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路遥

　　康熙六十年十一月，西北的战情逐渐好转。十四也奉命回京述职。大将军王回宫复命，康熙皇上在乾清宫亲自设宴为十四接风。天之骄子，一时之间，荣宠无比。

　　赏赐的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十四却看都不看它们一眼，宴会过后，十四信步出宫，回到王府后只换了一席素服，便匆匆又离去。朝臣中想见这位大将军王可是难上加难，王府府邸的门坎都快被朝中的大臣踏破了，可是十四却对他们的行为置若罔闻。

　　没有带任何随从，只是单人单骑，一路西行，沿途穿过京城最繁华的街市，目光没有任何停留，游人也不曾想到，策马急驰而过的青年，就是让万千养在深闺少女迷恋的大将军王。

　　越向西行，人烟便变的更加稀少了，心却变的更加的明净了，离寺庙越近的地方，沿图的风景也变的格外的洒脱。

　　水月庵离法华寺很近，香火却远不如法华寺旺盛，这里比之法华寺，少了分尘世的喧哗，多了分悠闲贞静。

　　十四在距离水月庵很远的地方就下了马，以示尊敬。

　　水月庵中都是尼姑和带发修行的女子，男子绝对不可入内，十四不敢有丝毫的僭越，只是耐心的在路口等候着。

　　日上三竿的时候，才有人从水月庵那边走出来。十四赶紧迎上前来，恭谨的施了一礼，问道：“师太，请恕小生冒昧打搅，请问绿遥施主是否在贵庵中？”

　　师太看了一眼十四，见他虽然一席素服，但却掩不住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英气，心中立刻明白过来。师太朝十四点了点头。“绿遥施主确在敝庵中，只是，她未必肯见施主您，上次也有一位和您一样的贵主儿来找过她，可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十四听了师太的话，思索了片刻，道：“劳烦师太通转绿遥施主一声，就说有从西北回来的故人想要见她一面，她，或许会见我的。”

　　师太见十四说的虔诚，又觉得绿遥似是尘缘未了，便点头同意。

　　十四又在原地等了许久，眼睛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水月庵的方向，直到那个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身影的人出现。

　　绿遥盘着头发，一身青衣，缓缓的朝十四这边走来。白马旁，身影颀长的男子，正朝他这边微笑。走的更近，笑窝越深，直至咫尺。相顾无言，绿遥缓缓地伸出手，颤抖的轻抚着十四俊美的脸旁，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眼角滑落，侧脸的那道伤疤是战争的印记，同时也是成长的伤痛，如今，她和他已经不再年轻，岁月的伤痕洗尽了铅华，也褪去了曾经的年少轻狂。不需言语，也许只是彼此间一个交互的眼神，就能看懂对方的心。

　　“痛吗？”

　　“不痛。”十四摇头。“我答应过你，等我建功立业后就向皇阿玛要了你，可你终究还是等不及。”

　　“其实，这样很好。”绿遥道。

　　十四看着绿遥的眼睛，反问道：“真的是这样吗？”

　　绿遥躲避过十四的眼睛，不言语，十四又道：“佛堂是个让人安静的好地方，但绝不是什么避风港，躲的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总有一天我们要学会面对的，绿遥，继然师太都认为你尘缘未尽了，你又何苦如此执著呢？若是你想通了，可以到我府上来找我，我可以永远做你无回报的后盾。”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十四翻身上马，向绿遥微微点头，而后扬辫，消失在绿遥的视线之中。

　　十四府中的王公大臣们一直在等候着十四，若是换作以前，十四早就把他们打发回去了，可是十四这次回来却没有这样做，而是耐心的见了他们每一个人。大臣们对大将军王的谈吐和举止都大加赞赏，十四也俨然成为了百官心中最优秀的王子。酒酣，乾清宫的小太监就来王府传旨，说皇上赐宴乾清宫，十四打赏了小太监，然后向众大臣告了别，换一身皇子朝服，随小太监进了宫。赐宴乾清宫，这是天大的恩惠，百官们又怎能不看出些端倪来？

　　脚刚踏上乾清宫大殿的时候，十四就暗暗发笑，回想上次踏入这儿赴会时，着实是一场鸿门宴，讨厌的蒙古公主，现在想想或许她也不是那们的讨厌。拾阶而上，无论前方是龙门还是鸿门，都风雨无阻。

　　这是家宴，因为皇阿玛只叫了他和额娘，皇阿玛的头发花白了好几圈，可见这些年的心力交粹，额娘却显得更加红光满面了，宫里的这些娘娘们就数她资历最老。

　　德妃见十四来了，高兴的合不拢嘴，仿佛天地间就他那么一个引以为傲的宝贝儿子。十四给康熙和德妃行了礼，然后就座。和帝王进膳向来是很拘谨，谈话的内容也只是局限在为数不多的那几个话题上。

　　康熙自然是读书万卷，十四也侃侃而谈，康熙赞赏的看着十四，惊讶于往日崇武弃文的愣小子变的像今时今日这样谈吐不凡。

　　从硝烟战场到风土人情，父子俩从未这样详谈过，仿佛今夜只有父子，没有君臣。德妃似是对父子二人的谈话没有兴趣，只是静静地坐在一面，眼里只有十四，得意的笑。

　　“今天晚上你就不用出宫了，到朕的南书房去吧！”康熙平淡的说，眼里满是慈爱。

　　十四微愣，而后迅速扣首谢恩。南书房，那是康熙皇帝专用的书房，里面收藏着全国各地几千年来流传的稀世珍品，当世多少名流大家对此垂涎若渴，但都望而却步，在记忆中，只有太子曾在南书房读过书。

　　汗牛充栋，眼前的书如恒河沙数，让人应接不暇。历史，天象，数学，音乐，每个领域都应有尽有。十四踱步，在关于战役的书籍旁驻了足，挽袖抬手，轻轻地抚去书卷上的尘土，内心突然有了种心潮澎湃的感觉，那是皇阿玛这么多年来所有战役的记录，从除鳌拜到定三藩，从收台湾到征葛尔丹，那是康熙大帝一辈子的心血，那是国家战争的最高机密，如今，这些资料全都被特意摆在了他的面前，皇阿玛的笑浮现在十四的脑海中，是希望？是期待？书卷在手中沉沉，心更沉沉，千斤重担不知不觉已经压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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