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木

　　陈乐注意到唐喻接了个电话后整个人的感觉有微小的变化，揉揉对方的头发：“我说小糖果，你不会是近乡情怯了吧？”
　　唐喻拉回思绪，没好气地说：“是你吧？”对方的表情来得快去得也快，陈乐无声一笑。
　　坐上出租车，唐喻看着熟悉的街景一闪而过，漫长的回忆浮上来。刚才接到的电话是还在国外的赵蔚青打来的，唐喻看到号码时还反应了一会。
　　赵蔚青先是寒暄几句，后面紧接着跟唐喻说她最近跟国内的设计公司有相关合作。唐喻一边听着一边思考赵蔚青的意思，果不其然，对面说：“我下星期回国，到时候你还在北京吗？”
　　唐喻看了看还在等行李的陈乐，才答：“还说不定，你到时候在北京是吗？”
　　赵蔚青否认，转而告诉唐喻自己出差的地方。
　　“是设计公司在这...”唐喻的声音戛然而止，如果说自己就在这，估计赵蔚青又要问很久的问题，随后改口问，“是设计公司在那边吗？”
　　赵蔚青没有发现唐喻的不对劲，在电话那边柔声回答：“嗯，是以前合作过的设计公司，到时如果有空，就跟妈妈吃个饭吧。”
　　唐喻先应承下来，挂断电话之后也没意识到自己郁闷复杂的情绪已然爬上眉眼间。
　　他还没打算跟赵蔚青提起自己跟陈乐重逢的事，他试想过她的反应，大多都不太好，估计事情会走向更难以控制的局面。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件事说与不说已经没有多大意义，既然赵蔚青这么多年过去还没有释怀，为了她的情绪和身体情况，自己可以选择永远不告诉她。
　　唐喻留意到车外陌生的街道，问身旁的人：“这是去哪？”
　　陈乐回复手机里的信息，才说：“我们的家。”
　　这里的环境和以前的小区不一样，某处开裂的水泥地面、刚长满绿芽的树从某栋房子的庭院中伸展出来以及贴了小广告的电线杆，一路上商铺都充斥着岁月的味道，市井老巷里是早出晚归的生活。
　　唐喻像是在看新奇事物般怔怔看着周围的环境，仿佛已经把刚才电话带来的郁闷抛在脑后。
　　陈乐带着唐喻来到一栋两层的小房子面前，房子不算大，有一个小庭院，宽大的窗户同时充当庭院的座位，二层还有一个小阳台。墙面上的饰面崭新，看起来是有人重新刷过一次。唐喻看到墙角如同瀑布垂挂下来的花，空气里弥漫着花香。又听到邻居门口的打牌声，循声看过去几位大伯大妈聚在一起打扑克。
　　陈乐打开涂了墨绿色的大门，唐喻跟着走进去，屋内没有夸张的装饰，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刚才留意到的窗户在室内却成了取景框，框起被夕阳照耀的庭院的植物形成一副自然的画。唐喻莫名喜欢这个巧妙的设计，不自觉呆了几秒。
　　“当时就是看到这扇窗才决定买下这栋房子，”陈乐说道，“前主人是我妈的朋友，她移民国外，离开前想要卖掉这房子。”前女主人特别喜欢自己设计的房子，得知是陈乐买下之后抽空回来跟他们吃了一顿饭，陈乐无意之中得知这扇窗背后的设计目的。
　　“一定是个很喜欢自然的主人家。”唐喻喃喃道。
　　房间在二楼，二人收拾了一会。唐喻很认真听着陈乐介绍这房子的布局，对方熟悉得像是自己设计般，估计来过这里不少次。
　　“我很喜欢这里，很像你以前说过在广州住的家。”唐喻望向陈乐，像是在认真描摹他的脸，“你一定来过这里很多次了吧？”
　　陈乐一愣，自己曾经在这坐了一下午，在庭院看着夕阳慢慢暗淡退场，想着未来或许有一天能和唐喻在这里聊些有的没的，如果还有一只属于他们的猫，那再好不过。
　　但当时总觉得这个场景无法实现，现在又觉得即便只有他们两个也是足够的。
　　“来这里设想我们的未来。”陈乐说着缓慢走到唐喻的身边，珍重地牵起他的手，“现在实现了。”
　　唐喻在心里反复咀嚼陈乐的话，反过来握紧陈乐的手。直白的目光还是没能让他轻松说出赵蔚青回国的事情，哪怕是现在，他对最后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仍觉心有余悸。
　　他不想重蹈覆辙，或许是让故事走向另外一个结果的时候了。
　　诸般情绪化为一个轻吻，落在陈乐唇边、痣上。
　　陈乐尝到这个纠结的吻，见对方没有想跟自己阐述发生什么，一边觉得要相信对方能把握好，一边又有点不甘心地摁住对方加深这个吻。
　　陈乐回来一趟自然要回家里看看，唐喻则走到新家附近的商场，打算购买些日用品和给景行他们的随礼。婚礼在四月底，而唐喻更在意的是后面陈乐的生日。
　　他不知道过去陈乐跟展明昭他们怎么一起过的，只是自己缺席的这些年显得这次生日对唐喻来说更有意义。
　　他拿不定主意转而发消息问展明昭，后者先是调侃他们两个几句，才支支吾吾地告诉唐喻后来的几年，陈乐没有真正意义上过生日。
　　唐喻打字的手悬在手机屏幕上，久久落不下。
　　“高二那年他去参加比赛，拒绝了我们几个过去给他过生日的提议。高三同时间他不用来学校，自然也没有说一起过生日。”展明昭发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唐喻看得仔细。
　　这七年陈乐仿佛都有充分的理由拒绝朋友家人给自己过生日的提议，随着年龄增长，他们都以为是陈乐不再过这种小孩子才会过的生日。
　　唐喻抿了抿嘴唇，不敢细想陈乐这么做的理由，却又对临近的生日感到更加揣揣不安。
　　赵蔚青回来的早，她摘下墨镜露出的是略带疲惫的双眼。她没有回去那个房子，只是在外面找了间酒店住下。前几天得知唐喻也在这而不是在北京时她下意识害怕起来，害怕自己的儿子一如当初，怕他会找另一个人。
　　所以这个下午约了唐喻到一家咖啡厅的时候，她仍然如坐针毡，望着来往行人焦灼等待对方。
　　唐喻远远瞧见坐在窗边高脚凳的赵蔚青，看起来比回国前消瘦了点。母子二人隔着玻璃向彼此微笑，如同工作上认识的同事那样礼貌。
　　“你瘦了，妈。”唐喻刚坐下，语气平淡。
　　赵蔚青抬手抚上自己的脸，笑道：“最近忙。”
　　二人如同许久未见的朋友，相互关心彼此近况。或许是唐喻这几天想清楚该怎么平衡赵蔚青和陈乐的事情，这次聊天中显然放松不少。
　　赵蔚青接受与不接受都好，他都要告诉对方。
　　自己还是她不喜欢的同性恋，他还是喜欢陈乐。
　　是想成为家人的喜欢。
　　店外行人匆匆，人群中却有一位花甲老爷爷一手牵着老伴，一手提着精致包装过的蛋糕。两人走的缓慢，赵蔚青留意到那对老夫妻后眼底划过一丝愧疚，却听到旁边的男生问：“妈，对于过去错过我生日的那些年，你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是窗外暮色照耀，还是赵蔚青的错觉，她看向唐喻的眼睛时却注意到闪烁的水光。
　　赵蔚青早早到国外发展，偶尔会忙到忘记唐喻的生日，回国后也没有陪他正式过一次生日。恍惚中，她突然想起唐喻小时候说一家蛋糕店的蛋糕并不好吃，自己却在下一年又买了同一家的蛋糕。
　　“一个失败的家长才会错过自己孩子的成长吧。”赵蔚青眼尾的皱纹在一瞬间加深，“可是我却总是找不到弥补的机会。”
　　唐喻跟赵蔚青对视：“那想弥补的心情又是怎么来的？”
　　他的语气极其平淡，没有一丝责怪，这让赵蔚青的心不自觉揪在一块。
　　“或许从我买了同一家店的蛋糕起，就已经错过你后来的每一刻。”赵蔚青声音极轻，“但能及时认识到这一点，力求不要再重蹈覆辙，才是当初最应该做的。”
　　唐喻没回应这话，转而敛眸，手指摩挲手机边缘。
　　“我最近才知道，陈乐这些年已经不过生日了。”唐喻垂下头，发丝滑落遮挡他的双眼，“在我走之后，他一次生日都没过。”
　　赵蔚青记忆里的陈乐是跟唐喻小时候性格有点像的男生，那样明媚的笑容。
　　“我回国不久之后遇到陈乐，”唐喻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认真，“我没放下他，如今我也能告诉你，我喜欢他不是因为把他当作我孤独时候的救命稻草。”
　　闻言，赵蔚青悬着的心无声坠落到地面。
　　“我还是喜欢他，是想成为家人那样的喜欢。”
　　赵蔚青轻叹口气：“我还是......”
　　唐喻点头：“我明白，”他又一次点头，“只是，往后我不会再错过他的每次生日。就像你说的，力求不再重蹈覆辙。”
　　话音随咖啡店里的咖啡豆香而飘散，紧接着二人之间是漫长的沉默。
　　其实有时候话不需要说的如何清楚，即便唐喻不提及任何关于自己跟陈乐这段时间的事，赵蔚青也能知晓他们二人的进展。
　　同样，即便赵蔚青没有说任何话，唐喻都能明白这是反对多年的她做出的让步。
　　唐喻送赵蔚青到酒店楼下，趁着她还没下车开口提起唐秉伦：“妈，爸他挺想你的。”
　　女人稍显惊讶，稳定表情道：“是吗？”
　　“这么多年了，你说自己当初是一时冲动，但跟他吃顿饭也是可以的吧？”唐喻眉眼一弯。
　　这副模样让赵蔚青想起自己还没出国时那副乖巧讨人喜欢的唐喻，一瞬的闪回让她不得不快速下车背过身，生怕泛着泪光的眼睛被瞧到。
　　直到车辆消失，赵蔚青抹去泪水平稳情绪，重新面对手机里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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