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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计
翌日,辞暮欢独自一人进了萧风寨
被烈火吞噬后的焦烟率先闯入鼻腔,那是梧桐树木燃尽后的苦涩,是青草烧成灰的干裂,那又干又苦的气味直直侵入胸腔。
“咳、咳咳!”
辞暮欢也觉得此地灰烬难以承受。
但她没有止步,没有犹豫,踏入寨子里的那一瞬间,容颜变化,周身仙气缭绕,伤势已大好,不必再畏惧。
昨夜是夜里,萧风寨是何情形,辞暮欢并没有看得很清,今日这么一瞧,虽心中有所预料,但是有些意外。
入目之处,黑土遍地,本该是一座座屋舍的地方如今已成了一片废墟,偶尔能听得见木炭碎裂的声音。
她紧抿双唇,双眸半垂着,白色的衣裙拖曳在地,行走间卷起了残火灰烬,余火像是有感知般爬攀而上,想要将她洁净的衣裙染成红色,然而她头也未回,只一个弹指,那火无端被掐灭,就连那灰烬也没能如愿落在衣袍上。
在这片残垣断壁中,她似神明降世,任何生灵任何污秽都无法近她身。
辞暮欢脚步忽然在倒塌房屋的一角停住,只见她微侧着头低眸看了许久,然后双指勾了勾,角落里的一截红色符纸漂浮至她手里。
“聚灵符。”符纸虽燃了一大半,但不难看出最后的“灵”字,那是宁则的笔迹。
辞暮欢五指收拢,捏碎了符纸碎片,一丝极淡的熟悉的灵力波动出现,确实是宁则亲手所绘。
看来昨夜商姐姐说的没法,宁则他确实在她昏迷之时回过萧风寨,他确实对这里有着独特的关照。
辞暮欢回了头,高处的那面引魂幡静静伫立着,只是它本该是无风自动的,只有引魂成功,灵力满满褪去,引魂幡才会重如千斤,纹丝不动,当魂魄执念消散时,引魂幡会和魂魄一起灰飞烟灭。
东升的太阳升到半空,阳光照射上引魂幡时,它果然一点点地化作了灰烬消散。
“看来,昨夜的梦你很开心,商姐姐。”辞暮欢露出一缕极淡的微笑
她猜的没错,昨夜那只萤火虫,就是商遐迩的亡夫,凡人无法跨越生死,但辞暮欢却能让他二人在梦里团聚,也算化解欺骗带来的罪恶。
辞暮欢再没有了顾虑,她抬脚向萧风寨唯一幸存的宅子走去
萧宅一如既往,只是辞暮欢知道如今那个宅子,多半已经不归萧明煜管控了。
“郝瓷儿,你终于来了。”
阴森森的带着笑的声音,是——孤山月。
辞暮欢顺着声音看去
萧宅正厅,墨袍长发的男子支着额头,正玩味十足看着她笑。
婼司不在,说明正如她所料,萧风寨的孤山月只是一道分身,有固定的使命,有范围限制。
而在他身侧的是面无表情的萧明煜,看来他已经被孤山月控制住了。
辞暮欢视线从萧明煜身上划过,神情淡漠,像是这人的生死都与她无关。
只是不见宁则,商遐迩说的那人很像是宁则,若真是他,他应该也在此处的,她一面不动声色地驱动同心符去感应。
一面对孤山月道:“孤山月,你找的人是我,如今我来了,我就在这里,你打算将萧风寨的寨主如何?”
孤山月奇怪地看着她:“郝瓷儿,你不会要让我饶他一命吧?”
辞暮欢定了定,无所谓道:“若你想杀他,那正好,不用我亲自动手了。”
“哦?是吗?”孤山月不紧不慢道
辞暮欢道:“他是那个人的转世,一百年前可是他将我卖给了宁则,若非是他,我岂会被宁则愚弄至死?”
孤山月像是刚知道萧明煜与她的关系,惊讶道:“原来他是你父亲啊?”话锋却是一转“郝瓷儿你很不乖,我现在很生气。”
辞暮欢闻言神情一凛,手臂处的赤焰鞭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你说你不关心萧寨主的死活,那你为何来此?难不成是特意与我相会?还是……”
“为了某个一无是处的乞丐?”
孤山月身影一闪,猛地出现在她身前,抬起她的下颌,微微俯身,眼眸里有着冰冷的怒意。
“这两个答案,你选一个,选谁我便放过谁!”
辞暮欢心如明镜,他说的是选谁便放过谁,恐怕只要她无论选谁,他都会立马杀了那人。
“若我谁也不选呢?他们二人,你觉得我会放过谁?”面对他的逼问,辞暮欢冷静反问
四目相对,二人丝毫不相让。
突然,孤山月笑了,他阴鸷的眼看着她仿佛看穿了她的灵魂。
“郝瓷儿,一个是你的父亲转世,一个是你从未见过的破乞丐,这个答案很难选择吗?”
“什么?”辞暮欢下意识地问
孤山月墨袍挥动,正厅中出现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苍白的乞丐,虽看不清面目,但他眉眼平平,不是宁则!
辞暮欢意识到——上当了!
她猝不及防地抽出赤焰鞭,神力震荡将孤山月逼退出去。
“呵呵,郝瓷儿你真的越来越不乖了。”孤山月阴恻恻道
“你如此紧张,那寨子门口的女子本来已经将你拦住,你本可以继续隐匿,却不惜释放神息也要入寨子,你为的究竟是何人?不要告诉我,只为了萧明煜就值得你如此冒险!”
他步步紧逼:“哦对了,昨日还有一人也入了萧风寨,我猜,你是不是为了救他而来?”
辞暮欢冷着脸道:“宁则的命是我的,就算是死也该死在我手上。”
孤山月瞬间收住了笑,沉声道:“你总算承认了。”
他手掌心再次浮现出那一只耀红的火苗,与此同时,辞暮欢的眼里也出现了同样的火苗。
然而这一次并没有如他所愿,辞暮欢火瞳猛然消散,她挥鞭而上,语气犀利:“同样的伎俩你想用几次?这一次你别想再控制我!”
因为眼前的孤山月只是一道分身,她又早有防备,精神极度的警惕,所以在第一时间辞暮欢就发觉了控心术的发动,但也只能防备得到一时,又要与他交手,又要分身对抗控心术,对于刚恢复的她来说还是有些吃力。
必须快战快决,否则孤山月真身一到,她便再无力对抗。
赤焰鞭在她手里犹如蛟龙游走,吐息成火,火焰烈空,挥扫间火星裹挟着神力落入焦黑的大地,同样是火,然而赤焰鞭挥洒出的火却让失去生机的土地重现往日光景,绿野遍地,生机勃勃。
她小心翼翼操控着神力,若是过了火,这片人们居住的大地就再也就不回来了。
充满生机的神力在她手中同样可以化作利器,抵抗着孤山月的进攻。
只是好景不长
孤山月忽而直面迎上赤焰鞭,喷张的神火像是一头巨龙的头颅,长大了嘴,獠牙交错锋芒毕露。
辞暮欢见此时机全力应对,蛟龙威势暴涨,直冲孤山月的脖颈。
然而,孤山月只手扼住蛟龙七寸,苍劲的手指紧紧扣下,像是丝毫不畏惧神火般,轻而易举地制服了蛟龙。
辞暮欢没有料到他竟然连这神火都不怕,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孤山月像是逗弄小猫一样,拨弄着赤焰鞭,甚至抓在手心里挠痒痒,神火攀上他的肌肤却没能灼烧他分毫,反而令他露出了恣意的神情。
“与你玩玩而已,你倒是真想杀了我,可是很可惜,神火于我无用。”孤山月挑着眉说道
“是吗?那你试试再近一步?”辞暮欢依旧冷静
早在她进来之时,她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不能与孤山月久站,必须得困住他
所以与他的每一次交手,辞暮欢都是在刻画阵法
一个困杀阵。
“郝瓷,你真是令我头疼。”孤山月皱了皱眉,低头不甚在意地看了眼困住他的阵法。
辞暮欢旋身回撤,念动咒法,驱动困杀阵
“此阵,以我神血所绘,就算你是真神下凡也得困住一炷香,你且好好在此待着吧。”
她跳到萧明煜身侧,凭空化了一道“睡”咒,让萧明煜陷入了昏睡
先离开此地
“郝瓷儿,宁则,你当真不想知道他被我杀在何处了吗?”
辞暮欢扛起萧明煜,他身子很沉,她吃了力,听见阵法里孤山月的话头也未回:“我说过,同样的伎俩,不要对我使用。”
孤山月如幽狼盯着猎物:“好吧,骗不了你,但我确实见过他,而且有些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你知道他为什么来萧风寨吗?”
“呵呵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一个怪物的话吗?”辞暮欢往外走
孤山月也丝毫不急,只是胜券在握地看着她的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十步
孤山月嘴角上扬,得意道:“怎么?想听听是吗?”
辞暮欢放下萧明煜,转身看向孤山月:“我不是不能杀你,你最好不是故弄玄虚!”
孤山月无害笑道:“他来萧风寨,是来找萧明煜问清一些事的,而这件事你觉得应该有你有没有关系呢?”
这个问题辞暮欢昨夜就想过
那天他们不欢而散后,医师说过他生了一场病,大病初愈却又为何来萧风寨?
她来这里是因为知道孤山月不会放过萧明煜,而萧明煜与她多少有些关系,那么宁则呢?
他为什么要来萧风寨?
不顾商遐迩阻拦也要入寨,一定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让他不得不冒险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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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写着突然想写一下商遐迩这个女子,她这一生遇到过真爱,也为年轻的冲动付出了代价,然而她能在痛苦中窥见光明,坚韧不拔,心存善念,真诚待人,以下是她的视角:
————————
我是商遐迩,我出生在一个世外桃源,我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离开萧风寨。
直到那日,茶商路过此地,被寨子里的天地灵气吸引,要留在这里考察为数不多的几家茶园。
我和许多人一样在寨子口凑着热闹,听说青州的茶商最是富庶,青州的人也长得好看,却没想到我遇到了他——利郎
茶商队伍都已经入了寨子,我也没有看到传说中好看的青州人,他们顶多是“不丑”罢了,就在我觉得又是白跑一趟时,从寨子外跑来一位年轻的公子,他身量虽不高,但实在是长得秀气儒雅,他的脸并算不上白净,只是眉眼间流露着清茶般的柔和,他拱手做礼:“劳驾,请问可有见到一只青州茶商队伍?”
原来他也是茶商的人,我的注意力却放在了他骨节分明的食指上,再往上可以窥见袖口下白嫩的肌肤,他应当是长年晒日才肌色相差如此大。
许是见我没有应答,他抬起了眼
四目相对,我还没有慌神,他小麦色的脸颊上便浮出了一抹微红,再开口时,他已经语无伦次,口齿不清,眼神慌张了。
我记得我是笑了起来,“你紧张什么?茶商往寨子里去了呢,还不去追?”
“哦哦哦哦,是,我知道,啊不,多谢姑娘告知。”
他本是走了许远却又突然转身回来:“敢问姑娘芳名?可有婚配?”
这一次换我羞红了脸,哪有第一次见面就问一个女子有没有婚配的,外面的人当真是开放。
“姑娘,我非浪荡之人,我乃青州制茶师,家中无父无母,清白之家,从未与他人有过婚史,姑娘若是不放心,大可以查看我的工籍,绝无虚言。”他递上工籍
那是官府才有资格查看的户籍,我傻了眼,但还是翻开了看,确实说的是真的。
“姑娘……我……我对你……”他嗫嚅了许久,才两眼一闭说出一句“方才姑娘的笑真好看,如茉莉清茶,我最喜欢的茶。”
在利郎的眼里,我是他最喜欢的茶,那茶的名字我没有听过,但想来应该也是顶好看的,我忍不住沾沾自喜。
很快,利郎请了媒婆,带了聘礼,我带他认识了阿婆、阿爹、阿娘,还有小妹,他礼数周全,除了聘礼还格外给每人准备了礼物,我们的婚事就这样顺理成章定下来了。
出嫁那日,利郎怕我伤心过度,特意告诉我说他在青州另置了一套大的宅院,等房子过了户就能接我家人来青州一起生活。
第一次离家,我晕马车也晕船,利郎无怨无悔地陪我慢慢走,他说就是走到白头才好。
我们走了三个月,一路上游山玩水,我的心情终于好了很多,对我们的婚后生活也更加期待了。
只是好景不长,到了青州没多久,利郎因途中耽误太久,茶园里的掌柜也多有不满,累及下来的茶叶也很多,利郎开始每天早出晚归,就算回到了家里也是一脸疲色,他说好在有我在,回家轻松很多,他告诉我“遐迩,委屈你了,我不能丢了这份工。”
就这样过了半年,又到了采摘茶叶的季节了,他忙得脚不沾地,甚至宿在了茶园,我们开始了长达一年的争吵。
甚至到了要和离的地步,他临走前对我说:“遐迩,东水河的宅院等过了这个年就能搬进去住了,届时让岳丈大人他们都来陪你可好?只是眼下我必须得去一趟西域,若能将茶卖出去,掌柜就能请更多的制茶师,我也能抽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你。”
我们本来还在冷战,一听他要走个一年半载的我便什么也听不进去,我哭着道:“你走,走了你就别回了!”
利郎的表情我至今还记得,他平和的眉头紧紧皱着,双眸沉痛又无奈,我知道他必须得去,可是我想让他为了我留下,我那样丝毫不让,利郎也只是叹了叹气:“说什么呢,我会日日想着你的,等我回来好吗?”
利郎离开后,我便搬回了萧风寨
也正是这次分开,我遇到了小辞,那时的小辞还是郝瓷,她天真烂漫,怀揣着对心上人的喜欢寻求我的帮助,我正好在伤怀之中,有人能陪我解解闷正好,于是我带她去买了衣服,买了胭脂水粉,这是女孩子都喜欢的事情,只是她涉世未深,似乎对这些不感兴趣。
小辞给她送定情礼物的人,那位谪仙般的人,是她的师尊,那时我便知道,小辞这一生的情事多半不会顺畅,像那样神仙似的人物,若想要“情”,恐怕是轻而易举,但小辞的师尊是修道大能,情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过于轻了些。
我对小辞说的那些话,一来是因那道吻痕的偏见,二来也是想要告诫他,有的人不能喜欢。
就像我和利郎一样,我们彼此相爱,毋庸置疑,可是他有他的坚持,我有我的需求,我们或许压根就不适合在一起。
我越来越坚信我们应该分开,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利郎那么年轻,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会英年早逝。
得知消息的那天,我几乎不敢回忆,我忘了我是怎么度过那段时间的,我只知道利郎说过的等他回来,我回了青州
去了一趟他的茶园,在那里我看到的是,简陋的草屋,他日夜摩挲的画像,以及窗台的一盆茉莉花,利郎说过要亲手为我培栽一盆世上最好的茉莉花茶,他虽人不在家中,但心里无时无刻都在挂念我,他只是太多的不得已了。
茶商里幸存回来的人说,利郎至死都在唤我的名字,而我却一心想要和他和离?
我无法接受,愧疚感和罪恶感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我走到河边,想要跳下去
这时,小辞的师尊出现了,他给了我一面旗帜,他说至少得让利郎回归故乡,早日投胎。
他还说,或许我们还能再见。
那是我唯一的念想,唯一的生机。
为了让利郎魂魄回到我身边,我又回到了萧风寨,只是没多久寨子里来了个怪物,我带着家人逃了出去,在寨子外面住了下来,好在那怪物似乎不能离开寨子,于是我便守在外面。
我没想过有朝一日还会和小辞相见,再见到她,小辞眼睛里再没有从前的天真,她虽然还是喜欢笑,但我总觉得她不高兴,跟我一样,失去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我才知道她经历了生死之痛,我无法安慰她,但我却能看出她始终没有放下,佛语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恨也亦然。
小辞放不下,我也放不下,其实我早知道我不可能再见到利郎,只要他能魂安就已经是我最大的心愿,但我依旧很想见到他对他说出未说的话。
萤火虫停在我的头上时,我似乎感受到了利郎,我心里很惶恐,我知道,大概与利郎的缘分尽了,他要开始他的新人生了,与我无关的人生。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利郎平安从西域归来,他们茶队买了一个好价钱,掌柜的请了四五个给他当徒弟,他再也不用早出晚归了,我们搬到新宅,把阿婆阿爹他们全部接了过来,梦境的最后,利郎送给了我一盆开满了白色小花的茉莉花,他笑得一如当年腼腆又温柔:“遐迩,你永远是我最爱的茉莉花,此话赠给你,我要走了。”他的笑变得那么悲伤,那么不舍。
我哭着醒来,小辞却早已不在,一同睡下的小妹更是记不起昨夜做客的小辞姐姐。
小辞清楚了我家人的记忆,但我却记得清楚,那不是梦,是她圆了我和利郎的一个梦。
我感激她的善良,也衷心祝愿她:
重获新生,一世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