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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村民敬奉的山神夫妇
王武仁在山中食粪癫狂的消息,如风般传遍了十里八乡。尘埃落定后的第三个清晨,小院外传来了脚步声。青绵正由苍夜扶着在院中缓步走动,闻声望去,篱笆外已站满了熟悉的村民。
“青绵娘子!苍夜先生!”阿牛此番改了个更文雅的称呼,声音里满是敬畏,“那狗官再不敢来啦!村里人都说……说您是山神显灵!”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套完整的三牲祭礼放在门前石阶上。
阿贡也恭敬地奉上新采的灵芝:“我们在山上发现了这株百年灵芝,定是山神爷指引,特地献给您二位。”
村民们纷纷跪拜,将祭品整齐摆好。这个阵仗让青绵有些无措,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苍夜的手。
苍夜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平静却有力:“都起来。我们不过是在此隐居的寻常夫妻,并非什么山神。”
村民们面面相觑,无人起身。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道:“您莫要瞒我们了。那山中野兽听您号令,云雾为您开路,连那狗官都……都那般模样。若不是山神,怎能有这般神通?”
青绵柔声解围:“诸位请起。我们既然住在这里,便是与乡亲们有缘。这些东西我们心领了,但往后莫要再行这般大礼。”
好说歹说,村民们才起身,却仍执意要将祭品留下。
数日后,山上小村传来凿石之声。村民们商议后,决定为“山神夫妇”立像供奉,请来了方圆百里最好的石匠。
这日午后,阿贡兴冲冲跑来报信:“先生,娘子!石像雕好啦!全村都等着您二位去瞧瞧呢!”
苍夜与青绵生出几分好奇,便相偕前往。村口已是人声鼎沸,老少妇孺几乎全都聚在那里,将覆着红布的石像围在中央。见他们到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请恩人揭彩!”老村长颤巍巍走上前。
苍夜伸手,轻轻拉下了红布。
红布滑落,阳光倾泻在那尊青石雕像上。刹那间,饶是苍夜见多识广,青绵性情温婉,夫妇二人也险些未能维持住面上的平静。
那石像的“风采”实在超乎想象。雕工极为粗犷豪放。代表苍夜的那尊,身形被雕得异常魁梧,近乎方形,面容模糊一团,唯有那双刻意凿得又圆又大的眼睛,透着一股茫然的威严。他身披的“斗篷”线条生硬,像背后扛了块门板。
而依偎在他身旁的青绵,体态则被夸张地塑造成近乎球状的丰腴,隆起的孕肚浑圆巨大,几乎占据了身形的三分之一。她的面容同样难以辨认,只有唇边一道僵硬的弯弧,算是“慈和的微笑”。
底座上那些寓意“百兽朝拜”的纹样,更是抽象得如同顽童涂鸦。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所有村民都屏息凝神,紧张地观察着他们的神色。
青绵唇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飞快垂下眼帘,努力压下喉间那股又想笑又无奈的气息。她下意识抬手,轻轻抚上自己实际圆润但绝无石像那般夸张的腹部。
苍夜的狼瞳微微一缩,沉默地注视着那尊与自己毫不相似、却承载了村民无限敬仰的“山神”形象。他侧首看向青绵,正对上她抬起、带着同样复杂情绪的眸光。
四目交汇,瞬息之间,已交换了千言万语。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份极力克制的愕然,以及更深处的了然与柔软。这些质朴的村民,将他们所能想到的一切美好与威仪——强健、庇护、丰饶、慈爱,都倾注在了这尊石像上,尽管这成果……实在有些难以恭维。
此刻,若流露出半分真实想法,都是对这些滚烫真心的亵渎。
苍夜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沉默。他转向目光炯炯的村民们,唇角努力牵起一个温和的弧度:“嗯……气势恢宏,别具一格。匠人辛苦了。”
青绵立刻领会,也柔声接话,目光扫过每一张期待的脸:“是啊,这眉眼……甚是亲切。这份情意,重于千金,我们夫妇感激不尽。”
村民们紧绷的神情瞬间松弛,爆发出巨大的欢呼,个个喜笑颜开:
“俺就说嘛,刘石匠的手艺,准没错!”
“瞧这气势,多像山神爷和娘娘!”
“以后咱们村,可有守护神啦!”
苍夜与青绵在村民们的欢天喜地中,再次望了一眼那尊独一无二的石像,相视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和更多被这笨拙而炽热的善意所包裹的温暖。他们携手慢慢走回小院,将身后的喧嚣与那尊“神像”,一同融入了山野的背景之中。
暮色渐深,烛火在窗棂上投下温暖的光晕。青绵倚在榻上,一手轻轻揉着后腰,孕后期的辛劳让她眉宇间带着些许疲惫。苍夜坐在榻边,宽厚的手掌覆上她隆起的腹顶,感受着孩儿有力的胎动,狼瞳中满是疼惜。
“这院墙低矮,”他环视小院,声音低沉,“地面也有些不平,你如今走动越发不便。待孩儿出世,更需要宽敞些的地方。不如……我们将这院子稍扩一扩,地面也仔细平整一番,可好?”
青绵将手搭在他手背上,柔柔一笑:“都听你的。只是不必急在一时,莫要太过劳累。”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苍夜便悄无声息地起身。他寻出工具,决定先自行清理院角杂木,松动墙边硬土。他动作利落,并未弄出多大响动。
不料,村中樵夫阿虎今日赶早入山,恰巧路过小院。他一眼瞧见苍夜先生竟亲自在挥锄垦土,惊得差点掉了肩上的柴担。他不敢高声,只远远望了一眼,便转身快步朝村里跑去。
不过半个时辰,院外便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压低的焦急人语。
“快快!先生说干就干,这哪行!”
“就是,这等粗活怎能让先生动手!”
苍夜停下手,刚直起身,院门便被轻轻推开。只见以阿牛、阿虎为首的十数个村中壮劳力,几乎是全员到齐,肩上扛着新伐的木材,手里提着泥刀、锄镐等各式工具,个个脸上都带着“总算赶上了”的急切神情。
“苍夜先生!”阿牛快步上前,看着他手中沾着新泥的锄头,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您……您怎么亲自干起这个了!这点小事,您吩咐一声就好!”
身后众人也纷纷附和:
“是啊先生,这垦地夯土的活儿,咱们在行!”
“您快歇着,这里交给俺们!”
“您看,家伙事儿咱们都自带啦!”
不等苍夜回应,阿牛便小心又坚定地将他手中的锄头“接”了过去,另一位赵大婶则适时地将一块干净温热的布巾塞进他手里,笑眯眯道:“先生,您且在旁歇息,或是去陪青绵娘子说说话。这里啊,有俺们呢!”
说话间,众人已不由分说地涌进院子,如同训练有素的兵士,立刻分工忙碌起来。挖地基的,夯土的,清理杂物的,井然有序。
苍夜握着那块微湿的布巾,与闻声出来、同样一脸愕然的青绵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与动容。青绵轻轻拉了他的衣袖一下,微微摇头,眼中带着恳求,让他莫要拂了乡亲们的好意。
于是,接下来的三五日,这小院便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工地。村民们轮番上阵,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仅将院落扩大、地面平整得如同镜面,那新编的青竹篱笆更是雅致结实,散发着淡淡的竹木清香。
完工那日,村民们看着焕然一新的院落,心满意足地散去,只留下苍夜与青绵站在院中,望着这被强行赠予的“厚礼”,相对无言。这份感激,如此质朴,让他们除了默默收下,竟不知还能作何回应。空气中弥漫着新土和竹子的清新气息,也弥漫着一种被紧紧包裹的、温暖的惆怅。
又过些时日,苍夜盘算着需得提前为孩儿备下房间。他刚寻来些木料置于院中,村中的老木匠陈师傅便闻讯赶来,围着木料转了两圈,又目测了一下厢房的位置,捻着短须道:“先生可是要盖厢房?这事您交给小老儿!咱村里王瓦匠的手艺也是一绝,我这就去唤他!”
不过半日,陈木匠便领着王瓦匠并几个学徒来了。他们带着自备的砖瓦、榫卯,量地、划线、起地基,做得又快又好。苍夜想搭把手递个工具,陈师傅连连摆手:“可使不得!您这手是……是握笔杆子的,哪能干这个!”最终,这位统御狼族的尊主,只能与青绵并肩坐在廊下,看着两间结实可爱的厢房在眼前一点点建成,却完全插不上手。
最令苍夜无奈的,莫过于他去侍弄那片心爱的菜园子。这日,他刚挽起袖子,拿起锄头,准备给新播的菜籽松土,路过的村民瞧见了,如同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急忙冲过来,近乎是“抢”一般从他手中拿过锄头。
“哎呦!苍夜先生,您怎么亲自干这个!”那村民一脸“罪过”的表情,不由分说地挥起锄头,“这活儿脏累,俺来!俺来!您快歇着!”
苍夜立在原地,看着那村民熟练地翻土、除草,自己反倒成了局外人。他转头,见青绵正倚在窗边,望着他这“无所事事”的模样,掩唇轻笑。阳光洒在她含笑的眉眼和隆起的腹间,温暖而静谧。
苍夜走到她身边,无奈地摇头,低声道:“我这狼尊,如今倒成了山里最清闲的人。”语气里却并无半分不悦,反而带着一种被这淳朴热情所包裹的陌生暖意。
青绵将一杯温水递给他,笑道:“这便是他们的心意,你安心受着便是。只是往后,你想劳作一番,反倒成了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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