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渡惊鸥鹭

　　江夫人赶忙走到江守儒身边，一手搀住他，一手抚上他的后心，
　　晴岚瞅准时机，冲出书房，靠在门后，才胡乱抹了两把脸上的泪水，
　　嘴里不甚清晰地小声嘟囔了句老顽固，
　　小双扶住晴岚，递给她条手帕，

　　“先回屋休息，”吴兴颜微微侧转身子，低声道，
　　“小双，你陪我一起，”晴岚吸吸鼻子，委屈不已，
　　小双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就要扶着晴岚离开，

　　“不识好歹的逆子，”江守儒的目光剜向晴岚，

　　晴岚没有说什么，看看小双，小双转头去看他们，继续带着晴岚离开了。

　　鸣玉见晴岚跟小双两人的背影走远了，叹口气道：“江伯父，江伯母，您二老疼爱晴岚，我们都清楚，”
　　“但她自己不清楚，实在是造孽啊，”江夫人重重地叹气道，
　　“她清楚，”第五薇手里还握着刚刚从地上捡起来的镇纸，“同时，她也清楚，她的脚步应该迈向何方，”
　　江守儒脸色很是不好看，方才鸣玉跟第五薇踹开门的行为，就让他心里颇有微词，
　　原本几天前，承影这孩子就该跟晴岚喜结连理，可晴岚胡闹，一不留神让她从家里溜出去了，耽误了良辰吉日，然承影没有任何的抱怨与牢骚，还不断地安慰他们老两口，让他们宽心，千万不要怪罪晴岚，
　　这么好的孩子，偏偏晴岚不开窍，
　　姜琛前些日子来信，说晴岚在他那里，他说会尽力劝解晴岚，让她早日想清楚事情，
　　见晴岚跟着一起回来，江守儒其实是一直期待着那孩子承认自己错了，但这两天她仍是如此任性，
　　尤其是今天，她实在是做得过分，
　　现在，又听到第五薇的话，让江守儒颇有些恼火，因为她们两个竟然一再偏向晴岚的歪门邪理。

　　“她哪怕迈向万丈悬崖，老夫也要在旁边拍掌叫好？”江守儒哼道，
　　“如果是万丈悬崖，我们必定会跟您二老一起，死命将她拦下，”第五薇坚定地开口道：“然而如今，她要迈向的，却是天下，”
　　江守儒努力平静着自己的情绪，想起眼前这两个也是女孩子，
　　拦住江夫人的动作，自己退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摆摆手，“你们不懂，”
　　江夫人垂着手，站在一旁，忧心不已，“我们怎么会害她，”
　　“让她去选吧，”鸣玉开了口，“试一试，没关系。”

　　江守儒跟江夫人不再说什么，
　　过了大半天，江守儒紧锁着眉心，闭上眼睛，“明天就要去大理寺了，你们两个回屋歇着罢，”
　　江夫人这会儿才留意到第五薇手里的镇纸，沉默着走上前，从第五薇那里接过去，摆摆手，“别担心了，快休息去吧，”
　　鸣玉跟第五薇对视一眼，双双无奈，但又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只能道声好，从书房里退出去了。

　　晴岚房间的桌子上，还摆着纪承影留下来的食盒，食盒旁边，是晴岚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糕点，
　　醉香居的糕点，香甜的厉害，这一会儿的功夫，香气就已经四溢开来，
　　晴岚平日里是很喜欢的，可如今，这香气让她的脑袋直发胀，
　　眼里含着泪，三两下将糕点收在食盒里，紧接着，三步并作两步，将食盒提到院里面的角落，扔在那里，眼不见为净了，
　　重新回到屋里，她又将窗子全都打开，想让恼人的味道快点消失掉。

　　小双陪在晴岚身边，看着她去做这一切，没有任何的阻拦，她知道晴岚心里很不舒服，让这股情绪发泄出来是最好的，
　　做完这些，晴岚坐在桌旁，眼泪憋不住了，嘴巴一瘪，哭出声来，
　　小双取出手帕，轻轻地给晴岚擦拭着，擦着擦着，晴岚拦住了小双的动作，抱着小双的胳膊，继续情绪失控地哭着。

　　“晴岚，”小双尽力安慰着，“你是对的，我知道，”
　　“我好烦啊，”晴岚的眼泪慢慢渗透小双的衣服，“死了算了，”
　　“不可以，”小双心里一颤，
　　晴岚猛吸一下鼻子，啜泣着，“花花草草，太阳月亮，朋友家人，这么多这么美这么好的东西，我还是不舍得从这个世上离开啊。”

　　孟昭走进院子时，一滴雨水从树叶上滑落，不偏不倚，刚好打在他的鼻尖上，
　　一阵风过，叶子沙沙作响，仿佛是爹娘的耳语，
　　他抹抹鼻尖，仰起脸，

　　“我们鹤儿，一定会比爹做得更好，”
　　那时候，爹抱着从街上撒完野的他，看到屋里正在小憩的娘亲，迅速腾出一只手将他正叽叽喳喳的小嘴捂住，
　　他笑着看着娘亲，把自己放到地上，小心翼翼地给娘亲盖好薄被，又牵着自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他佯装生气，撅起嘴巴，埋怨爹偏心娘亲，
　　爹从怀里给他掏出蜜饯，跟他说，若是往后鹤儿遇到了喜欢的姑娘，也一定会想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可是啊，后来，在牢里，爹颤抖着身子，几乎是向狱卒乞求来了纸笔，那一次，娘亲收到他的笔墨，不再像往常一样，笑语吟吟，
　　那一天，他第一次得知了世上还有一种名叫“休书”的东西，
　　娘亲将休书团作一团，丢向牢房的阴暗处，
　　父亲跟娘亲一遍遍地道歉，
　　娘亲将满身血污的父亲抱在怀里，他们的额头抵在一起，
　　他们看向他，那个眼神，早已镌刻在他的心里。

　　想起鸣玉，最先浮现在他脑海中是一张不羁的笑脸，她的笑，比六月的骄阳还灿烂三分，
　　倘若做完这一切，倘若上天仍能眷顾他一些，倘若他还能活着，倘若真的有些许缘分，倘若……

　　风将指尖上的水滴吹干了，一丝凉气传来，孟昭唇角勾起得有些无力。

　　突然，一阵孩童的哭声由远及近，
　　抱着小孩子的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满脸慌张，她步履匆匆，眼神四处扫视着，
　　孟昭敛起思绪，走上前，询问发生了何事，
　　小孩子显然已经哭了很久，打着哭嗝，嘴里喃喃着“爷爷”两个字，
　　丫鬟有些手足无措，她想去找夫人问问，
　　孟昭伸出双臂，小孩子哭得泪眼朦胧，没有什么回应，
　　丫鬟的模样更焦急了，
　　孟昭直接将小孩子从她怀里接过来，就像小时候爹娘安抚自己那样，让小孩子趴在自己的肩头，然后，轻轻地拍打她的后心，
　　小孩子依然在寻找自己的爷爷，
　　孟昭的声音很是温柔，他一遍遍地说着，“乖，等过些天，我们又高又壮了，就回去看爷爷，到时爷爷看到我们，一定很高兴，”
　　然后，他轻轻地晃着小孩子，小孩子趴在他肩上，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不知道是否听懂了孟昭的言语，
　　幸好，小孩子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虽然还在不断啜泣，但是眼泪已经止住了。

　　这时，丫鬟想要将她重新抱回去，可她一碰到她，小孩子的嘴巴又开始有些瘪了，
　　孟昭浅笑着摇摇头。

　　鸣玉跟第五薇从书房里出来之后，就想去晴岚那里看看情况，
　　吴兴颜静静地跟在她们身后，
　　走着走着，他们竟看到正抱着小孩子的孟昭，
　　注意到三人，孟昭腾出一只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三人会意，压低了自己的脚步，
　　就在小孩子感受到后背上的轻拍停止，欲要继续哭泣的时候，突然瞥到了鸣玉，
　　于是乎，她转过身子，伸出小胳膊，向鸣玉索要抱抱，
　　鸣玉动作没有犹豫，径直上前，从孟昭怀里接过她，

　　小孩子趴在鸣玉怀里，明显安静了不少，
　　第五薇用指腹为她拭去脸颊上的一滴眼泪，
　　吴兴颜的眼神随着第五薇的移动而移动。

　　茶水之上，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心烦意乱之下，晴岚的头发被她自己扯得有些凌乱，
　　小双放下茶壶，也捧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清茶，她静静地陪着晴岚，
　　小双的陪伴，也让晴岚的内心渐渐平息下来。
　　等鸣玉他们进门时，屋子里面灌满了横冲直撞的秋风。

　　“古板老头爹没有为难你们吧，”从晴岚下压的嘴角上即可将她的心情一览无余，
　　鸣玉跟第五薇摇摇头，
　　“那就好，”晴岚的眼神还是那么暗淡，
　　鸣玉一手抱着小孩子，一手指指自己的嘴角，“笑一笑，”
　　吴兴颜默默地走到窗边，轻轻合上每一扇窗户，久哭之后再吹风，不多久，头就要胀疼得厉害了。
　　“下次他敢来，我们就敢打，”第五薇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非常不起眼的小事，但从她的眼睛里，又透露出非常坚定的神情，
　　鸣玉看看孟昭，她猜得到刚才他去哪里了。

　　晴岚一个个望向身边这些人，当处于谷底之时，有一堆人愿意朝她伸出手掌，她握上去，这些手臂，一个个都充满了力量，这种感觉真好。
　　一群人围坐在桌前，环顾四周，陡然间生出的踏实感，叫做勇气。

　　姜琛在吏部一直待到天黑才回来，
　　员外郎的官职不算大，但是公务不少，再加上任职县令期间，姜琛这个名字，在朝堂中被提及的次数甚多，
　　同僚们一边为他讲解职务，一边问些地方上的事情，偶尔也会聊些各自的处世态度，
　　一来二去，街上已然不见一丝一毫的日光，他们才哈哈一笑，放眼前这个年轻人离开。

　　伴着点点星光，姜琛走在路上，他的思绪翻飞，太多事情需要去处理，去理清，
　　感觉还没过多久，却已经到了家门口，

　　姜琛推开门，还没来得及抬脚，一个慌里慌张的人便撞了过来，
　　她先姜琛一步，迈入江家，“关门，”
　　这几乎是命令的语气。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