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囚夏

　　今年的暑气来得格外早，明明还没正经迈入六月，清晨七点的太阳便朝气蓬勃地散发沉闷的热意。

　　今天是周末，距离高考只剩最后一个月。

　　许志张罗着带全班同学去寺庙祈福，这会儿十八班的学生正三三两两地聚在校门口。有人无精打采地打哈欠，有人在慢悠悠地吃早餐，几个男生蹲在树荫下，正没好气地吐槽：“大志这是着急出家啊？这么早就要往寺庙跑。”

　　谈尧单肩挎着书包，神色冷漠地站在校门口的树荫下，他垂着眼帘，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方，正凝神看京大教授的高数题讲座，与周围的嘈杂与世隔绝。

　　旁边的陈嘉南像只停不下来的麻雀，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周亦哲听着，时不时就嘲笑他两句。

　　两位女生捏着小风扇，一边轻轻扇着风，一边默不作声地看着陈嘉南瞎折腾。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豪车悄无声息地在校门口停下。谢书衍推开车门，清爽的白T衬出几分少年气，可眉眼间依旧蕴着冷漠不悦的劲儿，

　　豪车的出现引起周围男生们的窃窃私语，

　　“我去，这是库里南吧？”

　　“他家到底有多少车啊？上回、上上次见的豪车，就没重过样儿。”

　　谈尧应声抬眼，视线与十几米外的那道身影交汇在一起。

　　司机林叔紧随其后下车，手里捧着个精致高档的保温盒，语气恭敬：“少爷，太太特意叮嘱您吃点早餐。”

　　谢书衍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往前走。

　　林叔面露难色，但还是默默收回手，微微鞠躬，转身坐回了车里。

　　谈尧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却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等男生走近，他皱了皱眉问：“没吃东西？”

　　“没胃口。”

　　谈尧的目光在他脸上顿了两秒，一眼就瞧出这人微妙的情绪变化。

　　谢书衍向来冷漠而沉默，平日里除了被人搅扰时会露出烦躁，几乎像个抽离了情绪的容器。可谈尧偏偏能从他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读得出潜藏的厌恶、不悦，甚至是偶尔才泄漏出的柔软。

　　“一大早摆什么脸色？”

　　谢书衍双手插兜看着他，早上跟谢声澜起争执时那点烦躁，竟悄无声息地散了。

　　谈尧被他盯得发烦，“盯着我干什么？哑巴了？”

　　“散点起床气。”谢书衍终于开口，语气平平。

　　“全体都有，上车了！”许志的大嗓门从远处炸开来。

　　两个小时后，大巴碾过最后一段盘山路，稳稳停在栖竹寺山门前的客运站，引擎的轰鸣慢慢平息。

　　许志从前排座位站起来，拍了拍手：“到地方了，都醒醒。”

　　他目光扫过车厢里一脸困顿的众人，扬声叮嘱：“等会儿下车跟着队伍走，别自己瞎窜。山里路不比城里平整，安全第一。”

　　顿了顿，

　　许志挺直腰板，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的期许：“都说栖竹寺的签有求必应，待会儿进了寺里，可别咋咋唬唬的。老话讲“心诚则灵”，老师就盼着你们都能如愿以偿，考个好大学。今儿个这么远跑这一趟，甭管信不信这些，就当是给自己攒心气儿，为高考再鼓鼓劲儿。”

　　车厢里响起一片敷衍的应和声，带着刚睡醒的含糊。

　　车门打开的瞬间，烈阳的灼热裹挟着香火气息扑面而来，瞬间把许志那番激昂的话融进了滚烫的空气中。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往下走，抬头便望见栖竹寺的山门巍峨地立在山坳里，石阶一路向上，蜿蜒没入苍翠的竹林深处，周遭香客往来不绝，有虔诚的老者一步一叩，也有举着手机拍照的年轻游客，热闹而肃穆。

　　日头渐渐毒辣起来，晒得人皮肤发烫。

　　陈嘉南仰着脖子瞅那望不到头的石阶，垮着脸嘀咕：“这台阶…是给人走的吗？”

　　空中的热浪卷着香火味翻滚，少年们的影子被太阳拽长，摇曳在灰青色的石阶上。

　　石阶尽头，古刹的全貌终于展露。

　　大殿沉静庄严，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轻摇晃，一声悠远的钟鸣从高处漫下来，混着缭绕的香烟，落在手持香火、闭目祈愿的信徒身上。

　　在许志的带领下，同学们排着队有序上香，大半人都凑在求签处等着摇签。

　　谈尧扫了眼那攒动的人群，就站在原地没动。旁边的谢书衍抱臂看着他，淡淡开口：“想求？”

　　谈尧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想。”

　　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向来不算好，真要去求，八成也是支下签，何必给自己添堵。

　　“那你这副表情做什么？”

　　“什么表情？”

　　“像盯着别人手里糖的小孩。”

　　谈尧：…

　　“别把这么恶心的形容词用我身上。”

　　谢书衍垂着眼看他， “现在恼羞成怒了。”

　　“哇！我抽中上上签了！”陈嘉南的大嗓门裹着兴奋劲儿砸过去，“班长，奈姐，你们的怎么样？”

　　“还行。”

　　“挺好的。”

　　两个女生的回答异口同声，尾音轻快。

　　周围的低语与嬉笑此起彼伏，大殿门口扬进来一阵微风，暂时吹散了高考前那层沉甸甸的压力。这一刹那，每个人脸上都透着点松弛，仿佛真的从香火缭绕里，寻到了几分莫名的精神鼓动。

　　“你呢？”程橙转头看向周亦哲，声音不大，却让男生愣了一下。

　　周亦哲把手里的签晃了晃，扯着嘴角笑了笑：“跟你一样，挺好的。”

　　程橙脸颊发烫，低头晃了晃刘海，“那就好。”

　　“尧哥，学霸，你们不抽一个？”陈嘉南揣着签纸兴高采烈地凑过来，强烈安利道，“真的很灵验！”

　　谈尧没吭声，谢书衍却接了话，语气不咸不淡的：“要是求这些泥塑真能管用，世上就不会有你这么蠢的人了。”

　　“呸呸呸，大学霸！你嘴巴是抹了砒霜吗，说话这么难听！”

　　“不是你自己凑上来的？”

　　陈嘉南被噎得小发雷霆：“我哪知道你嘴毒到这份上啊。”

　　“那你别吵。”谢书衍心平气和。

　　陈嘉南愤愤地哼了一声：“敢对菩萨大不敬，小心不保佑你！”

　　谢书衍无动于衷，“我不需要这种心理慰藉。”

　　“这个世界只有事在人为，劝你少做梦了。”

　　陈嘉南瞬间语塞，仔细一想，谢书衍不仅脑子好使，家里条件优渥得难以想象，现在连恋爱也稳稳当当，人生顺风顺水，确实没什么需要求神拜佛的。

　　谈尧从始至终没说话，只不动声色地扫了谢书衍一眼。

　　这人出生在近乎完美的家庭，在爱与期许里长大，未来的路不用选都是一路绿灯。明明如此天差地别的两个人，竟然会这样纠缠在一起，有时谈尧总会没来由地害怕，怕这一切不过是场梦。

　　怕梦醒了，所有得到的都要原封不动还回去，而自己，只能重新缩回更深的暗处。

　　他不自觉地仰头，望向那尊金身辉煌的佛像，默默心道：“如果世间的祈愿真能被听见，只盼这场梦，永远不要醒。”

　　突如其来的暴雨将一众香客都困在了食堂，许志叮嘱不准乱跑，安心待着等雨停，随后便跟着僧人去了偏殿，说是要借着这点时间抄段佛经静心。

　　陈嘉南在这里闷得发慌，山里没有信号，手机毫无作用。他灵机一动，撺掇着大伙儿玩起了谁是卧底。

　　寺庙里找不出合适的道具，底牌便用撕成小方块的纸片代替。这一局，平民词是《结拜》，卧底却是《结婚》。

　　陈嘉南兴致勃勃，率先开口：“这可是得用一辈子去扛的事。”

　　周亦哲言简意赅：“一个人做不了。”

　　程橙摇摇头：“我还没有这种关系。”

　　“放心班长，”陈嘉南笑嘻嘻地用拳头敲胸口，“在我心里咱们无须多言。”

　　谈尧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不做这种傻逼事。”

　　轮到最后一位发言时，空气莫名静了两秒，几道目光齐刷刷落在谢书衍身上，等着他开口。

　　谢书衍只淡淡扫了谈尧一眼，语气平静：“以后总会做的。”

　　毫无波澜的话术，谈尧的心脏却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总觉得这底下潜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皱眉，“你到底拿的什么鬼词？”

　　“喂！！！”陈嘉南游戏精神严肃，立刻出声制止，“禁止交头接耳！”

　　他还特意加重语气补了句：“玩游戏就得讲公平公正！”

　　周亦哲挑了挑眉，“谢同学要做的这件事，需要几个人参与？”

　　“到时候会通知你。”

　　“那具体是什么时候？”

　　谢书衍说：“周同学，太过八卦对智商发育没什么好处。”

　　“少爷不必这么敏感，我不过是在抓卧底罢了。”

　　“拒绝回答涉及隐私问题。”谢书衍懒得理了。

　　“橙子，抓住了吗？”周亦哲忽然偏过头问。

　　程橙顿了一秒，才回：“应该能抓住。”

　　“你们聊什么呢？”陈嘉南凑过来歪了歪头，“跟游戏有关系吗？怎么我听不明白？”

　　夏奈白了陈嘉南一眼，无奈道：“投票吧。”

　　投票结束，卧底出局。

　　谈尧瞥了眼谢书衍手里的纸条，心脏骤然乱了节奏，方才谢书衍那句“以后总会做的”，此刻像一片汹涌的浪潮，轰然漫过心头。

　　…是说着玩的吧？

　　心里头莫名地掺着点期待，又有点空落落的。既期待那句话是认真的，又失落它终究出现于游戏里。

　　“大学霸手里拿的什么词啊？给大伙儿瞧瞧呗。”陈嘉南说着就伸手要去抢。

　　谈尧眼疾手快，一把将自己手里的纸条攥紧，“关你什么事。”

　　陈嘉南悻悻地嘟囔：“都是游戏参与者，看看怎么了嘛！”

　　夏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开口宣布：“下一轮开始。”

　　这次的平民词是《卫生间》，卧底词是《西餐厅》。

　　周亦哲先开口：“人多的时候得排队，挺热闹的。”

　　程橙跟着说：“里面有独立的空间。”

　　谈尧简短道：“三个字。”

　　谢书衍：“有味道。”

　　陈嘉南皱着眉琢磨半天，愣是没找出半点破绽，脱口道：“我每次去这儿，都觉得特满足。”

　　…

　　谢书衍突然问：“满足什么？”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全聚到陈嘉南身上。

　　陈嘉南双手撑起下巴，天真地回答，“当然是满足我的胃啊！”

　　谈尧：？

　　程橙：？

　　夏奈：？

　　谢书衍眼皮都不抬：“没必要这么饥不择食。”

　　陈嘉南倒也没多想，只当这是谢大少爷对外头吃食的一贯评价，毕竟在这人嘴里，就没哪种食物能落着好名声。

　　周亦哲憋着笑，故意给兄弟下套：“儿子，这儿的东西好吃？”

　　“好吃啊！”陈嘉南半点没察觉，还特认真地安利，“我常去吃，跟你们说，就得吃原汁原味的才够味！”

　　“能别吃了吗。”谢书衍说：“很恶心。”

　　谈尧冷漠道：“以后离我远点。”

　　陈嘉南一脸懵：“？”

　　“恶心啥啊？你们没吃过？”

　　所有人只看着他不说话，空气诡异地凝固一秒。

　　陈嘉南这才后知后觉踩了坑，立马跳起来嚷嚷：“操。给我看看你们的词！！！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