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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笼(中)
薛红莲反应过来,和朱三娘、陈小林一起挣扎着起身阻拦往,怎奈长期身陷囹圄,气力微弱,又被链子锁着,那男人大手一挥,三人连串儿地被扇倒于地。闻杜二人同样地起身尝试,可锁链不够长,无论如何也沾不到伙计分毫。
五人气喘吁吁,徒劳无功,伙计放下油桶,叉腰看笑话,笑得恶劣:
“哟——来啊,继续啊?白费力气!”
眼看脱逃无望,众女纷纷无力跌坐,目光绝望。
两根铁链,一根木桩,将五个人的命连在一串。
命途即将行至终点,众人相望,尽管萍水相逢,也生出同为天涯沦落人的亲切。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薛、杜二人,此时也都静静的沉着头。
朱三娘抽泣不止:“可惜我走时匆忙,没来得及给爹娘上坟。”
陈小林:“可惜我离乡多年,不知吴郎有没有娶亲。”
“我攒了这么多年的金银财宝,竟都没来得及消受!可惜!可惜啊!”
说这话的人是闻竹。
杜颐兰正埋头思索,忽抬起头看她,眼中逐渐闪起光亮。
不止颐兰,伙计眼睛也亮了,抛下油桶,到她跟前,微微倾身,嘴弯成勾子,“你刚才说什么?”
闻竹像是刚反应过来,悻悻地往后缩了缩,话全都憋了回去:“…没、没什么—”
咚——
铁链曳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众女心惊。只见男人抬脚踹在闻竹肩膀上,她登时向后栽倒,在地上擦了半尺距离,神情痛苦。
“没什么?咱家可都听见了!”男人神色如同凶兽,抬脚狠狠踩上她左肩,“说!钱在哪儿?”
闻竹忍着肩上剧痛痛,气若游丝,仍不肯屈从:“呵呵…我都要死了…岂能白白便宜了杀我的人?”
伙计冷哼,加重脚上力度,在她肩上反复碾压:“说了,爷就赏你个痛快,若不说——就把你割舌挖眼再丢进去喂乌鸦!”
暴力恐吓加诸身上,闻竹终究忍受不住,声音微弱。
“…我说。”
伙计欣喜凑上前去听:
“在……”
她越说声音越小,伙计不虞,正准备再教训她一二,巴掌还没落下去,耳旁先响起的却是铁链沙沙声,几乎同时,一股冰凉攀上脖颈。
喉咙收紧,呼吸凝滞,下意识去摸,只摸到颈间逐渐收紧的粗壮铁链。
伙计大惊失色,忙用手去拉扯,怎奈为时已晚。身后,杜颐兰目光坚毅,果断抬臂扭身,锁链便又在他颈上绕了一圈。
一切发生得极快,男人连手指都来不及抽出,被粗壮的铁链紧紧压迫,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伴随男人痛苦的哀嚎,另一端,倒在地上的闻竹飞快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去拉铁链,与杜颐兰合力,将挣扎的男人拖到木桩边,又把锁链绕在桩子后面交叉。
男人梗着脖子,就这样被勒在上面,面色痛苦,拼了命了张嘴呼吸,又用手去扯。怎奈杜颐兰力大无穷,又是一拽,铁链在手上多缠了几圈儿,绷得紧紧的,嵌进男人皮肉中,男人瞬间叫不出声。
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薛红莲等人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绕到前面按住男人乱蹬的腿。
男人面目狰狞,薛红莲想起往日种种,身上被打过的地方隐隐作痛,越看越恨,直接照着他身体中间要害处狠狠踏去:
“狗杀才,叫你打人——”
三女平日受他磋磨不计其数,岂能不恨?积累已久的恨意发泄出来,她们将平时挨的打通通还了回去。任男人再痛再气,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眼见视野越发模糊,直至漆黑混沌……
渐渐地,男人面色从青紫转为苍白,彻底闭了气。
闻竹和杜颐兰喘着粗气,再三确认,才敢稍稍松手。
锁链一松,男人歪歪栽倒在地。
除颐兰外的四人都愣了一会儿。
朱三娘声音微弱:
“…死了?”
闻竹点头,他的确是死了。
这大概是她们第一次杀人。
闻竹忽地打了个冷战,背脊凉津津的发毛,像有条虫顺着颈后衣领钻了进来,在背上游走。
这不该怪她啊!说到底,这人也不是她想杀的?
如果没有这些,她本应在纪府小院,和温柔小意的纪二待在一块儿……她难道不知香臭吗?谁吃饱了撑的,愿意来腌臜地儿沾一手血呢?
闻竹心跳得厉害,低头盯着被铁链磨得发红的掌心,又看向男人,他眼皮未阖。
锁链也可化作武器,荡开通往自由的一切阻碍。
杜颐兰利落地从死人身上摸出钥匙,牢门大开。
铁索坠地,一阵刺耳嘲哳后便杳无声息,连尘灰都不曾激起些许。现在看去,它只是一条灰暗的,锈迹斑斑的普通铁索。
薛朱陈三人一同将它缠到尸体的脖子上,让它代替她们,成为这座地牢永远的囚徒。
闻竹等人从空牢房各自捡了把趁手的武器,沿原路返回。闻竹拿了把斧头,颐兰拿短刀在前开路,众人一齐往来时的地牢口去。
她们格外谨慎,脚步放得极轻。
一路上出奇地顺利,伙计们许是都撤了,偌大的地牢里静悄悄的。
闻竹和颐兰凭着记忆,领众人在窄廊七拐八绕地穿行。
地牢极暗,轻微响动便能引人警觉——
走在前面的颐兰忽地定住脚步,闻竹见她如此,下意识举起斧头戒备,紧紧盯着漆黑的走廊那头。
细碎的脚步由远及近,只见那端一人正跌跌撞撞朝他们过来,手中长刀剪影投射在地面。
他们留了尾巴!
闻竹打起十二分精神,举起斧头,将虚弱的薛红莲她们护在身后。
身前一阵风拂过,杜颐兰警觉,拿起短刀,冲上去便杀。
颐兰几步冲到那人面前,短刀刺出,对面那人也不出招,竟一动不动。颐兰万分狐疑,却没时间想太多,正要刺时,撞进视野中的却是张熟悉面孔。
杜颐兰看清后大惊,手腕迅速调转,势不可挡的刀尖硬生生止在他心口一寸外。
但凡有丝毫偏差,刀可就刺进去了!颐兰盯着呆若木鸡的白熙礼,怒不可遏:“你怎的也不出一声!”
熙礼睁开空洞的双目,面前是怨怼的杜颐兰。低头看见——刀离他的心脏方寸距离,却没有刺入。
他有些失望。
闻竹赶忙到杜颐兰身畔,看见分别不到一个时辰的白熙礼,不由得大为惊愕——
他一身打斗痕迹,左边眼儿高高肿起,脸颊上残留一行喷溅血迹,两只手上全是血,提着把长长的杀猪刀,未凝固的血液顺着刀刃滑落,仿佛还带着温度。
白熙礼面如死灰,好似离了魂,机械地朝闻竹看过来。
瞧见他一身血腥,结合她们方才经历……闻竹大致猜得白熙礼那边发生了什么,心中登时五味杂陈。
虽总暗骂他固执迂腐,更多的时候,她只视他为一个单纯善良的少年人。
他同她对视,此时此刻,除去熟悉的倔强,那双眼里又掺杂了许多复杂的东西,闻竹突然读不大懂。
他大抵在怨她吧。如果不是因为她,白熙礼本无需卷入这场阴谋之中。
可还是不该怨她。她自己也不过是那群人的工具,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谁又在乎过她的死活了?
想到这儿,闻竹眼眸中也染上几分倔强,反过去注视他——
我警告过你,是你自己非要卷进来,怨不得我,都是你自己选的。
闻竹相信,他若敢指责,把罪责都推到她身上,就别怪她当场翻脸。
但白熙礼只是看着她,什么也没说,面颊上的血迹滑落,滴在肩膀的洁白衣料上。
预设的说辞没了用武之地,闻竹心里先是憋闷,转而被别样的酸楚代替。
这样干净的一双手,最终也沾了血。
白熙礼答非所问,平静得可怕:
“出不去了。”
“出口封住了。火……马上就会烧过来……”
白熙礼声音幽幽的,浇没了她们最后一丝希望。
嗅到越来越浓郁的火油味儿,众人沉默,此间一片死寂。一个时辰内,众人心情几次大起大落,强撑到现在已是勉强。
死神逼近,灭亡已成定局,薛红莲靠墙边蹲下,埋头苦笑,“难不成真要困死在这儿了?”
朱三娘陈小林倒显得轻松些,一左一右挽住薛红莲,“死前拉了那畜生垫背,姐妹们也算不枉了!”
杜颐兰面色严肃,一言不发。
火势不断蔓延,闻竹已经嗅到越发浓重的焦糊气味。
怕有什么用?从踏进生药铺开始,或者从被景濯发现身份开始,她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无非死在这和死在景濯手上的区别!
思绪飞速运转,往事不断闪回。
若没和纪二赴宴明月山庄,就不会遇到乌鸦袭人;乌鸦没有袭人,景濯就不会发现她的身份;身份没有暴露,就不用完成景濯的劳什子任务!就不会来药铺,不会被关进地牢,不用看别人杀人,更不用自己杀人……
脑中开启漫无目的归因,闻竹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合上双目,眼前的一片混沌,逐渐和记忆中那抹奇丽的黑重叠,融为一体。
对啊!
她猛地睁眼,想起那涌出黑泉的洞口,千万只黑色翅膀拍打在心头,继而在脑中飞跃盘旋,明明是死一般的漆黑,竟能带来一丝生的希望。
行至末路,她们已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闻竹果断从地上站起,众人目光一时都聚在她身上。
闻竹目光坚定沉着,破釜沉舟:“诸位,敢不敢再赌一把?”
一行人提起精神,再次返回地牢深处。到了地方,一边是王猴儿光秃秃的骸骨,另一边是死不瞑目的伙计。
闻竹颐兰解开锁链,用钥匙打开牢门。颐兰不拘小节,拍了拍袖子,薅下伙计脖颈上的鸦哨放到嘴边,在牢门外照着记忆吹响哨子——
两长一短。
众人焦急的目光汇聚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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