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千万里

　　旧人相见，亲切得很，她看着混沌笑了笑，但她现在很狼狈，衣衫不整，才一小会儿，裙子又被腐蚀性的污血烧掉一块，魔情抬起手，一小股黑焰窜到她裙子上。

　　“啊！你在做什么？！”

　　“那些毒液若碰到皮肉，会留疤的，还是你情愿留下疤痕？”

　　但这样一来，那身衣服更破了，走出去路人会对她行注目礼。

　　“走吧。”魔情轻轻一推她肩膀，他们穿过了墙。

　　怪墙之后竟然是一间热闹但阴暗的酒楼，像一块巨型的黑水晶，四面八方折射着光怪陆离的光芒，魔情嘱咐混沌两句，混沌点头，身体竟像是雾气一般散掉了。随后，沈纨跟着魔情往酒楼深处走去，四处都能闻到令人迷醉的酒味，苗条而气质阴郁的黑鳞鲛人在前方的高台上跳着妖艳的舞蹈。

　　这里的非人生物比狐狸客栈还要多样，沈纨看见了和鲛人医馆相似的牛怪，旁边又有一个马头怪物，凑成一对牛头马面，他们体型巨大，一个倒有两个常人那般高，有鲛人看到她和魔情进来，殷勤地迎上来，“两位贵客有何吩咐？”

　　魔情道：“给她找身衣服。”

　　那鲛人也发现了沈纨衣服的问题，忙不迭点头：“当然，当然，贵客这边请。”

　　独立的单间早就售罄，只能在外场寻了个半开放的隔间，不久后鲛人送来一件女装，衣料很像她此前试衣时穿过的月光纱。

　　“要我在这里更衣？！”

　　黑色的雾气从她脚边浮现，把她整个人都遮住了。

　　“换吧。”

　　黑雾把她和外面的世界隔开，连那些歌舞之声似乎都变小了，沈纨叹了口气，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得赶紧把那脏衣服换下来，那些恶意的毒液不止有腐蚀性，还有难闻的臭味，她只希望更衣以后不要把那些臭味继续带在身上。

　　魔情斜倚在一旁的案几上，百无聊赖地以手支颐，身后有衣料摩擦的动静，黑鳞鲛人在唱歌跳舞，觥筹交错，她换衣服的那点轻微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他突然睁大了眼睛。

　　是他此前从未经历过的状况，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他竟然能感觉到她在雾气里的一切动作，仿佛自己将她完全抱住，且比这更甚，黑雾之所及处，无不能感知。一个拥抱无非两个胳膊一个怀抱，但这雾气竟然十分全面，她心跳呼吸体温，柔和的体态，还能感觉到魔气对她的影响，她体内散乱的魔气已经聚拢，现在仿佛一团燃起的小火焰。

　　她这点修为目前还没什么，却建立了无以伦比的联系，就像一根极细的丝线，两头牵着他们，还导致了意外的通感。

　　这实际上是一种轻薄，如果不用魔雾遮上他就得看，遮上又像是以一种亵渎的形式抱了她。

　　还有这种玩法？

　　魔情撑着头闭上眼睛，魔族毕竟不是凡人，五感突破凡人的限制，他就是闭了眼也无济于事。

　　突然，沈纨停了下来，魔情也微微睁开眼，不知道她是不是察觉到了，

　　如果知道被窥视她应该反应会大些，但是她没有，她好像愣住了，然后脸颊变得通红，而且心跳得很快，她在黑雾内摸了摸脸颊，继续穿上衣服，将轻软的月光纱拉上来，遮住了雪白的肩膀。

　　没由来地，沈纨也突然觉得很是窘迫，她刚才……好像对公子产生了不合时宜的妄念，幻想被他以一种过于亲密的方式抱在怀里，被他结实的双臂锁住，甚至他很亲昵地贴着她的脸颊。

　　她定了定神，决定尽快把衣服整好，她不熟悉鲛人的服饰，身后有几根带子怎么也系不好，脑内一直盘旋着和身边那危险的魔尊亲热的画面，要了命了。

　　魔情知道她衣服换好了，只是还在一些细节上磨蹭，她脸红得厉害，他不得不催促：“你好了吗？”

　　“快了，稍等。”沈纨很窘迫。

　　只要黑雾不散，就会一直持续这样的冒犯，魔情一挥手，雾气散了，而她还在试图弄明白那几根衣服带子。

　　“这雾气也是有时限的。”他说着站起来：“别磨蹭了，转身。”

　　他皱眉看着那几根衣带寻思一番，替她系好了带子。

　　“来这做什么？”他终于问道。

　　来努力切断和你的联系。

　　刚刚才受了点他的恩惠，总不能这么答，沈纨只好道：“师门有安排，我不过是个跟班而已。”

　　“早叫你去夜栖原了，如今简直是多此一举。”

　　“你从没告诉我，凡人沾染了过多的魔气，会被毁容。”

　　魔情突然冷笑，“你是我的人，别拿我和道门那些想走捷径的蠢材相比较。”

　　他面无表情地说了些引人误解的话，沈纨忙别过头去：“谁是你的人了，别说这些引人误解的话。”

　　“你若还不设法给这点魔道修为找个合适的处置之道，很快就是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连话也说得让人听不懂，正思量间，魔情突然往前走了几步，她被迫至角落，他抱住了她。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想被发现就老实点。”

　　隔间之外一行人正好路过，说话的声音都很熟悉。

　　是她道门的师兄和师姐们，从距离她不到五步之外的廊下经过，沈纨吓得缩起肩膀，魔情身材甚高，把她堵在角落，外人就是探头向里看，也瞧不见她的脸。

　　只是，她身后正好挨着桌子的一角，硌得生疼，她被轻轻地往上提了一下，坐在茶几上。

　　这样更糟糕了，她整个人都缩进魔情怀里，万幸她刚才换了衣服，否则身着那极具辨识度的道门服饰，在风月之地和道门最恨的魔君共处，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同门的声音就在五步之外，透过小隔间轻薄的纱帘，可以看得见一个高大的黑袍青年，正搂着一个穿着水蓝色纱衣的女郎旁若无人地耳鬓厮磨，她坐在茶几上，手边茶具翻倒了一桌子。

　　“这……这真是个声色犬马之地。”有弟子大为震撼。

　　他们离得实在是很近，说什么沈纨都能听见，河图师兄也在其间，有别处的同门师兄向他打听自己，说小师妹初来海市，正应多带她熟悉各处，怎么一整天不知所踪。

　　河图自然知道内情，含混地带过，说师叔对她另有安排，其实她当时还在鲛人医馆的贝壳里。

　　听那同门师兄的语气，似乎颇为遗憾：“真可惜，不知沈师妹现今在何处呢？”

　　就在他们身后，在他们视若寇仇的魔头怀里躲着。

　　那些道门弟子似乎受命要与黑鳞鲛人商谈，集结之后很快离去，魔情也终于放开了她，沈纨脸红得厉害，尴尬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魔情虽然面上没有什么反应，不代表内心没有想法，魔族多数体格结实又强健，这女孩儿的身体却很是柔软，刚才黑雾笼罩，他就察觉到她身上有一缕淡香，经过刚才的拥抱，那阵香气似乎还留在他覆盖着坚钢手甲的掌心上。

　　她完全就是他的反面，极致的柔和，女性化，同时还很脆弱。

　　神使鬼差地，他突然问道：“阿焱是谁？”

　　沈纨一头雾水，困惑道：“啊？什么阿焱？”

　　“真绝情啊，你不认识阿焱？”他语气有些阴阳怪气，这位冒失而年轻的南宫家少主和他的长姐好像已经打算把她划入未来的某种愿景，而她的反应竟然是，不熟。

　　沈纨突然反应过来：“公子说的是南宫家的那位师兄？一面之缘罢了，倒是公子你，为什么要大闹神农庭，去抢人家的凤凰？”

　　“道魔两界的恩怨不是三言两语，也非一朝一夕能解释清楚的，你若不在道域久居，不忙判断是非。”

　　弦外之音她听懂了，识趣地住了嘴。

　　“我尚有个问题，为何公子觉得去夜栖原可以帮到我？”

　　“夜族会谨慎地引导你修行，学会之后知道怎么不去用，这点微末道行丝毫不会影响你的生活，但道门这些老顽固视魔修为洪水猛兽，他们追求的是彻底拔除你体内魔气，你将来有得受。”

　　“但本门有长老曾为魔修，后来又皈依道门，他的身体遭受了许多不可逆的毁损。”

　　魔情不悦地扬起下巴：“你为什么要把我和那些杂鱼相提并论？你是我的……”他终于意识到他刚才的话语存在极令人误解的成分，他及时打住，却依然不置可否地笑笑，看起来很是邪气。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沈纨面颊仍旧有些红，她并不觉得公子指的是引人误会的那层意思，他说过的嘛，对人族没有兴趣。

　　魔情思考了一下，才对她说：“把手给我。”

　　沈纨伸出手来，放在他的掌心上。

　　“把我的手放在你脸上。”

　　她把他的手贴过来，贴住她红潮未退的脸颊上。

　　“太冷淡了，对我温柔点。”

　　她偏过头，像是撒娇般地贴贴他的掌心，然后她愣住了，想要试图推开他。

　　可他的语气有着不可违抗的力量：“谁允许你撒手了？这点程度可不行。”

　　她捧着他的手，做出种种爱娇的行为，但眼神却变得非常恐惧，她不敢相信自己都做了些什么，甚至还要继续服从命令，她转过头去，嘴唇颤抖，亲了他的指尖。

　　这下魔情也愣了，他知道她的来处，闺阁千金，家教良好，循规蹈矩，自然，这样的性子会有点无趣，没想到放任她自由发挥真有意外效果，本想教她知道利害，却反过来制造了一个细小的钩子，在他心上抓了一下。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沈纨下死力甩开了他的手，惊恐地看着他。

　　“现在懂了吗？如果修行不到家，早晚有一天，我说什么你都会听，我叫你做什么你都得做，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

　　“你真是个登徒子！”沈纨窘迫至极，她站起来匆匆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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