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嫁

　　漆夜彩看向小孩指着的地方，空无一物。

　　钟明昧瞟了眼漆夜彩的肩膀，默默离她远了些：“该不会只有它能看见它爹吧？”

　　漆夜彩也是这么想的：“宝宝，能不能告诉你爹爹，娘亲看不见他，让他现身好吗？”

　　“好哦。”小孩爬到漆夜彩的肩膀上，朝空气招了招手，“爹爹，娘亲想见你！”

　　漆夜彩转身看了看，等了一会儿。

　　钟明昧紧张地看着那边。

　　……无事发生。

　　钟明昧恼了：“臭小鬼，你耍我们玩呢？”

　　“宝宝没有骗人，宝宝刚刚跟爹爹说过了。”小孩抱着漆夜彩的脖子，缩了缩脑袋，小弧度甩着尾巴。

　　漆夜彩耐着性子问：“宝宝，你爹爹是不想见娘亲吗？”

　　“不是不是，爹爹说不想看见别的东西。”小孩蹭了蹭她的脖子，柔软的身体触感如同海绵与果冻融合了一样。

　　“那好吧，娘亲单独跟他见面好不好？”说着，漆夜彩往方才房间的方向走去。

　　“喂！老巫婆，你就这么走了？”钟明昧想跟上去，又不敢。

　　地上又冒出影子要跟上去，被人一把逮住，钟明昧恶狠狠道：“不许跑！”

　　影子：“……”

　　漆夜彩回到房间，推开门，看见坐在床边的少年，顶着一张夜慕烬的脸，正揽镜自照。

　　少年看见她，欣喜地迎了上来：“姐姐，你回来啦。”

　　听着这人模仿夜慕烬的神态与语气，矫揉做作，漆夜彩隐隐感到有些不适。

　　她硬着头皮道：“嗯，我回来了。”

　　肩上的小孩伸手要少年抱抱，少年的脸色却是从温柔瞬间化作了冷漠，无情地把它丢到了一边去。

　　小孩坐在地上抱着尾巴哭唧唧：“娘亲娘亲！爹爹好讨厌！好讨厌！爹爹不喜欢宝宝！呜呜呜……”

　　少年非常嫌恶地瞥了眼它，抱着漆夜彩的手臂，委委屈屈地抱怨道：“姐姐，它怎么那么讨厌呀？总是缠着姐姐。”

　　这演得倒是跟夜慕烬有点像了，夜慕烬对他自己的精灵也是这态度。

　　“它不是你的孩子吗？”

　　漆夜彩想甩开他，但少年跟涂了胶水一样，脸上若无其事，手上死死扒在上面。

　　“才不是呢。”少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阿烬不喜欢小人类，怎么会有孩子呢？”

　　小人类？夜慕烬也这么称呼小孩……

　　漆夜彩掩下心底的异样：“那它是谁的孩子？”

　　少年懒懒地说：“当然是寡母的咯。”

　　“是孤儿寡母的寡母吗？”

　　“嗯，没错哦。”

　　少年双眼亮晶晶的，如同含了一汪清水，在明媚春光下波光粼粼。

　　“姐姐知道这个呀，就是它们哦。”

　　漆夜彩放柔声音：“那阿烬知道寡母在哪里吗？可以带姐姐去见见她吗？”

　　“姐姐想知道，那当然可以咯。”少年眨了眨眼，笑得单纯无邪。

　　漆夜彩没想到这么轻松，如果按照夜慕烬的性子来，估计还有后话。

　　果不其然，少年贴近她的耳畔：“但要姐姐亲阿烬一下哦。”

　　漆夜彩：“……”

　　“夜慕烬。”漆夜彩闭了闭眼，朝他抬了抬指尖，“你再过来一点。”

　　少年迟疑了一下，便略显羞涩地朝漆夜彩靠近了些。

　　漆夜彩温柔地冲他笑了笑，然后毫不犹豫地伸手给了他一拳头，这一拳头用了法力，足够把他的脑壳震碎。

　　那如同瓷娃娃一样的脸蛋，精致又脆弱，从凹陷的圆心向外出现了裂缝。

　　少年却丝毫没有惊愕与愤怒，反而满脸喜悦与兴奋，配上破碎的脸，画面看起来有种诡异且荒诞的美丽。

　　“姐、姐。”少年抬起空洞又无神的双眼，脸上泛着绯色的涟漪，红唇裂开笑意，嘴角尖直连到耳边，“姐姐——”

　　漆夜彩皱着眉头，挥手甩出光刃。

　　少年瞬间被击碎，仿佛精致的瓷器被搅碎成了渣。

　　转眼间，少年又出现在不远处，漫不经心地抹了把裂开的脸，恢复了原样。

　　少年微垂眼眸，指尖轻挑着一缕发丝，面露哀伤，眉眼处却尽是寒意：“姐姐，为何对阿烬这般凶呢？”

　　“你不是夜慕烬，别这么喊我。”漆夜彩凭空拉弓搭箭，射出三支荆棘长箭。

　　少年一躲不躲，就站在那儿，失神地望着她，任由三箭穿过身体。

　　冷白如玉的指尖捻了捻伤口流出来的银白色的液体，少年伸出舌尖舔了舔，随后笑着评价道：“不错的武器。”

　　漆夜彩冲他扬了扬眉：“等着吧，还有更不错的。”

　　说罢，她伸手，指尖如同弹琴一般点了点，然后指尖倏地内缩。

　　少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至眼前，而漆夜彩的手，已经穿破他的胸膛，

　　“其实在很早之前，我就不喜欢用武器杀人了，麻烦。”

　　音落，那只手狠狠一握，清脆的一声，心口位置里的东西被捏碎了。

　　小孩眼睁睁看着，似乎完全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还欢呼似的地拍了拍手。

　　漆夜彩看着少年兴奋至极的面孔，伸手把他撕了个稀巴烂，碎裂的身体如同纸的碎片一样，随手一挥，满天飞舞。

　　看着染满灰白色液体的手掌，张开五指还黏糊糊的，漆夜彩有点犯恶心，飞快使了个清洁术。

　　漆夜彩缓了口气，略显不耐烦，站直了身子，朝着边上看过去，面无表情。

　　欢呼雀跃的小孩仿佛感受到了危机，停止了庆祝，情不自禁地往后面退了退，抱着抱着尾巴哭唧唧：“呜…娘亲～宝宝害怕。”

　　漆夜彩粗暴地把它提了起来，语气冰冷冷的：“小鬼，实话告诉我，你娘在哪？不然就把你杀了。”

　　“宝宝是小孤儿！宝宝不知道！宝宝不知道！”小孩像个扑棱蛾子一样不停挥着双手双脚，尾巴甩来甩去。

　　漆夜彩眼底一暗，沉声道：“坦诚。”

　　小孩停止了扑棱，沉寂了一会儿，突然发出奇怪的笑声，尾巴缠住了漆夜彩的手臂，满脸喜悦道：“娘亲，喜欢娘亲！宝宝喜欢娘亲！”

　　漆夜彩：“……。？”

　　她收回了神：“孤儿寡母在哪？”

　　小孩双手捂住脑袋两侧，略显痛苦地说：“宝宝不知道，宝宝是小孤儿，宝宝不知道……”

　　漆夜彩解除了坦诚术，也不打算再用什么真言术之类的了，估计结果都一样。

　　*

　　夜幕降临，孤寡镇的灰影纷纷变成平民百姓的模样，回到了屋子里。

　　外面很快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

　　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

　　夜晚一点光线都没有，伸手不见五指，黑得不可思议。

　　不能打开窗户，几乎就是完全密闭的空间，黑暗覆盖了全世界。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仿佛身处开天辟地之前。

　　保险起见，漆夜彩跟钟明昧待在了同一间屋子里。

　　漆夜彩坐立不定，呼吸急促。

　　她受不了封闭的空间，何况还这么黑暗，没有一丝光亮，完全沉入了深渊中，窒息感爬满了每一根神经。

　　想吐……好想吐……

　　相比较漆夜彩，钟明昧平静安稳多了。

　　他习惯了被伺候，有人在旁边看着他睡觉，安心多了，大不了要死一起死呗！总好过一个人不明不白地没了。

　　不过，尽管漆夜彩非常讨厌，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实力，在她身边还是很有安全感的。

　　反正不能乱跑，干脆一觉睡到天亮。

　　钟明昧摸索着被子，盖在身上，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无比熟悉，又让他无比怀念的声音：“明昧。”

　　钟明昧猛然惊坐起来。

　　“咚咚咚——”

　　不只是窗户还是门被敲响了。

　　“明昧，开开门，让阿娘进来。”

　　钟明昧看向门的方向，那声音接连不断地传入他的耳中，诱导着他过去。

　　钟明昧听到的，漆夜彩也听到了。

　　她忍着头晕耳鸣提醒道：“钟明昧，你所见所闻全是假象，不要被骗了。”

　　钟明昧不屑道：“我又不是傻子，你管好你自己吧！我听你声音虚得很，你该不会要饿晕过去了吧！”

　　漆夜彩松了口气，心想着，钟明昧虽然脾气暴躁，但不至于被幻觉迷惑。

　　但她不是饿，只是受不了这里。

　　钟明昧意识清醒，他很清楚，在这种危险地方，啥都不对劲，多半是幻听。

　　拿他娘当诱饵，该死！

　　不过这个声音，他有点太怀念了。

　　钟明昧再次躺下，这下倒是没再听到奇怪的声音了，直到门再次被敲响。

　　他一时间来了兴致，有点好奇，他会听到什么声音呢？

　　这敲门声还不止一个，一连串的，似乎是一大堆人在敲门。

　　急个毛线啊？

　　钟明昧坐起来，兴致勃勃地等待。

　　那一声声敲门声如同敲打一般。

　　钟明昧讨厌噪音，本来还期待后续，现在被吵得头疼。

　　他寻思着，反正都这么吵了，他骂几句也不成问题吧？

　　“外面的畜牲们！别乱发神经！吵着你爷爷我睡大觉了！明早起来就把你们这帮畜牲全宰了！”

　　钟明昧骂完舒坦多了，时不时放下素质，真是极致的享受。

　　“娘亲娘亲～”小孤儿扒着漆夜彩。

　　钟明昧还有心思打趣：“喂，漆夜彩，我们俩比比谁骂得更厉害呗？”

　　漆夜彩毫无动静。

　　钟明昧感到不对劲：“漆夜彩，你平常不是挺能叨叨的吗？怎么这个时候不吱声了？怂了？哈哈哈！”

　　“咚咚咚——”

　　“漆夜彩——”

　　“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的？！”

　　“为什么死不掉？！你骗我！”

　　“漆夜彩！给我！你的力量！给我！！——”

　　“噫噫噫……噫——”

　　忍无可忍的声音，伴随一道血光猛然弹了出去，缀着血色辉茫的长□□穿了墙壁，枪身还残留着忽闪忽灭的闪电。

　　钟明昧震惊到裂开：“漆夜彩，你大爷！你比我还不靠谱！”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顷刻间，周遭充斥满了尖锐的声音，在黑暗中不断沸腾着。

　　如同无法哭泣、言语的动物，痛苦撕心裂肺，悲伤肝肠寸断，却只能通过单调的哀鸣声来发泄激烈的情绪。

　　一旦能够体会到这种情绪之后，它们的哀鸣声，便再也不会觉得尖锐、刺耳，反而更像是一种直击灵魂的共鸣。

　　越听、越能共鸣，直到……融入。

　　“噫——”

　　漆夜彩单手捂着脸，像是在逃避着什么，因暴怒而急促的呼吸慢慢平息，口中不自觉地吐出了一个字，长而缓的一声。

　　钟明昧吓得不轻，也不管村民嘱咐的什么规则了，在乾坤袋中掏出法宝照明，把屋子里搞得阳光灿烂。

　　不照不知道，一照吓一跳。

　　漆夜彩长发遮面，跟鬼一样。

　　钟明昧病急乱投医，直接在她耳边胡乱尖叫，势要盖过外边那些噫噫声。

　　“漆夜彩！你清醒一点！你不是一向最要强最冷静吗？！你现在在干嘛？！你不能被控制！你赶紧给爷清醒过来！”

　　“噫——噫——”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漆夜彩的嘴里漏出来。

　　“咕咕咕——”

　　“啥声音？”

　　“咕咕咕——”

　　一直闷不做声的猫头鹰突然出声，钟明昧骂道：“臭灵鸮，你凑什么热闹！”

　　逐魂催命，恶声报丧。

　　想到灵鸮叫声的含义，钟明昧不可置信地看向漆夜彩，崩溃了。

　　“漆夜彩！——你别死啊！你死了我怎么活啊！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没有找到我娘！我不想死啊！”

　　“噫——呜……”

　　钟明昧一愣，只见眼前的女人，眼底流下一行晶莹的泪。

　　不是吧？漆夜彩这是哭了？

　　钟明敏一时心情复杂。

　　认识她以来，从未见她哭过。

　　如果被她知道了，会不会被她暴揍一顿？

　　感觉到面前的人站了起来，钟明昧猛然向后退，看清漆夜彩双眼的那一刻，他差点窒息了。

　　整个眼睛都是极致的黑色，皮肤布满了血色纹路，头发已经不是正常的头发了，更像是某种抽出的线条。

　　“呯——”身后的墙面被一爪子扫开。

　　霸占了原本的墙面位置的，是一张巨大的脸，凌乱的发丝反重力满天飞，像是在水中游动的线条。

　　暗红色的双眼像两个血窟窿，随着身体主人的起身，慢慢往上升着。

　　房屋发出“咔嚓”声，沙石尘土飞扬。

　　整个地面开始一块一块往下陷落，仿佛下面是个空荡荡的惊天巨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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