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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天伦直言释旧情
岑滢眼前浮现那双浅褐色、非常漂亮的眼睛。那是财务部带她的第一个师傅,大到做报表,小到贴发票,手把手教她,所有经验倾囊相授。可以说是初入职场,给过她最大善意的人。
只可惜一个月后,师傅就从DS的22楼天台跳了下去,在岑滢眼前,像一只鸟一样坠落。
那会儿她和自心薇正好在三楼走廊的窗边聊天,灰影从窗前晃过,她们探头出去,就见喷泉池旁边趴着一动不动的人形,殷红像某种迅速生长的骇人生物越来越大。
哪怕是很亲近的师傅,那双没闭上的眼睛,依然在岑滢心里存在了很长时间。
在那之前,岑滢已经在公司里听到一些传言,说尹老师结婚三年没怀上孩子,婆婆逼着离婚,自己想不通睡不着觉,后来就离不开药了。
之后带她的黎秀珊,总是说年轻人有自己的方法,老经验不适用。
甚至有一次,这位“知心大姐”还“好心”让岑滢把用餐的发票放进接待费里报销。她当时直觉不合适,谢绝了,还觉得黎老师人真好。现在想起,那是蛇用苹果在引诱涉世未深的人。
“你知道那些传言是谁传出来的吗?”自心薇和尹芷云没有岑滢那样的师徒情谊,说起来也只是因为,两个人曾共同经历过那恐怖的一幕,“黎秀珊和那夫家沾亲带故。”
岑滢却长久沉默,仿佛被逝去的某一段时间冻住了。
脸软的人 ,会被这世界逼得没活路。
她又想起尹老师对她说过的这句话。那时候的她太年轻了,很难知道,说出这话的人,内心已经奄奄一息。
更难知道,“离不开药了”,是什么可怕的境地。
“听说白杨结婚了,”自心薇一脸吃瓜地问:“还跟你有联系?”
岑滢觉得好笑:“你的骑士,跟我联系一下怎么啦?”
自心薇表情离奇,“我的骑士?大姐,他一直喜欢你,你不知道?”
岑滢再一次被冻住。
自心薇继续离奇:“你没发现,你每次电脑有问题,计算机部来的都是白杨吗?你不知道你不在,他从来不约我出去喝酒吗?你喜欢一个人,会天天跟她拼酒?”
岑滢不是不知道,是没细想过。一方面因为那时心思都在韩川身上,一方面是潜意识里觉得所有男生都应该喜欢“司花”。
此刻被一点,她连想起前后的一些事。
有一次心薇抱怨岑滢不在,白杨不陪她去喝酒。她还想白杨挺会害羞,居然不敢和女神单独相处。
她失恋消沉,他给她健身卡,让她不要把自己活得像个鬼一样。
怪不得心薇结婚后,他提起女神的名字泰然自若,发疯症状也和自己不同。她一直以为是深爱者大度,还自愧狭隘。
岑滢意识到,那时候,自卑懦弱的她为了在韩川面前充坚强,每天和白杨在食堂做饭搭子,有意无意中营造模糊的恋人印象,又和白杨保持自以为的朋友关系,其实无意中利用了白杨的感情。
她脑海里忽然响起凌铃的那句反问:“你觉得男女之间有纯粹的友谊吗?”
她愧疚,又庆幸那时候一心沉溺失恋的痛苦,蒙蔽了所有感官。如果她脆弱一沉,自私自利把白杨当作救命稻草,真是害人害己,现在必定少一个朋友多一层痛苦。错过,未必不是更好的结果。
而白杨带凌铃见她,还告诉凌铃她的事,是把凌铃当作自己人,小心轻放把他们的关系归于平常,心已磊落。原来白杨,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粗莽。
她被人辜负过,也辜负过别人。被人伤害过,也伤害过别人。
惟愿此后,不错付善意,揽住每一份跨越岁月的真心。
*
这年的最后一晚,岑滢是和白杨家三口一起过的。
宝宝长着白杨的浓眉大眼,凌铃的小尖鼻,粉嘴边淌着口水,脖子上系着围兜,进门起就和岑滢大眼瞪大眼。
岑滢拉拉她的小肉手,摸摸她的小馒头脚,自我介绍:“宝宝你好,我叫岑滢,你叫什么呀?我喜欢吃叉烧,你喜欢吃什么呀?哦,喜欢喝奶奶啊!我喜欢粉色——哦,你也喜欢粉色呀!那我们就是好朋友啰……”
凌铃笑得前俯后仰:“岑滢姐,你赶紧生一个吧!”
岑滢叹口气。
“很会讨异性喜欢的,不会讨异性喜欢的,不用讨异性喜欢的,”凌铃最近在考心理咨询师,见人就发选择题:“你喜欢哪一款?”
岑滢叹气倒不是为男人的事。而是想起今天一大早,大姨妈来了。
离家那天,她和庞焱坦坦诚诚交流到山穷水尽。这才提心吊胆了几天,大姨妈它居然来了。
她倒也不是迷恋“分手盲盒开出带娃人生”那种狗血戏码,只是对自己卵巢功能有了实质性的担忧。
天奶奶啊,这辈子,靠自己,是享不上天伦了吗……
白杨舀奶粉,兑水,摇晃,试温,搂娃,喂奶,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宝宝喝奶很霸气,头枕在凌铃腿上,一手抓奶瓶,一手抠脚。
白杨扶着奶瓶,似不经意说:“前天LX通知我去面试,今天他们通知我节后去上班了。”
“好事啊!”岑滢不动声色,暗谢彭总仗义。
“但我之前没敢给LX投简历,他们怎么知道我的。”白杨看着她,“到底是谁泄露了我的个人信息?”
岑滢只得坦白:“我也没想到能办成。”
白杨眼睛热热望了她一眼,半晌甩给她一句:“谢了啊!”
旁边凌铃不加入聊天,只骨碌着眼看着他俩。
本来岑滢一直很坦荡,自从听了自心薇一席话,再见他们,气场就有点不对。
她猜想凌铃心里或许比她这个当事人看得还清楚,但为什么从开始就不戳破,还和她处得比亲生闺蜜还好。岑滢不知道。只知道白杨这个媳妇儿,做心理咨询师铁定火。
*
九点多,幸福的一家三口启程回家。岑滢发现宝宝的奶瓶忘在桌上了,准备给凌铃打电话。敲门声响了。
她嘟囔着:“两个马大哈!”
一开门,笑结在脸上,掉了一地。
“跟了白杨几天,才找到你。”
岑滢打死都想不到,更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会这时候出现在她面前。而且他这话多少听着瘆人,她心想,不会是为上回的事,来泼她硫酸的吧?
“我想和你聊聊——”
话没说完,一个人影冲上来,“韩川,你跟踪我们!”
韩副总被人推到顶墙,脸上还算平静,举着两只手:“我没有恶意,我真有事。岑滢,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我只要半个小时。”
一群人站在楼道吵也不是个事儿。岑滢叹气,“让他进来吧。”
刚走的一家三口又在客厅坐下,视线跟着韩川的一举一动。
岑滢将人带到阳台,两手一甩,坐在矮凳上,伸直两条腿,抬眼朝那人一瞥:“什么事,说吧。”
韩川靠墙站着,笑了一声,“你真的变了。搁以前遇到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得哭成什么样儿。”
乍然丢出的感情牌,打得岑滢莫名其妙。
但真实情况是,短短一周,那些想哭的感觉已经散去。这么多年潜移默化,岑滢从庞焱身上学会了一些事。也真是奇怪,明知翻案无望,明知前景茫茫,依然相信,她总会找到解决办法。
“我跟韩副总见外呢,当到副总的人,连这都看不出来?”岑滢回敬。
韩川就像真看不出来,接着自己上一句话说:“我想跟你说,现在的处境只是暂时的。等风头过去,我会尽我所能帮你。”
两句话成功引起了岑滢对韩川的注意。
这人是疯了吗?这么大晚上跟踪白杨,为了来给她表忠心?
她用一种好奇的眼光看着他,顺着他的话问:“韩总打算怎么帮?”
“我会帮你找剧本投资,剧火了,没人记得以前的事儿。”
他说得踌躇满志,好像这件事眨眼就能成。岑滢忽然闪出个念头,这人不会是对她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吧?
岑滢不想接话。她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什么瓜葛。他也不可能帮得了她。但还是得说一句话把人送走。
“聊这个就不必了。”岑滢要站起来结束。她其实有一句话想说,“真要行善积德,就少做点害人的事”,但她没说。
一是邹浩排挤韩川,韩川报复邹浩,谁对谁错,老天爷也断不清。
二是她现在不在局中,劝人善或许是害人。不站队的后果,她已经亲身尝过。
韩川却像看出了什么,自己解释起来:“邹浩的事,我是被人利用。”
岑滢忍不住冷笑:“是吗?你也是坐收渔利者。”
“你说这个副总的位置?”韩川轻笑一声,“我说是为了自保你信吗?我现在每天都在走钢丝,把自己逼成杂技演员。当初调我来总公司的人,也进去了。说不好哪天,我就被人顶出去了。”
岑滢站起来,望着远处这个城市的灯火,不想评论,也不想安慰。
韩川却自顾自说起来:“社会给男性划分不同层级,有人追逐权力,有人痴迷财富,钻研技术的背后也离不开对行业话语权的渴望,本质上都是在争夺社会地位。所谓社会地位,就像永远爬不完的阶梯。真正优秀的男性必须事业有成,伴侣出类拔萃。而成功的衡量标准,体现在职位高低、车子价位、衣物品牌、手机档次、腕表价值。这就像个永不停歇的旋转木马,一旦踏上去,就很难停下来。从小,我父母就教导我要努力站上这个转盘,即便过程艰辛。因为唯有强大,才能真正为自己而活。当你看到身边所有人都在奋力向前挤,你也会开始默认这就是生活的常态。”
这一刻,岑滢有种被时间调换了剧本的感觉。曾经她喋喋不休地追逐他的沉默,现在却变成他是那个期盼回答的人。
多荒诞。
她并非不理解他的这番话,她只是不想理解。
有多少人真的明白,真正的强大是选择的自由。
又有多少人真的懂得,真正为自己而活,是忠于内心而非他人期待。
岑滢没心没肺地调侃:“韩总再娶个高门贵女,又少奋斗二十年。”
韩川还真一本正经回答:“那我所有的努力和奋斗都会被人忽视,被抹杀。”
“那就年轻听话小娇妻。”
“我想要的是灵魂共鸣,不是无脑应声虫。”
岑滢心里“啧啧”,又要温柔体贴善解语,又要知书达理有面子,又要有事业有头脑能给激情。男人你做得到吗?
说到现在,岑滢知道韩川还是那个韩川。他今晚来找她说的一切,都是他想说的。关于她心里怎么想,他一句都没问过。
从某种角度来说,她依然是他眼中的创可贴,只是有了品牌,更贵了一点而已。
而他所谓的爱情,其实就是找一块密封性好、贴合性佳、消炎性强的创可贴。
“我只是想帮你,哪怕只是弥补。岑滢,也许我们当初相遇得不是时候……”韩川说得情真意切。
岑滢鼻孔里哼出一声笑。
没有当初的相遇,哪来现在让你这么放不下的人哪。
“真要弥补,就弥补给下一个你遇到的人吧。”岑滢真诚地说。
或许是和自心薇聊的那些过去,让她有种“默承慈航”的心境。
或许是这一年遇到的事,让她觉得人生的很多悲喜都微不足道。
总之,她想把和这个人曾经的所有爱恨都抹平了。
只在她的世界里留下,重要的,值得珍惜的,高兴的,自在的。
她看着韩川脸上浮起一种悲哀的神色,只假装不见。
韩川沉默片刻,缓缓道:“我加你微信,一直也没通过。”
“没必要了吧。”
“做朋友都不行吗?”
岑滢有点无奈了,坐下来双手托腮,眼睛半闭:“从来没有过友情,朋友从何说起。”
“岑滢,你知道吗?我们现在才是平等对话。以前的你太天真了,就像个孩子,我说什么,你总在装懂。但你现在是真的能懂我。”
岑滢心说,我不知道哇,原来天真也是原罪。当初不完全懂你,却愿意为你装懂。韩川,你可知这世间,善意多难得。你不愿意包容我成长,你没有善意对待那样的我,怎么配拥有现在的我。
“韩总抬举了,我从来都不懂你,现在和以前一样。”
岑滢浅浅一笑,想自己也会有一天,连对他解释都懒得。
“以前是装懂,现在是装不懂……”韩川怅怅望着她。
“哪怕我们一直站在岸边,河水已经不同了。”岑滢说完这句话,走到窗前,视线从栏杆中间望出去。离跨年还有两个小时,几束烟花已经在远远的地方炸亮了夜空。
不知为什么,岑滢看着那烟花,内心生出了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宁静。
她身后,韩川低下头,嘴唇抽动。
凌铃敲玻璃,“半个小时超过了啊!”
“不要找娱乐圈的男人,你分不清他们的真情假意。不要太爱一个人,他会不知道珍惜……”韩川被赶出去的时候,忽然变得像老父亲一样操心。
岑滢一直站在窗前。烟花放了近一个小时,落幕,她也一直站在那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望什么。只清楚地感觉到,那颗心脏自己在想念一个人。
*
凌铃的小公寓岑滢不好再住下去了,也担心韩川再上门。她八九年没回过老家,打算回去看看罗雪屏,正好以此搬出去。
临走前一天,她到超市采购路上吃的东西。正好超市的电视播着那个叫“八卦大王”的综艺,讲的是最近网友偶遇庞焱的奇遇。
“网上现在很多人预测,但好像也没人能说准他下一个地点会去哪儿……”
岑滢有点懵,她这久都处于断网状态,点了一个网页进去,就看到热搜第一条——偶遇庞焱接龙……
接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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