黑了些，也显得更加沉稳结实。而此刻，大家也看清了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是一枚全运会级别的田径项目金牌，沉甸甸的，象征着他已经踏上了曾经许诺过的、更高层次的跑道。
　　周围响起了压抑不住的吸气声和低呼。
　　周叙看着刘文，眼神温柔而专注，带着运动男孩特有的直白和真诚。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脖子上的那枚金牌取了下来。然后，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他微微俯身，将代表着汗水和荣誉的金牌，轻轻地、郑重地，戴在了刘文的脖颈上。
　　冰凉的金属贴着她的皮肤，带着他的体温和重量。
　　刘文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她拼命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但这还没完。
　　周叙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样子，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他再次将手伸进口袋，这一次，他掏出了一个深蓝色的小绒盒。
　　“哇——！”
　　这下，所有人都忍不住了，惊呼声此起彼伏。
　　周叙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设计简洁却熠熠生辉的铂金戒指。他单膝没有跪地，只是深深地看着刘文，声音清晰而坚定，穿透了酒吧的背景音乐，落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文文，”他叫她的名字，带着前所未有的亲昵和郑重，“我记得我说过，等我站到更高的跑道上，就送你戒指。”
　　他举起那枚戒指，目光灼灼，如同他胸前的金牌一样闪耀。
　　“现在，奖牌和戒指，都是你的。”
　　“小记者，你愿意……正式和我交往吗？”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随即，如同火山爆发般，巨大的欢呼声、口哨声、尖叫声几乎要掀翻“拾光”的屋顶！
　　“答应他！文文！”
　　“答应他！！”
　　“周学长牛逼！！”
　　李铭和左叶喊得最大声，激动得差点把桌子掀了。许薇烊捂着嘴，眼泪已经掉了下来。连一向淡定的司淮霖，都微微坐直了身体，目光落在那个被幸福和惊喜笼罩的女孩身上。
　　刘文看着眼前这个她默默喜欢了那么久的少年，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和承诺，看着他胸前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金牌，看着他手中那枚象征着未来的戒指，所有的坚持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但她却在哭中，绽放出了最灿烂、最幸福的笑容。
　　她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无比清晰：
　　“我愿意！”
　　周叙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如同阳光穿透云层。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戒指戴在了刘文左手的中指上。尺寸刚刚好。
　　下一秒，他伸出手，将还在流泪的刘文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喔——！！！”
　　“亲一个！亲一个！”
　　气氛彻底沸腾了！所有人都围了上去，欢呼着，祝福着。香槟被不知是谁打开，泡沫喷涌而出，洒在幸福相拥的两人和周围起哄的同学身上。
　　司淮霖和悸满羽没有凑上前，她们依旧坐在角落，看着被众人簇拥着、脸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幸福笑容的刘文和周叙。
　　悸满羽的嘴角也带着温柔的笑意，由衷地为刘文感到高兴。她侧过头，想对司淮霖说些什么，却发现司淮霖正静静地看着那对璧人，眼神里有祝福，有欣慰，但更深处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隔着玻璃观看他人幸福的疏离与寂寥。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悸满羽看着她细微的动作，心里那点为友人高兴的情绪，瞬间被一股更庞大的、酸涩的洪流冲散。
　　有些人，在微醺的夜色里，得偿所愿，拥抱了属于自己的光。
　　而有些人，依旧清醒地坐在角落，守着心底那份无法言说、也注定无法圆满的秘密，独自咀嚼着青春的另一种滋味。
　　酒吧里，欢呼声还在继续，音乐换成了更加欢快的曲子。幸福像涟漪一样扩散，感染着每一个人，却也衬得某些角落，格外的安静。
　　司淮霖最终端起那杯一直没动的啤酒，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苦涩的麦芽香气。
　　她放下杯子，站起身，对悸满羽轻声说：
　　“我去外面透透气。”
　　然后，她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向酒吧门口，将那份属于别人的、喧嚣的幸福，暂时关在了身后。
　　悸满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没有跟上去。她知道，司淮霖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她只是默默地将司淮霖那空了的酒杯挪开，心里沉甸甸的。
　　这个夜晚，有人收获了爱情最美的果实。
　　而她们，依旧在各自的轨道上，等待着未知的明天，和那份即将决定很多人命运的高考成绩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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