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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弦续
永徽四十四年的惊蛰雷声沉闷,太液池的残冰裂成细碎菱纹。阮明珠立在乌篷船头,看着老妪枯槁的手指抚过琵琶断弦,弦上凝着的霜花簌簌而落,在船板上拼出半只鹤影。
"这曲《折柳》,原是萧瑟公主及笄时所作。"巫医的嗓音似锈刀刮过陶瓮,银甲套在弦上一划,迸出的音调刺破晨雾。明珠的鎏金护甲按住震颤的弦尾,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嫡皇子临终前揪住的那截衣袖:"哀家听闻,西蜀有种续弦术,能将人血脉接在琴柱上。"
老妪低笑,浑浊的眼底映出明珠鬓边白发:"太后可知老身这琵琶,用的是永徽八年被焚的梧桐?"她突然扯开琴腹,掉落的不是丝弦,而是半截焦黑的婴孩臂骨——骨纹间嵌着银针,与裴元洛甲胄中的透骨针如出一辙。
明珠的护甲掐入梧桐木纹,木屑间渗出暗红汁液:"雁回谷的火油里掺了人脂,烧出的烟能凝成这种血膏。"她蘸了些许抹在断弦处,琴柱突然迸裂,露出中空腔体里蜷缩的蛇蜕——正是摘星楼塌陷那日发现的蛊虫遗蜕。
"娘娘可知这蛇蜕要养在至亲骨血中?"巫医的银甲套刮过明珠腕间疤痕,"当年萧瑟公主为保容颜,将亲儿的胎发混入胭脂......"话音未落,船篷突然被劲风掀翻,露出舱底二十个陶罐,每个都贴着"丙辰年腊月"的封条。
明珠掀开最近一罐,腐臭味中浮出鎏金长命锁的残片——锁芯刻着的"永安"二字,正是萧瑟封号。她忽然明白顾唯卿临终那句"鹤影寒时"的深意:这些陶罐埋的位置,恰与摘星楼鸱吻眼中的金珠方位对应。
"你要什么?"明珠将蛇蜕按在老妪掌心,蛊虫鳞片刮出细碎血珠。巫医的银甲套突然扣住她手腕,指力大得几乎捏碎鎏金护甲:"老身要太后心口三滴血,养这断了三十年的师徒缘。"
雷声炸响时,船篷缝隙漏下的雨丝在琴面汇成《长恨歌》的工尺谱。明珠划破指尖,血珠坠在"惊破霓裳羽衣曲"的"破"字上,琴柱内忽然传出机括转动声——三百枚银针暴雨般射向舱壁,钉出一幅北境山川图。
"好个裴元洛!"巫医突然癫狂大笑,撕开脸上面皮——溃烂的右颊上赫然烙着永昭公主的私印,"他将火浣术刻在银针上,倒是省了老身找地图的功夫!"
五更天未明,太医院首座捧着药箱撞开宫门。明珠倚在浸透雨水的锦榻上,看着巫医用蛇蜕裹住自己渗血的手腕。药杵捣碎陶罐中的蛊卵时,她忽然嗅到熟悉的沉水香——正是顾唯卿生前惯用的熏香,混着雁回谷火油的焦味。
"此毒需以断弦为引。"巫医将琵琶弦缠在明珠腕间,银丝勒入旧疤,"每月朔望取至亲骨血温养,就像当年裴将军养那封绝笔信......"话音戛然而止,她突然扯开衣襟,心口溃烂处爬出赤鳞小蛇——与顾唯卿体内诞出的蛊母一模一样。
惊雷劈开太液池的刹那,明珠在晃动的烛火中看清药箱夹层。那里藏着半幅血袈裟残片,金线绣的梵文正与裴元洛绝笔信的朱砂印鉴相合。她忽然记起多年前护国寺的雨夜,裴元洛跪在佛前时,袈裟下摆也曾露出这样的纹路。
"明日启程去西蜀。"巫医的银甲套刮过药钵,将蛊虫碾成黛粉,"老身带太后见见真正的'裴元洛'......"她蘸着药汁在案上勾画,褪色的墨迹竟显出一座古刹轮廓——檐角风铃的样式,与嫡皇子寝殿坠落的铜鹤如出一辙。
寅时的雨声渐歇,明珠抚着腕间渗血的琴弦,忽然明白顾唯卿为何要建摘星楼。九重檐角挂着的铜铃在风中轻晃,将雨滴震成细雾,恍如那年雪夜裴元洛策马离去时,扬起的漫天冰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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