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后，我成了第一天师

　　天师学府也被毁了大半，但梅院的护阵依然发出微弱的灵光，萧怀昭一进梅院，便看见梅嫂子从暗藏的地窖里爬出来。

　　梅嫂子一些日子不见，头发白了大半，脸上也愁容不散，手里还握着一把短匕，她看到萧怀昭抱着季念念进院，先是一喜，又担忧地跑来，“萧大人！季执首怎么了？”

　　“受了伤……”萧怀昭抱着季念念大步进屋，好在还有些床具能用。

　　一个个进院的人越来越多，虽然都颇为狼狈，但梅嫂子却有些开心地擦拭眼泪，“人多好，人多好……”

　　梅嫂子帮忙给季念念擦身，并且换了衣服，又给各个伤员的屋内烧水，点燃炭火取暖。

　　赤锋将小白蛇放进梅嫂子准备的浅盘里，跟季念念放在一屋，在小白蛇张口骂人的瞬间溜走，去跟李御清缴傅府、还有清理京城内的妖物。

　　柳其弥受伤颇重，又有邪气侵身，屋内暖和，她逐渐窝在一堆药膏里陷入昏睡。

　　萧怀昭寸步不离地看着季念念，忍不住焦虑，伸手紧紧握住季念念的手。

　　“念念……”他将季念念的手抬起，放在脸颊边，语气缱绻。

　　梅嫂子见萧怀昭头发都湿漉漉的，忍不住进屋提了一句，“萧大人，水烧好了，我在隔间给你弄了热水，洗漱一番再守吧，若是念念姑娘见你这副样子，忧心之下又伤神了。”

　　萧怀昭根本没什么动静，好像任何声音都入不了耳。

　　梅嫂子叹气一声，只好退出去，继续安排饭食。

　　这场瓢泼大雨一连下了三日，又转为濛濛细雨，冷得呵一口气都化为白雾，从傅府府库里清缴的灵材、还有皇宫里存的灵药，都不要钱似地往天师学府跟各大天师驻扎地里送。

　　柳其弥一直在昏睡，萧怀昭每日都会给柳其弥温养灵脉，但见她灵脉折损，心中一日沉过一日。

　　季念念因为萧怀昭的照顾，脸色红润不少，大概是毁阵的那一瞬就被柳其弥护在了身体里，她灵脉并无多少折损，只是灵气亏空，神识被裂魂灯伤了不少。

　　因此，经常季念念夜里因为头痛轻呼，萧怀昭衣不解带地守着，只要季念念痛呼，便送灵气梳理灵脉。

　　几日下来后，萧怀昭瞳孔泛红，吓得梅嫂子叫李御回来看看情况，李御劝了几句后，被萧怀昭扔出房门。

　　只是，柳其弥比其他人的情况更糟，突然一日，蛇身溢血，有气无力地让赤锋滚来见她。

　　赤锋一身湿气，入了屋子后暖身，才到小白蛇身边，“师姐。”他给柳其弥送了灵气，却毫无作用，这让赤锋心中一沉。

　　“赤锋……让小柳来见我。”柳其弥看了看身边围绕的二人，盯着萧怀昭，“念念可醒了？”

　　萧怀昭摇头，“还没醒，但是已经好多了，柳前辈，我们这便去寻小柳来。”

　　“不。”柳其弥咳了一声，血染了药膏，“让赤锋去，小柳心思稚纯，可要守着人，便不能什么也不知道，让她来看看这景象。”

　　赤锋点头，“好，师姐，你好好休息，我定然接小柳回来。”

　　赤锋离开后，柳其弥又昏睡过去。

　　半月后，季念念醒了过来，暖融融的屋内，还有绵软的锦被都让她四肢乏力。

　　她微微转头，见萧怀昭紧紧握着自己手，趴睡在床边，脸颊瘦削，胡子拉碴的，有些心疼地碰了碰萧怀昭的脸。

　　萧怀昭几乎是立刻就清醒了，抬眼看向歪头看他的季念念，他眼眶一热，死死抱住季念念，埋在她的颈窝。

　　季念念感到颈项处有些湿意，她伸出双臂环抱住萧怀昭的背，轻轻拍了拍，“你瘦了好多，没事了。”

　　萧怀昭气得撑起胳膊，支在季念念脸侧，红着眼眶，“你…这叫没事？！…”

　　他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不论是责备还是欣喜，他愤恨地低头，狠狠咬住季念念的唇，要将满腔的忧、喜、怒都发泄在上面似的。

　　季念念呼吸一窒，睁大双眼，双手在萧怀昭背上下意识抓紧，揉皱了他的玄衣，却没有推开萧怀昭。

　　萧怀昭从唇畔游移到颈侧，又死死抱住了季念念。

　　季念念脸颊发红，发白的唇也因为啃咬变得红润，她抚了抚萧怀昭的背，“怀昭，柳前辈他们还好吗？”

　　萧怀昭闷声，“柳前辈不太好，其他人都还在调养，已经陆续醒了。”

　　季念念说着就要起来去看柳其弥，萧怀昭摁着她的双肩不让动，将装着柳其弥的浅盘端来。

　　季念念见她蛇躯这么小，又隐约从蛇鳞下露出些血痕，心中一惊，这对妖族不是什么好事，但情绪波动之下，随后便是头痛，季念念扶住额头，要用灵气探一探柳其弥的脉。

　　萧怀昭立刻握住季念念的手，摇了摇头，“我与赤锋天师看过了，他们这几日便会带小柳回来……”

　　眼泪刷一下流出，季念念抬起袖子擦了擦，捧着浅盘，“柳前辈……”

　　似乎是感受到什么，小白蛇勉强睁开眼，虚虚看了眼头顶的季念念，有气无力地说：“呦，终于醒了……怎么年轻人比我这老骨头睡得久？”

　　还不等季念念说些什么，柳其弥虚弱道：“不行……我没睡好，我先睡会儿……”

　　说完，柳其弥又闭上了眼，季念念头又痛了起来，萧怀昭将浅盘从季念念手里抽出，轻轻放回原处。

　　“你神识受伤，切莫情绪大起大落。”萧怀昭揉了揉季念念的额角，见季念念神情颓靡，萧怀昭又安抚着季念念睡下。

　　这日半夜，宋枕书、赤锦，跟赤锋还有小柳一同到了京城。

　　大安最繁华热闹之地，如今满目疮痍，肃穆凋敝之气充斥整个京城，更别说夜间，雨停之后，湿寒之气逼人，更显得像个鬼城。

　　萧怀昭早早收到信息，一直等在梅院里，见众人冲入院内，首先拦住神情激动的小柳，“柳前辈正休息，你们稍稍修整，洗漱好，吃些东西，暖身了再见她。”

　　小柳反手抓住萧怀昭的胳膊，“奶奶如何了？”

　　“她一直在等你，修整好进屋守着她……”萧怀昭让梅嫂子带着众人稍作修整，他进屋看了看柳其弥的状态。

　　小柳自然是吃不下的，勉强暖和了一下，立刻进屋看柳其弥，见奶奶蛇身虚弱，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奶奶……”她轻声哽咽。

　　给柳其弥输了些灵气，但灵气流转后存不住体内，小柳浑身发起抖来，“怎么会这样？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柳前辈在浊灵柱炸开的时候，以身护住了封阵的众人……冲击之下，才受了这么重的伤。”萧怀昭给小柳端了碗热粥放在桌边。

　　小柳抿唇不再言语，她便这么一瞬不瞬地守着柳其弥，不停地给柳其弥输送灵气。

　　萧怀昭见状退出侧屋，去见其他人。

　　众人的胃口都不太好，一桌的菜，勉强吃了一角，萧怀昭问道：“凌青城跟檀渊城可还好？”

　　“凌青城二皇子已经安抚下来了，只是妖物、活尸还有邪修残党还需一些时日清理……檀渊城还不错，妖物跟活尸这些日子已经清理干净了。”宋枕书将情况大概描述一番。

　　“民生凋敝，今年恐怕又是一寒冬，得做好开粮仓的准备。”萧怀昭沉吟片刻，“我会向二皇子请示，让你主导振济之事。”

　　“是。”宋枕书领命。

　　接连的雨水之后，又落了大雪，京城里一些人家开始挂上红灯笼，早早放起了鞭炮，以祈除妖除祟，来年安康。

　　只是京城里似乎有些空荡，只有零星的鞭炮声炸响在街角。

　　梅嫂子在梅院里挂了许多福囊跟福字，树枝上都拴着红绳，祈求柳其弥安康。

　　然而，小柳跟众人轮流给柳其弥输灵气，上好的灵材流水一样花出去，柳其弥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只要她醒着，便跟小柳交代事情。

　　在春节来临之前，柳其弥在睡梦中逝去。

　　大雪盖住了梅院，梅树枝头都是沉甸甸的雪，红缎带在满院的雪中，都不再明显。

　　小柳捧着小白蛇哭晕过去，吓得众人一圈圈围在她床前。

　　“我要带奶奶回家。”小柳缓过神，一睁眼就说要回家，泪水滑落她的眼角，“大家都等着她回去过年。”

　　“我们送你回家。”季念念裹着袍子坐在小柳床前，摸了摸小柳的头，她神识未好，修炼便头疼，如今体内没什么灵气御寒，穿得很厚。

　　小柳闷闷嗯了一声，下床去收拾行李。

　　二日后，萧怀昭、季念念一同陪小柳回家，赤锋赤锦留在京城，帮忙梳理京城天师堂的事务。

　　那群仰仗皇帝跟国师的丹师，如今都被软禁在天师堂内，以往的趾高气昂，变作了当下的惶惶不可终日。

　　浊灵逸散，恐怕百世不得消，修行更得费力气祛杂，季念念的状态不适合修行，便被萧怀昭裹得像个皮球，去往隐仙村的车队，拖了满满几车灵材灵宝。

　　隐仙村的村民给柳其弥举行了盛大的葬礼，难得出村的他们，甚至买了许多焰火回村，处处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

　　下葬之后，柳其弥终于与闻郎相守。

　　小柳看着满村的热闹，她神情有些哀伤，却笑着说：“下葬办这种热闹事，也只有奶奶做得出来，她跟我说，要去见闻郎了，是好事，要我做得欢快些。”

　　季念念抱住小柳，“我们修行之人，讲究因果循环，身死并不是终点。”

　　“嗯。”小柳回抱住季念念，“奶奶问我，想不想出山……如今浊灵残存，芙蓉蕈也不会短时间消失，妖物恐怕会很多，等送别奶奶，我会出山游历。”

　　“三大天师堂，随你选。”季念念摸了摸小柳的头，但小柳却摇了摇头。

　　“不，谢谢念念姐，我要自己游历。”小柳对念念笑了笑，又指着远山云雾缭绕处，“天下之大，任我往来。”

　　季念念没想到小柳还有这般豪气，她也笑了，“是！天下之大，任你往来！”

　　小柳去交代村民事情，季念念便跟萧怀昭重新去祭拜爹娘。

　　二人对着墓碑三跪三拜，季念念抚摸着墓碑的刻字，细细说着从小到大的事情，萧怀昭便守着季念念，听她说山间野趣。

　　三日后，新春至，隐仙村烹羊宰牛，又给柳其弥、还有季念念爹娘送了好多祭祀。

　　季念念很喜欢这里，不顾萧怀昭的阻拦，硬生生喝得昏天黑地，酒足饭饱之后，又跟村民围着篝火跳舞，天地之间细雪纷纷，火焰熔融。

　　小柳醉倒在桌下，扶着椅子嘟哝，今朝有酒今朝醉，烈酒入喉，反倒割开了寒气，叫人爽快。

　　散宴之后，萧怀昭背着季念念回屋，小柳被人送回了二楼。

　　刚要将季念念放在床上离开，萧怀昭脖子一紧，被季念念拉着倒在褥间。

　　“怀昭，我心悦你，虽说修行之人不以身死为终，但我总惧不能与你相守。”季念念贴了贴萧怀昭的脸颊，似乎有些难过。

　　极致的热闹放纵之后，陡然袭来的空寂让季念念不安。

　　萧怀昭带着被子将季念念裹在怀里，他吻了吻醉鬼的唇角，“你赖皮，这话本应我先说，我定与你相守，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

　　“嗯……”季念念浅浅勾起唇角，躺在萧怀昭的胸膛上入睡。

　　第二日天还未亮，萧怀昭拿着一封信出门，爬上山，烧给了季念念爹娘。

　　他跪在墓前，深深一叩首，“我心悦念念，愿求娶之，特向二位长辈寄信相告，晚辈萧怀昭，愿护念念一生平安喜乐，百岁无忧。”

　　一阵山风袭来，原本徐徐燃烧的香，陡然燃烧地更加猛烈，不一会儿便见了底，那封信也迅速被燃烧殆尽。

　　萧怀昭见状，微微一笑，“二位长辈定是收到了信，晚辈若违此誓，便叫我永堕地狱。”

　　山风卷着信件燃烧后的黑灰消失，萧怀昭看着在空中起落的灰烬，如黑蝶般，他又深深一叩首拜别。

　　萧怀昭带着粥回到屋内，季念念见他衣袍湿润，疑惑道：“你出去很久了？”

　　萧怀昭摇摇头，“不，只有一会儿，去给爹娘送了信。”

　　季念念越发疑惑，“送信？送什么信？”

　　“送信告知他们，愿求娶念念为妻，护念念一生平安喜乐，百岁无忧。”萧怀昭眼神温柔，平地扔了个惊雷。

　　季念念脸颊爆红，羞恼：“你胡说什么？！送这信！”

　　“是，我胡说，昨日念念还想与我厮守，如今却又不想了……”萧怀昭长睫一扇，似乎有些受伤，“是我自作多情……”

　　“你！？”季念念气势顿时弱了下去，嘟哝道：“我没有！你也没有！”

　　“噗——”萧怀昭笑出了声，在季念念再次恼怒之前，放下粥，一把揽住季念念的腰身，“这天下若是没了念念，真是了无生趣。”

　　季念念最受不了萧怀昭这种姿态，明明那么锋利又高傲的人，却总向她讨饶似的，她回抱住萧怀昭，“不许再说这些倒霉话。”

　　“嗯。”

　　新春已过，季念念、萧怀昭带着小柳拜别隐仙村，村民不舍地送到石门口。

　　挥别村民后三人在西风峡分开，小柳对着季念念笑道：“念念姐，我先走了，也许不日会去京城找你们，可别吝啬好酒！”

　　季念念拍了拍小柳的肩膀，“哪里的话？最好的酒都给你喝！”

　　“好！那我走了！江湖再见！”

　　小柳朗声一笑，朝季念念跟萧怀昭挥手告别，驾马朝凌青城而去，衣袖翻飞如自由的鸟儿。

　　目送小柳消失在山道间，季念念与萧怀昭同时勒马掉头，朝京城而去。

　　峡口山岩巍峨，狂风阵阵，二人执手相伴而行，衣袍纠缠不休，季念念余光晃然瞧见一抹绿意。

　　季念念喜不自禁，指着崖石间向阳处，细嫩的枝条舒展，即使风吹不落，枝头裹着一抹嫩绿，“看，新芽。”

　　萧怀昭环抱着季念念，顺着她的指尖看去，那抹嫩绿可爱讨巧，萧怀昭也露出笑意，“嗯，是新芽。”

　　万物岑寂，又是万物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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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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