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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吃过饭,靖远似乎临时有工作电话要处理,起身去了书房。靖合便得了半日清静。期间缪绡也给他发来消息,一五一十报备自己中午吃了什么、午觉睡了多久......靖合也说自己今天可能回不去,要在这住一晚,尽量明天一早赶回东京。
熄了手机。
他独自在偌大的庭院里漫无目的地散步。
假山层叠,残山剩水,成群的翠竹、过了花期的樱树、稀疏的古松、细弱的流水......
临近傍晚,他才慢悠悠地踱回庭院。
暮色四合,庭院里的石灯笼尚未点亮,在朦胧的天光下显得幽深寂寥。
他沿着廊檐走向自己从前住过的厢房,途径一处较为偏僻的小径,隐约听见旁边茶室里传来女子压抑的呜咽,夹杂着男人不耐的呵斥。
靖合脚步一顿。
他走近了,透过未完全合拢的格栅门缝向里望去——
靖远背对着门,衣襟略显凌乱。他面前跪坐着一个穿着侍女和服的年轻女子,头发散乱,一边脸颊上带着清晰的红痕,瑟缩着肩膀啜泣着。而靖远的声音变得熟悉,无情又冰冷,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她:
“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那侍女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起身,拉开门正好撞见门外的靖合,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慌忙低下头,踉跄着跑开了。
门被推开时带动了门边的盆栽,枝叶轻轻晃着。
靖合看着里面正慢条斯理整理衣襟的靖远背影:
“看来,还是这样的你更让我熟悉。”
靖远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从容,只是眼底还残存一丝未散尽的戾气,在看到靖合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时,又变为了自嘲。他整理好衣领,语气平淡:
“回来了?”
“不回来,怎么能有幸看得见你这副样子呢?”
靖合别开脸,看向庭院中渐浓的夜色,声音依旧古井无波,
“你就非要把自己活成这个样子吗?对谁都这样?想玩就玩想要就要,玩腻了就像处理垃圾一样随手丢掉?”
他想起刚才那侍女脸上刺目的红痕,只觉得一阵反胃。
靖远没有回答,只是径直走到廊下的小几旁坐下,自顾自地拿起温在热水中的青瓷酒壶,不疾不徐地倒了两杯。
“坐。”
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靖合梗着脖子站在原地,怒气未消。
“坐下。”
靖远没回头,声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靖合与他对峙片刻,最终还是妥协般地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靖远将其中一杯酒推到他面前:
“尝尝,京都本地酿的,味道还算清冽。”
“我不喝酒。”
靖合生硬地拒绝。
“试试看,不是烈酒,醉不了人。”
靖远的语气缓和了些,目光落在杯中的酒液上,
“有些话,人若是太清醒,反而说不出口。”
靖合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夜色渐浓,仆役悄然点亮了廊下的灯笼,昏黄的光线在靖远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晦暗不明的光影。
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端起了那只小巧的陶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这酒确实不错,入口绵甜,带着米香,滑入喉咙却泛起一丝暖意,竟让他胸中的郁气消了些许。
“我真是搞不懂你......”
靖合放下酒杯,目无焦点地看着小几的木头纹理,
“你明明......明明就是这样对待身边的女人,只把她们当作宣泄的工具,生冷不忌,甚至如此粗暴......明明从来就没把她们当人看,明明就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装模作样地来关心绡绡的身体?还说什么早生孩子对她好?你这算什么?自欺欺人吗?”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嗤笑一声。
靖远静静地听着,脸上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没有动怒,也没有试图解释。
他只是轻轻晃着手中的酒杯,看着清亮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透明的水痕。
过了许久,久到靖合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却忽然抬起头,看着竹林后那轮渐渐升起的月亮,问了一个极其突兀的问题:
“小月,”
他的声音听起来迷茫又认真,靖合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和心爱的人做,是什么感觉?”
靖合完全愣住了。他没想到大哥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看着靖远,在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竟映出一点少见的真诚。
靖合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月影,认真地想了很久。
他回忆起和缪绡在一起的很多次,想起他们在唐城、在酒店、在家里、在车上、在厨房......
哭着的缪绡,笑着的缪绡,在他怀里的缪绡,背对着不敢看他的缪绡,缩成一团的缪绡,拼命靠近他的缪绡......
“是......幸福吧。”
他最终开口,声音不自觉地变得很温柔,像怕惊扰了杯里的月亮,
“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很安静,安静到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就像......就像漂浮在温暖平静的海水里,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包围着。那种亲密无间的结合,会让你觉得,之前所有一个人的孤单和等待,都是为了换来这一刻。”
他顿了顿,眼神里露出深深的爱怜:
“但是......也很心疼。心疼得要命......每次看到她动情的眼神,看到她凑近时泛红的脸颊,感受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就会忍不住想,她以前一定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委屈吧......她一定也曾经感到非常孤单,一定会有无数个这样的时候,就像我一样。然后,我们就相遇了,我们终于在一起了,然后,就会更紧地抱住她,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想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她.....其他的,什么都不想要了。”
他说得很慢、很认真。
廊下一时寂静,只有晚风吹过竹叶发出的沙沙声,和清酒在杯中轻晃的微光。
靖远静静地听着,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直到靖合说完,他才嘲讽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幸福......心疼......”
他重复着这两个词,像品着杯里的酒一样,品味这他从未尝过的滋味。
“那你呢?”
靖合忍不住反问,心底仍因为那侍女感到愤懑,
“假模假样问这个做什么?你和那些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想必也很爽吧?”
靖远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
他放下酒杯,目光投向庭院中漆黑的夜色:
“爽?开始或许有吧。和不爱的女人在一起,最开始贪图的,不过是那种被需要、被围绕的肤浅错觉,天真地以为这样或许就能填补点什么,以为......这也没什么,就当买衣服了,管什么喜不喜欢,试来试去,总有一天会遇到一个能让我不再感到寂寞的人。”
他的嘴角扭曲地向上扯了一下,苦笑道:
“可是,越是这样,就越是寂寞。越是怕寂寞,就越是想用更直接、更粗暴的方式去确认自己的存在。好像只有看到对方因为疼痛或恐惧露出激烈的反应,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还有力量去作弄另一个人。”
他闭上眼,眉宇间是浓重的厌恶,既是对别人,更是对自己:
“然后呢......欲望退去之后,就是无边无际的自我厌恶。觉得自己像个被欲望驱使的恶鬼,丑陋不堪。把灵魂出卖给了一时的快感,留下的,只有越来越重的空虚和肮脏。清醒之后,看着身边那张无论是陌生还是熟悉的脸,唯一的念头就是让她们立刻消失,滚得越远越好。”
“......我没办法面对那样的自己,更没办法面对那些因为我一时的软弱和放纵而被牵扯进来的人。”
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无力,
“可越是逃避,就越是憎恨这样的自己。越是憎恨,就越是控制不住那种想要毁灭什么、虐待什么来确认自己存在的冲动。然后,周而复始......和另一个女人上床,陷入另一个更加令人作呕的循环。”
他转过头,第一次毫无掩饰地看向靖合,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与空洞:
“小月,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病?”
靖合怔怔地看着他,在这一刻,他心里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悲悯。
他看着大哥紧握着酒杯、斟满、又一饮而尽。
“哥......”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或者评判。
靖远却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重新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看向靖合,脸上恢复了些许平时的神色,只是眼底的荒凉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你能和她那样......真好。”
他这样说,然后对着靖合,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然后,他举起杯,再次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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