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帝后

作者:外星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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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来巡


      京城的繁华转眼被抛至脑后,眼前是凤阳实在安稳的日子。

      徐仪的日子重新变得规律而琐碎,白驹过隙,玉英已经会摇摇晃晃地走几步路,咿咿呀呀地跟在徐仪身后,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徐仪的日常依旧忙碌,打理燕王府名下的产业,照应军中将士的家眷,桩桩件件都需她费心。而今与往日唯一的分别,就是多了女儿清脆的笑声做伴。

      燕王府的田庄、铺面及各色营生遍及南北,岁入食邑万石虽显丰厚,但朱棣想蓄养精锐之师,银钱自是越多越好。徐仪便常与身边两位女官吴蕙心与薛玉照,在书房查看案头堆叠的厚厚的账册与各地掌事呈报的书信。

      吴蕙心博览群书,见识不凡,薛玉照尤擅经营,出身商贾大家的她,于理账盘库一事最为熟稔。二人相辅,如今成了徐仪身边的得力臂助。

      朱棣走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徐仪一身素雅的常服,乌黑的发髻上只簪了一根碧玉簪子,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又在看这些?”朱棣的声音柔软了几分。

      两位女官行礼退下后,徐仪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今年收成颇丰,几处铺子的盈利也比去年多了两成。”

      “那你为何还愁眉不展。”朱棣揽住她的腰身,凑近问道。

      她点了点其中几本账册:“我只是在想,往长远看,你终归要北上就藩。京中这些产业,不若择些无关紧要的留作耳目,其余诸项不如逐步北迁,免得将来天高路远,难以兼顾。”

      朱棣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你的担忧我明白,”他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前些日子,我已命汪霖暗中联络几家大商帮,要他们将北平与应天之间的水陆商路彻底打通。不论货运传书,都要畅通无阻。”

      徐仪心中微微一动,她看着朱棣严肃的侧脸,试探着问道:“殿下,为何要建这样一条暗线?”

      朱棣转过头,看着妻子清澈的眼睛,不想让她担惊受怕,却又知道瞒不过她。他缓缓说道:“没什么,以防不备罢了。毕竟人心这东西,最是善变。”

      这四个字像一根针,立刻让徐仪想起朱棣与朱樉、朱棡之间那愈发冷淡的关系。小时候一同玩闹的兄弟,长大了,封了王,各自有了自己的利益和盘算,便再也回不到过去。

      人心隔肚皮,有些人,注定会渐行渐远,甚至反目成仇。她知道,朱棣口中的“不备”,防的或许就是血脉中最亲近的人。

      徐仪伸手轻轻覆上朱棣的手背,轻声说道:

      “人心会变,如何变,会变成什么样子,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但你要记得,你如今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还有玉英,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朱棣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反手握住徐仪的手,紧紧地攥在掌心,仿佛要将那份温暖揉进自己的骨血。

      他看着眼前的妻子,那个初嫁给他时,还带着几分稚气,总让他想着要护在羽翼下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已长成能与他并肩抵御风雨的模样。

      “我总记得,你嫁给我的时候,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朱棣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感慨,“原以为该由我永远护着你,如今倒好像,总是要你来给我鼓劲。”

      徐仪弯起嘴角,眼中漾着清亮的笑意:“那是因为殿下也始终在身后托着我,许我放手去做想做的事。夫妻之道,贵在相携相扶。我不过是以真心,回报真心罢了。”

      朱棣的眼神骤然幽深了几分:“仪儿,昨夜你在耳畔说的那句话,此刻,我想再听一遍。”

      徐仪霎时连耳尖都染上海棠的颜色。昨夜情浓时脱口而出的爱语,此刻在晨光里回想起来格外羞人,偏她还记得,当时这话甫一出口,便觉朱棣呼吸骤沉,落在她身上的吻都比平日更重三分。

      徐仪低下头不愿开口,却耐不住朱棣一直缠上来,炙热的鼻息拂过她微颤的眼睫,又在颈间流连不去,在闹成白日宣淫之前,徐仪清浅的声音到底传来:

      “此心已许,灵魂相偎,我心悦四郎,唯愿与君永世相随。”

      ----------

      深秋的凤阳,风刮在脸上,也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刀子。

      太子朱标奉旨巡视凤阳,检阅诸位弟弟的练兵成果,随行的还有魏国公长子徐辉祖和曹国公长子李景隆。

      演武场上,最后一面旗帜落下,朱标含笑望着几位弟弟麾下的兵马,对几个弟弟赞许有加。

      尘土与号角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兵甲碰撞的余音和战马偶尔的响鼻。待到金戈铁马的呼喝声散去,场上只剩下几个亲王和他们各自的亲卫。

      徐辉祖站在太子身后,目沉静地掠过燕王朱棣严整的军阵,又在朱棡和朱樉的队列上不着痕迹地停留片刻,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乎让他以为这几个兄弟是动真格的。一旁的李景隆却仍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仿佛并未察觉这些兄弟间紧张的气氛。

      “都散了吧,天冷,让士卒们早些回营歇息。”朱标发了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校场。

      亲王们于是各自领命,开始整顿自己的兵马。

      徐仪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对身边的卫亨轻声道:“去把朝天牵过来,我们先回府。”

      卫亨躬身领命,转身大步流星地去了。朱棣这时走到徐仪身边,替她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这是他秋猎时亲手猎得的白狐所制,这时候穿正好挡风。

      "殿下今日分寸把握得极好,"徐仪仰首浅笑,“既不锋芒过盛,也不曾落了下风。”

      朱棣凝望着她,声音放得极轻:"但愿大哥也能如你这般想。"

      徐仪的目光追随着自家王府那面迎风招展的“燕”字大旗,旗帜下的士卒正井然有序地开始移动。

      然而前方的队伍侧翼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先是几声呵斥,随即是兵器出鞘的锐响。正在行进的燕王府亲卫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拦住,停了下来。

      朱棣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过去看看。”朱棣沉声说着,已然迈开大步。徐仪也心中一紧。

      挤开围观的兵卒,眼前的景象让徐一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卫亨死死地按跪在地上,几个兵卒正拿刀鞘抽他的后背。朱棡正负手站在一旁,面色冷峻,仿佛一尊没有温度的石像。他的亲卫将卫亨团团围住,刀枪出鞘,明晃晃的锋刃在冬日惨白的光线下泛着寒气。

      “三哥,这是何意?”朱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寒意。

      朱棡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没听见朱棣的话。他身旁一个满脸横肉的都尉越众而出,对着朱棣一拱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燕王殿下,你这属官好大的胆子,冲撞我家王爷的坐骑,惊了圣驾,按律当斩!我家王爷宽仁,只说先绑了,听候太子殿下发落。”

      卫亨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有几道血痕,嘴角也破了,他梗着脖子喊道:“我只是去牵回王妃的坐骑,并未靠近晋王殿下仪仗,也不知为何朝天会突然受惊!”

      徐仪下意识地越过人群,朝远处望去,只一眼,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不远处的泥地上,一匹神骏的白马倒在血泊之中。那身雪白的皮毛被污血染得斑驳不堪,殷红的血从它颈侧的一个窟窿里汩汩流出,在冰冷的土地上迅速凝结成暗红色。那匹曾载着她肆意驰骋,能通人性的‘朝天’,此刻双目圆睁,身体也已经僵直。

      一杆红缨长枪贯穿它的脖颈,是被人当场射杀。

      尖锐的刺痛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徐仪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唯有刺骨的寒意自脚底直冲颅顶,让她浑身发冷。

      朱棣顺着徐仪的视线望去,当他看到倒毙在血泊中的“朝天”时,周身那股迫人的寒气几乎凝成了实质。他缓缓地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朱棡的脸上,那双素来深沉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深渊。

      “三哥,”他的声音平静得令人胆寒,“一匹畜生惊扰了你,杀了便杀了。可你绑我的人,是何道理?”

      不是的,朝天’性子最是温顺,久经战阵,怎会无端受惊。

      朱标的目光从朱棣脸上缓缓移开,一脚踹在了地上被捆缚的卫亨背上,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四弟,为将者当有霹雳手段。士卒有错,将领若心软姑息,来日临阵对敌,你这支兵马还如何俯首听令?”

      一句话,便将朱棣所有的回护都堵了回去。

      就在这时,一道醇厚温和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

      人群悄然分开,太子朱标缓步而来,他身后跟着的徐辉祖与李景隆,一个神色凝重,一个的目光则在燕晋两王之间微妙流转,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兴味。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太子身上,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威压平复。

      朱标的目光先落在了地上被捆缚的卫亨身上,随即又移到了雪地里那滩刺目的血迹和“朝天”僵硬的尸身上。他神情平静,仿佛眼前混乱的一幕,不过是一卷需要审度的枯燥卷宗。

      “回太子殿下,”晋王府的亲卫抢着上前,将方才的说辞又复述了一遍,言语间把卫亨描绘成了一个目无尊卑、冲撞亲王的狂悖之徒。

      朱标听完,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神情,可说出的话,却让朱棣的心沉了下去。

      “老四,你的兵,练得不错。”他先是赞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只是这规矩,似乎还没立起来。这位卫护卫,是你王妃的亲卫,而非此次凤阳理兵的军士。军营重地,行兵布阵之所,岂能容军伍之外的人随意走动,涉及兵事?这是大忌。”

      一番话,轻飘飘地将冲撞亲王的罪名,变成了破坏军规的过失。

      朱棡闻言,立刻觉得占住了理,不依不饶地对朱标拱手道:“大哥明鉴。此人坏了规矩,论罪当罚!今日若不严惩,日后军纪何存!”

      “太子殿下,卫亨他……”徐仪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便要分说。

      一只大手却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沉稳,不容拒绝。徐仪回头,正对上朱棣深不见底的眼眸。

      太子的意思已是昭然若揭。那句“军伍之外的人”,何尝不是将徐仪也囊括其中?在这套君臣父子的规矩里,他无从辩驳。再多争执,不过是徒惹猜忌,更是无益。

      朱棣松开徐仪,上前一步,对着朱标深深一揖:“大哥教训的是。是臣弟治下无方,御下不明,罪在臣弟,与属下无关。臣弟愿领一切责罚。”

      他将所有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这是作为主君唯一能为属下做的事。

      朱标静静地看着他,目光的温和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只剩下长兄如父的威严与一丝失望。

      朱标随即转向了朱棡,淡淡道:“既然是军法,便按军法处置。你是晋王,该如何,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他转身便走,徐辉祖跟在他身后,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朱棣和徐仪一眼。

      朱棡得了太子的准允,脸上露出快意的神色。他一挥手,两个亲卫便将卫亨拖到一旁,剥去上衣,按在地上。

      浸了水的牛皮鞭子高高扬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重重落下。

      鞭声沉闷,卫亨死死咬着牙,除了最开始几下忍不住的闷哼,之后便再无一声痛呼。此间只有朱棣和徐仪站在原地,朱棣面沉如水,像一尊沉默的铁像。徐仪的后牙咬紧,指甲也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行刑完毕,卫亨已经成了一个血人,朱棣立即命人取来厚实棉衣将他裹紧,两名亲卫小心翼翼地架起他退下。殷红的血水不断从衣摆滴落,在冰冷的地上划出一道蜿蜒的温热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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