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2：侧写师

　　江汜很快就申请好了手续，手续下来的时候是傍晚。
　　沈淮越过了调查组直接去看守所，哪怕眼睛不方便也还是过去了。
　　看守所的大门徐徐打开，里面的保安看见车牌号之后拿了他们的手续进行核对，核对完毕后放他们进去，而胖子已经被人带了出来，途经长长的走廊，伴随着手铐哗啦的声音，身后的铁门重重关上，只留下会面室内狭小窗户里透出的一点点光影，打在人的身上，灰尘在空中起舞。
　　沈淮坐在铁门外面，双手环胸，即使看不见眼前的景象也显得无法招惹。
　　江汜在旁边坐下，记录员站在身后。
　　“我记得刚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这样，”沈淮淡然开口，“为什么，那些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甘心放弃前程也要替他们卖命。”
　　胖子坐在特制的椅子上，椅子将他的身体卡得刚刚好。
　　他看着眼前的瞎子，神情麻木：“你不也一样吗，沈老师。”
　　“不，”沈淮闭了闭眼睛，“我跟你不是一路人，别碰瓷我的名声。”
　　“碰瓷？”胖子抿了抿干涩的唇，“你的名声早就臭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淮轻笑：“但现在戴上手铐的人是你——我倒是没想到，原来特案组早就烂透了。是，我确实做了一些不太美妙的事，不过胖子，换做以前，我就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看来……那帮人一早就把你这个定时炸弹安排在我们身边了，这一招确实高明。”
　　胖子：“沈淮，别说现在是谁劣势一点，你信不信，等他们处理完我之后，第一个就要拿你开刀。”
　　“那也得等你彻底开口之后，”沈淮说，“拿不拿我开刀不是你该管的事，可初爻才刚脱离危险，以后能不能回一线继续高强度工作都难说，这一切可都是你造成的，如果没有你这样的墙头草从中作梗，他也不至于到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吧。”
　　胖子眼神微动，沉默片刻，嗤笑出声。
　　“是他自己倒霉。”
　　沈淮微微抿唇：“他以前对你的好，你是真的半分都不记。”
　　他看不见自己对面的胖子现在到底是什么表情，只是现场再次陷入到了某种沉默中。
　　而后手铐轻轻响了一阵，胖子沉沉呼了口气：“……反正，回不去了。”
　　“初爻那边局里没给他说，”沈淮冷冷开口，“其实他早晚会知道的。”
　　胖子：“所以你为了给他申冤，即使是瞎了眼睛也要特意跑过来审我？”
　　“我不审你，”沈淮说，“自然会有人把你干过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我只是想来解开我心里的一些疑问——当然，你不说也没关系，毕竟现在调查组已经介入了，就算你把所有的事情烂在肚子里，他们也有手段把你胃里的东西抠出来。”
　　胖子嗤一声。
　　沈淮又道：“不过你也知道，调查组的手段比我的更可怕。而且只要他们查出来了什么，你就是有一百张嘴也不能在笔录里添上一笔‘态度积极’，但如果那个撬开你嘴的人是我，说不定往后上庭审，法官还能根据你认罪认罚的态度考虑要不要轻判。”
　　.
　　空气微微凝固，沉重的气息裹挟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沈淮等着胖子开口。
　　片刻后，胖子深呼吸几下，问：“初队真不知道？”
　　“他才刚醒，”沈淮说，“难道你想让他刚脱离危险不久就立马因为你的事情再进一回手术室？”
　　庞然咽了咽口水，也许是心底残存的良知还没完全消散，又或许是因为那一点点的愧疚，他道：“……我能不能见他？”
　　“你做梦。”沈淮没多少耐心和庞然在这儿耗着，一字一句地说。
　　庞然：“那他还好吗？”
　　沈淮轻笑：“你觉得呢？你往外传消息害他在回市局的路上出车祸，如果不是我那台卡宴性能好，他还能活着被推进ICU吗？早特么进焚化炉了！胖子，好歹共事一场，你这么对初爻，要是他真死了，你良心过得去吗！”
　　说完，沈淮默不作声。
　　一旁的江汜见机行事，将物证袋摆上了桌。
　　是之前被调查组留下来的手机。
　　.
　　江汜开口道：“别的话我们就不多说了，都是同事，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也没想到你最后会干出那种事儿来。这是调查组之前没收的那部手机，里面联系人都是陌生号码，应该是你接头的对象。”
　　胖子微微抬眼，看向桌上的那部手机。
　　江汜：“你现在把最常接头的那个人报出来，念号码。”
　　“你们要干什么。”胖子嗫嚅。
　　“我们干什么不是你该过问的事，今天大家都给你留了面子，初队那边还没接到消息，你家属那儿也打点好了，说你在执行任务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你要是心里还念着队里的一点儿好，就别再干那些对不起人的事，”江汜喉结动了动，道，“行了，别的废话不用说，念号码。”
　　胖子呼了口气，眼底泛出一点泪花，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他攥了攥拳，缓缓念出一串数字。
　　紧张的气氛很快充满了整个会面室，江汜当着他的面找到那串陌生号码，按下拨号键。
　　铃铃铃——
　　那边的彩铃响了几声后，很快有人接起电话。
　　江汜按下免提。
　　阳光而爽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不是都跟你说了嘛，人都安顿好了，现在风声紧，没什么事儿别乱打电话。”
　　果然是贺加，看来上回胖子没撒谎。
　　江汜把手机挪过去一点，但是并不让胖子碰，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回话：套他信息。
　　胖子努力调整一下情绪，干涩地开口：“……我知道，我，我问问你在哪儿。”
　　“滇南，”那边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或许是从什么喧闹的地方转移到了安静的房间里，片刻后终于清晰了起来，“问这个干什么？”
　　胖子抿抿唇，江汜瞪了他一眼，他没机会偷奸耍滑，只接着往下说，干巴巴道：“姓初的不是死了么，警队的人嗅到味道一门心思扑在他的案子上，现在李磊已经被通缉了，全国范围内悬赏，我是担心他惹事。”
　　那边沉默一阵，而后应声：“行，我知道了，不过……”
　　“躲着点，调查组的人不是吃素的。”胖子说。
　　“有老大看着，李磊不敢随便露脸，”贺加顿了顿，说，“不过我得回去一趟，薛凌凌的事儿还没完，她手头的东西藏哪儿了都不知道，要是被调查组的人拿到，那就功亏一篑了。”
　　胖子心头一紧：“你要回来？”
　　贺加：“嗯，我晚上动身，大概明天中午到，期间保持联络——局里的人没发现什么吧？”
　　“没，没有，”胖子说，“要我来接应吗。”
　　“不用，你来反而容易暴露，我会先回局里报道，就说这段时间家里有事没能及时参与工作，你记得帮我把假销了。然后再找机会料理薛凌凌那边。”
　　胖子紧咬着下嘴唇，好一会儿才点头答应。
　　电话被贺加掐断，传来一阵忙音。
　　.
　　江汜将物证袋收回去：“终于肯上钩了。你们之间一直都有联系？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胖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神有些呆滞地盯着天花板。
　　江汜：“问你话呢，干什么。”
　　“……也是半年前，”胖子只得老老实实交代，“就在沈老师空降特案组之后不久。”
　　江汜转向沈淮：“这事儿你知道吗。”
　　沈淮沉吟一会儿，摇头：“我要是知道这么多，初爻就不会出车祸了。”
　　他暗暗地想，那帮人果然多疑，看来是一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会向着警察这边，难怪自己的计划会被人预判，原来闻历那天生疑神疑鬼的人根本就没信过自己，怕自己叛变，提前在局里安插好了暗线，这样一来就算有一天自己彻底站在警方的阵营里，也还是会有胖子这种人给姓闻的卖命。
　　沈淮开口：“这段时间内我们可能会时不时过来提审，你做好准备。手机就放在看守所民警这里，贺加的电话我们会让你亲自接，但你要是敢搞任何小动作，就别怪我们上手段了。”
　　说罢，他站起身，握着盲杖虚虚点地，径自离开了会面室。
　　.
　　江汜与看守所的民警做好物证的交接后便带着打印出来的笔录跟上了沈淮，在楼梯口处拉住他：“有台阶。”
　　“谢谢。”
　　两人一路无言，沈淮走得稍慢，江汜的速度也跟着慢下来，开始四处张望这里的风景，而后在停车场处把沈淮带到警车面前，拉开副驾驶的门让沈淮先坐进去。
　　车辆开出看守所，匀速行驶在山间的公路上。
　　沈淮道：“初爻要是知道跟自己和睦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同事内里是个坏坯，估计得难受上一阵儿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江汜打着方向盘，“我提醒一句，十年前他处理那起绑架案的时候被人用土枪伤到过心脏，心肌收缩力本来就比正常人差一点，这回肋骨骨折对心脏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损伤，具体是什么概念呢——在临床上，有很多车祸病人因为肋骨骨折戳破心脏导致大出血抢救不回来的，他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沈淮靠在车窗边半阖着眼：“我知道。”
　　江汜又道：“贺加算他半个徒弟，就算没感情，这么多年也磨出感情了。”
　　“我没那么拎不清，”沈淮直起腰，“该怎么跟他说，我心里有数。而且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种情感需求旺盛的人，公事公办，不会含糊。”
　　宁可用自己的命来引出内鬼的人，就算是知道了那场车祸是谁导致的，大概也不会有过多的情绪起伏，这本来就是初爻能预见的，只不过主角换成了初爻最想不到的人而已，更何况他出车祸本身也就在他自己的意料之内，哪来打击一说。
　　江汜浅笑了下：“一个组里出不来两种人，你跟初队在某个方面倒是一样的通透淡薄。”
　　“是吗，”沈淮说，“其实我刚来的时候跟他互相看不顺眼，一想到我以后要和这种人做同事，浑身上下一百个难受。”
　　江汜：“再难受不也成战友了？我就不信医生宣布他脱离危险的时候你没腿软——反正我是腿软了。”
　　“不，”沈淮若有所思，开了个黑色玩笑，“我硬得很。”
　　车辆在红绿灯前猛地急刹。
　　江汜差点把油门当了刹车，回味过来沈老师那句话的时候只剩下一句咬牙切齿的“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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